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汉画像“方花纹”图像研究

2018-06-09李臣

戏剧之家 2018年13期

李臣

【摘 要】“方花纹”是汉画像中常见的图像,花是植物重要的生殖器官,具有再生能力,花朵中蕴含着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命观。先民感知于植物周而复始的再生能力,认为万物有灵。他们崇拜花,认为花朵可以孕育生命,创生出人类,实现人的再生,使人短暂的生命得到延续,他们甚至幻想着具有再生能力的花朵具有创生宇宙的功能,宇宙就是由花架构出来的神圣世界,人在“方花”中实现永恒回归。

【关键词】汉画像;方花纹;植物型的世界观;永恒回归

中图分类号:K87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13-0142-02

汉代人珍惜生命,留恋现实生活,他们渴望生命得到延续。儒家从孝的角度把生命的延续理解为生殖繁衍,道家则认为是人生生命质量的提高,二者虽认识不同,但殊途同归。这种追求子孙繁衍、生命永恒的意识在汉画像中形成了固定图式,如伏羲女娲交尾图、交颈鸟、野合图等,“在漫长的原始思维的演化中有些含义已抽象为简洁的符号,以致后人无法辨识其本义,但它已经转化成遗传密码,在人们的潜意识中流淌。”[1]汉画像中的方花纹就是用抽象简洁的符号来表达汉代人对生命永恒的追求。

一、汉代人的永生追求

在现代,随着科技的发展,死亡已经被“去魅”,我们早已揭开了死亡的神秘面纱,死亡是人生老病死的自然进程已成为通识,但是,对原始人或者我们的先辈来说死亡却是一个无法猜透的谜。死亡到底是一种永恒的消失还是一种再生,一直困扰着原始人和我们的先辈。对死亡问题的思考在汉代尤其值得关注。

扬雄在《法言》中说:“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人是有自觉能动性的,思考人生的生与死问题在人的思考中占有极大比重。人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间会死,人却能确信自己会死。别人的死是可看见的一个时间,它只确定了人自己也会死的信念。但人又有生的本能来排斥死亡。[2]于是人类形成了种种丧葬习俗,灵魂的信仰,祖先的崇拜,永生的追求。但在民族的信仰中死亡则转化为一种文化,通过仪式的象征符号,来表现人的宇宙观念。[3]人的生命并不是永恒不灭的,在死神的威胁面前,为了摆脱对死亡的恐惧,汉代人勾勒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永恒信仰和生命轮回再生的假说。“但人的死亡却是一个真实可观察和体验到的事实,这是所有神话的象征、宗教的象征、仪式的象征的根源,不仅汉画像中的象征模式要如此理解,实际上这是人类文化的宿命的表现。”[4]道家死后升仙、神仙修炼的思想又促进了汉代人对生命的认识,《易传》谓“天地之大德曰生”,扬雄谓“天地之所贵曰生”,可以说是中国人生命精神的集中概括,天地以生物为本,天地的根本精神就是不断化生生命,创造生命是宇宙最崇高的德操,这种思想在渗透在汉画像图像中,汉画像“方花纹”就是花创造生命的典型图像。

二、日月上的方花纹

2013年朱存明发表《徐州新发现汉画像石的考察与研究》[5]一文,该文对徐州地区新发现的一座汉墓的20块汉画像石进行的考察与研究。根据实地调查与走访,文章介绍了这些画像石的发现经过,对其图像进行了描述。他认为此批画像石对于徐州地区的画像石研究具有重要价值。在这篇文章中图九的3个画像石画像为研究提供了考古素材,这幅图根据图像内容被命名“日月·熊·翼龙·翼虎画像石”,该画像石画面中央刻有一熊,熊左面是白虎,右边是青龙。尤为值得关注的画像如图15所示,画像石的右断刻有一个方框,方框中绘有一个太阳,太阳中的三足鸟清晰可见。画像石的左端同样刻画一个方框,方框内雕刻一圆月,月亮中有蟾蜍、玉兔。

为什么日月上会“长”“四瓣花”?日月长花图像为什么会在汉画像石中多次出现?“日月长花”应该是受到观念中的植物型的世界观的影响。对于人类文化而言,时间是循环往复的没有终结,生与死同样是循环的,死亡之后紧接着就是新生。在自然灾害频发,人类生存能力比较低的时期,感想植物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古人联想到自己的生存状态,往往会羡慕植物的生命力。植物的再生是循环往复的过程,它们通过种子长成成树,由成树开花结出种子,种子确保新植株的生长,或者说是植物型的世界观,其最根本的思想就是在大自然面前,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们对生命的敬畏,希望像花、树一样能够开花结果,拥有永恒的生命。花朵是植物的一种特殊的存在,它具有绵延的生命力、药用价值两汉之际印度佛教东渐,印度佛教的莲花化生也对汉代人有所启迪。佛教中的天人诞生信仰即认为天人即从莲花中孕育而出。如图2所示,Ⅰ1原始贴近佛肌内衣边饰上的涡纹带,Ⅰ1、Ⅰ2至Ⅰ3逐渐长大,Ⅰ向Ⅱ发展变化,到Ⅱ已经变化成花的形象,花托着新生的人,人在胸前双手合十,蹲坐在花瓣上,由Ⅱ到Ⅲ,花茎逐渐缩短,最终消失,最后成为坐在莲华上的坐佛。如果说图2没有明显展示花生人的过程,那么图3更加生动形象,图14描绘了一个露出半身的圣者从莲华的华中出现,从莲华的“华”中露出半身的圣者的图像,称之为莲华化生像或化生像。其依据是来自《法华经》、《無量寿经》等景点的经文:“若生人天中,受胜妙乐。若在佛前,莲华化生。”“此诸众生,于七宝莲华中,自然化生,跏趺而坐。”从莲花中化生中圣者的图像,明显的是由莲花盛开而联想出的图像。莲花从水中生长而出,当朝阳升起时莲花开始展开,当太阳升到天空正中时,莲花花瓣完全绽开,当夕阳西下时莲花花瓣合拢,如此循环数日最终凋落,但花瓣中蕴藏莲子,经过一个冬天的孕育,春天又会发芽,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古代的印度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对生命的神秘感到一种朴素的感动,幻想着圣者、佛从莲花中化生而出。

