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文/高 畅

作者单位/南京医科大学康达学院附属连云港市市立东方医院

“大爷，忘不掉就忘不掉，放不下就不要放下”

年前，我管了5个多月的老奶奶的家人做了一个理智的决定，结束了她无望的脑复苏和家人无助的等候。

她是我的病人，可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老奶奶在转来之前，已经在其他医院抢救了近一个月，从最初CPR后的DIC、MODS中慢慢稳定，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无法控制的泛耐药菌感染。

爱她的家人没有放弃她，抱着一丝或许能苏醒的希望，带着疲惫，转到了离家更近的我们这里。5个月里，我们并肩作战，守着循环、呼吸、肝脏等各个脏器系统的功能，守着一次次尿量、血流动力学的监测，守着一次次感染和脏器功能指标的检查，在与感染、多脏器功能不全的拉锯中，老奶奶的基本情况趋于稳定，可依旧处于深昏迷状态，就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打开现实世界的阀门。

老奶奶的家人很呵护她，每天探视的半个小时里，老爷爷都会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说着什么，双目噙泪。轮到我值班的时候探视，老爷爷有时候会和我聊聊。“高医生，你说会不会有奇迹呢？”这是他问得最多的一句话。面对着他了然一切却又抱着一丝近乎“侥幸”的眼神，我每次的回答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机械：“爷爷，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因为它真的不常发生。”

从我们客观的判断，老奶奶苏醒的希望几乎为零，可又让我们如何开口？ICU的收治标准有很多，但有一个共同特点：患者可以从中获益。在中国，很多终末期无法从ICU的救治中获得更长的有质量的生活的患者也频繁转入，大家也是抱着对“奇迹”的期盼和对亲人的不舍。

终于有一天，老爷爷找到我说：“我看她苏醒的可能性也不大，老家的亲戚也想早点让她入土为安……”我知道他说出这些话有多不舍，有多难，同样无法交流，一张照片如何比得上一个有温度的人呢？但现实就是现实，再继续下去，说小了是对家人精神和经济不小的考验，说大了是对医疗资源的一种耗损，很多的无奈，我们都知道。“大爷，忘不掉就忘不掉吧，放不下就不要放下，为什么要逼着自己看起来那么豁达呢？想念奶奶那就去想，舍不得就不要逼着自己去舍。”似乎依旧苍白的“安慰”。

老奶奶带着家人的不舍和爱离开，老爷爷怀着爱与不舍继续想念他的老伴。看了电影《寻梦环游记》，突然觉得，老奶奶没有离开，因为总有爱她的人思念她。

有时候病人会给我们信心，也许就是有力的一握

“其实多截一段不去处理那一段的骨折，手术早就结束了，可留下这一段，他以后安装义肢会获得更好的生活质量。小高，病人出院可能会感激我们，但是他们甚至不会记住你。”

“记不住就记不住吧，反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我们记住他就行了。”

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来自某个把小菜忙到晕厥的夜班，一个多发伤术后的患者处理完，骨科老师在写手术记录时我们短暂的对话。

这是一个车祸导致的多发伤的病人，70+的老年男性，从急诊科直接推进手术室，左下肢毁损伤、严重休克、左侧多发肋骨骨折、气胸、肺损伤……虽然我不是这个病人的管床医生，但我的严防死守和他的有力一握让他度过了车祸后最危险的一夜。

想起他是因为下班后无意一瞥，总觉得走道里少了什么，仔细一想，少了张大床。那个病人的子女为了离他近一点，索性搬来一张目测有一米八宽的厚实的气垫床，夜夜在门外等候。不过看不到那张床我还是蛮开心的，因为那意味着病人转到普通病房了。

那段时间小菜培训授课值班连轴转，虽然无比充实，但十分疲惫，每次值班都期望夜班之神眷顾我一个宁静的夜晚。可是一接班就听说将近中午有一个多发伤的病人被直接送去手术室截肢，已经8个小时手术还没结束。我的内心已经开始打鼓：这么长时间的手术，是不顺利吗？还是术中复苏出现了什么困难？出现了什么并发症了？

打开患者基本信息，老年男性，70+，我翻看了一下术中的血气分析，高乳酸、低到测不出来的红细胞压积，心瞬间拔凉拔凉的。这么大年纪，这么重的创伤，如此大量的失血，术后的各个脏器低灌注、缺血再灌注损伤还有凝血功能障碍……各种并发症都可想而知，形势严峻。准备好呼吸机、有创血流动力学监测，联系了解术中情况，备血，严阵以待。

看到患者，低平的有创动脉压波形，让人甚至怀疑导管是不是弯曲受压了，可是它确实提示着严重的低灌注，赶紧加大输液量，催血，再申请。接下来就是红细胞危急值，血小板危急值，APTT危急值，纤维蛋白原危急值……各种危急值电话接踵而来，严重休克、稀释性凝血病、低到无法直视的ScvO2，一切都让气氛十分凝重，我们和病人当时就像是在走钢丝，下面是万丈深渊，周围是狂风沙石刮过。就在这时，稍稍褪去麻醉的患者迷迷糊糊地抓了我一把，出乎意料之外的有力，我仔细观察了病人，虽然已是70多岁的老人，可是身体比较健壮，肌肉紧实，有力的一握瞬间给我增加了信心，不输给年轻人的体质和我们大家的努力应该会帮他渡过难关。经过一整夜的输血、抗休克，各项指标逐渐接近正常，休克、凝血障碍纠正，尿量、ScvO2、血乳酸等达标。虽然老人术后出现肺部感染，好在慢慢恢复，顺利脱机拔管转入专科继续治疗，我们的坚守也对得住家属的守候。

也许不是所有的黑暗都有人同行，不是所有的寒冷都有人温暖，但只要我们走下去，阳光总会带着温度照亮前行的路。小菜也会继续守护着你们的守候，也希望自己一直是一个有温度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