久寻那张近在咫尺的身份证LOOK FOR THE ID CARD
2018-06-11文/刘鹏余玲
文 /刘 鹏 余 玲
作者单位/ 广州中医药大学
嘀……嘀……嘀……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因生命体征的波动而偶尔发出报警声音,值班医师和护士匆忙的脚步折返于病房和工作站。和往常一样,这只是一个普通工作日下午,病区的各项诊疗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沉闷的乌云让窗外的阳光没能像往常一样透过玻璃窗户照耀在病房里,木棉树上的蝉也许因为天气过于闷热竟也闭上了高亢的嗓门懒得弹唱了,岭南的夏末秋初似乎正在等待点什么,是的,等待台风登陆,等待一场暴风骤雨的洗礼。
“给予储氧面罩吸氧,调高氧流量,推抢救车备紧急抢……”这天,值班的白医师正在给B班护士下紧急口头医嘱。他转身对身边的实习医师小东和小穗说道:“21床患者病情危重,变化迅速可能撑不过今天下午,让病人老伴电话通知他子女马上过来吧!”听到医师和护士的对话,病患(王伯)的老伴眼睛里瞬间增强了几分黯淡,其中透露着有惊恐有悲伤还有些不知所措。
“医生,他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谢谢你哦”。老太太操着当地口音问着,并在结束前总是不忘加上一句感谢的话语。白医师不是本地人,但是来到这座城市与类似这样病患及亲属打交道也整整十年了,他知晓老太太话语中在紧张和担忧什么。此刻,略作停顿,或者说来不及思考。“阿姨,王伯的情况……现在很不好……需要您子女现在立刻赶过来看看老爷子……我们需要和您子女再谈谈……也许……(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白医师看着老太太,一个个字慢慢地说,生怕遗漏了什么。确实躺在病床上王伯需要更高级的药物及设备来维持生命体征,因为即使在面罩高流量给氧情况下,指脉氧也已经不能很好的维持。
嘀……嘀嘀……床边的监护仪报警声音更为频繁了,“准备呼吸兴奋剂,开放多一条外周静脉通道(对护士)”“家属来了没有?快,电话请麻醉会诊拟行床边经口气管插管(对跟值小东实习医师)”。
抬头,护士站电子屏幕显示北京时间已经来到17:00,窗外的云层似乎越来越厚,也印证了那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监护的嘀嘀声,安静的病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王伯的大儿子和女儿终于赶到,小儿子因为在城市的另外一个区,还在赶来的路上。医生办公室里,白医师与之简短的沟通后,儿子与女儿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并电话王伯小儿子后不约而同一致意见签字要求不进行一切有创的抢救措施,只希望父亲走的时候相对安静平和而不徒增痛苦!
“白医生,21床血压心率也开始下降”。白医师几个箭步和病患子女赶到床边,也许是怕老伴冷、也许这件衣服是王伯最喜欢的夹克,或者这件夹克对王伯有着特殊的意义,老太太正在慌乱地给躺在床上的老伴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但是由于监护导联及输液管道的限制干扰,她并没有把皮夹克背心顺利给老伴穿上。“阿姨,请您现在立刻先离开病房,我们需要抢救”,这时二线医生和住院总也来到床边指导抢救。老太太在护士再三的催促下才不舍地放弃给老伴穿好那件夹克的念头,悄然走出病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快,静脉给予肾上腺素、多巴胺……”经过几轮药物及相关抢救,床边心电监护跳动的三条曲线逐一变成了三条直线。嘀——医学终究抵挡不住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王伯在没有等到小儿子的到来就撒手而去慢慢闭上了眼睛。安抚和交代好相关事项后二线医生和住院总相继离开。此刻,病房突然显得特别安静。“老人家走得很平静,没有经历什么挣扎和痛苦,请节哀!你母亲这段时间日夜照看王伯非常的辛苦,现在阿伯走了,你们要空出更多精力照护你们母亲!”对于家属,白医师用温和而简洁的语言予以宽慰,作为专科医师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大儿子和女儿只是默默地点头,写在脸上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再”的悲伤自然也是无法掩盖。