三、花朵化生、孕育生命

据林河对《九歌》的发源地湖南郢沅湘之间民俗的考察研究发现,在沅湘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心目中,“花就是人的生命来源,是人的灵魂之寄托,‘花是婴儿的灵魂和生命。”[9]在创世神话中,原始初民的创世神都是他们的始祖神即先妣神,后来才变为先祖神、神话英雄、抽象神等等。原始的创世神的特点是,既是母亲、先妣、又是自然物(动物、植物或无生物),兼有女神和自然神的特点。按照原始先民的观念,我们是花的孩子,死后再回归到花的怀抱里。这里反映着原始先民关于生命循环的宗教神话观念。在汉画像中,汉墓的相关信仰、宇宙象征主义决定着墓葬内每一个部分的属性和功能特征。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花自古以来就是女性的象征,汉代人将花朵的繁殖能力与印度佛教莲花化生的观念相结合,模拟了一个宇宙的花苞。在人死后,将人的尸体放在花下,此时人就会进入花苞之中,他就象征性的在花朵中等待着生命的再生。这就创设了一个花的宇宙观。

汉画像中,“花苞宇宙”具有炼形之宫的作用,《老子想尔注》曰:“太阴道积,练形之宫也。世有不可处,贤者避去,讬死过于太阴中,而复一边生像,没而不殆也。俗人不能积善行,死便真死,属地官去也。”“道人行备,道神归之,避世讬死过太阴中,复生去为不亡,故寿也。俗人无善功,死者属地官,便为亡矣。”[10]《周易参同契》也有“化迹隐论……变形而仙,沦迹无声”之说[11]。“方花纹”具有神圣的空間、时间属性,它可以铸炼新生命,人一旦进入“花苞宇宙”的神圣空间,就暗示着人已经进入了“生命转换器”之中,可以挣脱尘世的时间、空间束缚,实现生命的转化,人在这里进行新生命的铸炼。汉代的人“就是生活在一种神圣化的宇宙之中”,他们对世界有一种基本的态度。给世界一个基本的结构,并在生活的实践中再造一个类似的结构,把它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12]

汉代出土的棺盖正中央,一般都有一个大大的方花纹,此时的棺材就类似一个花苞,人躺在棺材里面乞求新生,可是视为“花”结出的果实、而“方花纹”位于棺材的正中央,又可以视为“天脐”的象征,“脐”是连接母题与胎儿,提供生命力的重要方位。墓室顶、棺椁顶盖、两汉铜镜上的“方花纹”所架构的崭新的宇宙空间可以被视为使死者转变成仙的“炼形之宫”,死者居于宇宙的中央,在“方花”宇宙中实现永生。死者在“方花”宇宙中实现永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受多种观念的影响,并非仅仅受到人们设想能够像花朵一样随着四季轮回实现再生的朴素植物型世界观的影响,死者居于宇宙的中央是汉画像宇宙象征主义作用下的结果。

汉画像方花纹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而是“蓄意为之”,众多的方花纹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植物型的世界观以及人们对日月生成的看法。汉及汉以前的人们面对死亡的威胁,感慨在自然面前人生命的弱小,他们追求养生、求长生,渴望生命延续,他们幻想人能像植物一样随着四季的更替死而复生。既然种子能够孕育生命,花是孕育种子的重要场所,在朴素的世界观的影响下,人们认为花也可以孕育出日月,甚至可以孕育一切的生命。人的新生与死亡的规律与植物的生死轮回有着相通之处,植物的生命从种子开始,到花苞结束,新生命的孕育又是从花开结出的果实——种子开始。人类在子宫里孕育生命,死亡回到墓穴之中,墓穴类似子宫的存在。汉画像中在棺盖顶、墓室顶、帛书等出现的花、树等为孕育新生命的花苞,这似乎也体现着汉代人植物创生的世界观,这是植物生命的永恒回归。此时的汉墓、棺椁、铜镜就是花创生的世界,人在花下实现生命的延续也不足为怪了,日月的方花纹则为花苞宇宙的模拟。

参考文献:

[1][9]朱存明.汉画像之美:汉画像与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286,241.

[2][美]诺尔曼·布朗.生与死的对抗[M].冯川译.贵阳:贵阳人民出版社,1994:8.

[3][4]朱存明.汉画像A的象征世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97,103.

[5]朱存明.徐州新发现汉画像石的考察与研究[M].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7).

[6]图1画像石原藏于安徽萧县博物馆,现为陈履生收藏,此四个图像原图见陈履生微信公共号.

[7][8][日]吉村怜著.图2、图3分别见《天人诞生图研究:东亚佛教美术论文集》,卞立强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8,23.

[10]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21、43.

[11]孟乃昌.《周易参同契考辩》考证《参同契》成书于东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93.

[12][英]布莱恩·莫里斯.宗教人类学[M].周国黎译.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1992: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