小东和小穗都是实习医生,也许他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眼神中不可避免地透露着几分无奈和彷徨,也许还夹杂着一丝丝害怕!而白医师十年来,这种场面毕竟亲临多次,他深刻理解和懂得这是恶性肿瘤患者临终不可回避的历程,他需要快速、准确、有效的理性和理智的判断并处理临终前后诊疗工作,此外需要给予家属更多的安宁疗护。
在处理好相关工作后,最后就等待核实王伯身份证信息了。趁着这个间歇期,白医师坐下来简单和实习医生小东、小穗回顾病人的情况。“王伯是个退伍军人,只是至于曾经是做过什么兵种,在什么地区服役却不得而知,复员后是某公司一普通工人。王伯体型偏瘦小性格也比较内向,但透过其坚毅而深邃的眼神可以窥见其作为一名老兵所独有的一种气质,毕竟人生的历练与沧桑是无法修饰和掩盖的。老人家几个月前因为反复左侧胸部疼痛为主诉在当地门诊行X光检查发现了左肺部占位,完善相关检查明确诊断为小细胞肺癌,当时已经合并肝脏、纵膈及骨等广泛转移,虽然随即接受了专科治疗但无奈肿瘤还是迅速进展。疾病的恶化致使王伯的身体状况不断消瘦,无法再耐受任何哪怕是一丁点高强度的专科治疗……”
“白医师,王伯家属来了”,护士的呼叫打断了白医师和小东、小穗两位实习医生的谈话。催促也等来了取回身份证和衣服的老伴。最后,填写死亡六联单时需要核对王伯的个人信息,老太太从有些发黄的手提布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此刻,老太太眼神里透露着复杂的情绪,是悲伤、是恐慌、是害怕还有不知所措,也许都有。第一次,她掏出了几张叠在一起的一元纸币,于是放回去接着找……颤巍巍又掏出一张什么卡片……夹到一起又放回去。“妈,我来找吧?”这时旁边的儿子支吾道。老太太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找得太入神,继续在那一个巴掌大的泛黄的布包里继续寻找老伴的身份证。又一次,老太太掏出了一张约2寸大小的照片,照片上不知是哪一年与老伴的合影,这次她没有放回去,而是把照片紧紧地拽在手心中继续寻找。“妈妈,还是让我来找吧?”这时旁边的女儿在耳边轻轻地对老太太说。“不,不,我知道放在哪里、我知道放在哪、我知道……”老太太继续埋头寻找,眼眶已经通红泪水在打转。又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一看是王伯的退伍证,肃穆而有棱角的面部轮廓让旁边的大儿子也扭过头不忍直视。此刻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就这样不知找了多少次,执着的老太太,一次又一次在巴掌大的布袋里翻来覆去地寻找!!终于老太太找到了那张身份证,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身份证,不舍地交到白医师手里……
就是这样一张身份证,一张近在咫尺的身份证,也许老太太不知医生拿它具体要用来做什么,但是她隐约可以感知这就是与老伴最后的告别。迟迟找不到那张小小的身份证,也许是因为王伯的过世让她思维暂时处于一种混乱当中;也许老太太不想这么快就把老爷子的身份证拿出去,因为她知道很快老伴就要与她永世隔离;或许正如之前紧张不迭地帮老伴穿皮夹克背心,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情感;或许……白医师理解,现在她还无法接受老伴离开的这个事实,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老太太还有什么话想对王伯说,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完,也许……是的,一张身份证,一翻开那就是一辈子,几十载的老伴情缘,如何割舍!!!
但生活依旧要继续,王伯小儿子带着三四岁模样的孩子匆匆赶来了。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而尚不知人事,大人们悲伤情绪并没有传染给王伯的小孙子。小手拽着奶奶的大手,睁着忽闪忽闪的纯净大眼睛,透露着纯真、活泼和希望。白医师懂得,这是给老太太最好的慰藉,因为这是王伯的生命在另一代血液的延续和传承……
处理完这些事情已近20点,白医师走出住院大楼才发现,天色已晚,不经意地抬头,发现乌云散去的夜空里满是明亮的星星,地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了一场暴雨。走在路灯下,低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这个场景10年前曾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