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假定性在戏剧舞台呈现上的应用
2018-06-08吴前潜
吴前潜
【摘 要】戏剧艺术发展至今,越来越多的外部手段能使舞台呈现千变万化,但一切根源离不开戏剧“假定性”。假定性让演员能够处于一种更加自由表达状态之中。同时,假定性是戏剧艺术创作逻辑起点,让编剧及导演拥有更大创作空间,使得戏剧在舞台呈现上拥有更广大“时空”可能性。假定性在戏剧作品中多方面体现:从空间到时间,从舞台布景到道具,从规定情境到人物语言。在此,我以2017年冬季在滇演出的《两只蚂蚁在路上》为例,对假定性在该剧中空间、时间、道具及表现手段上运用试做分析。
【关键词】假定性;戏剧表演;舞台
中图分类号:J8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11-0023-03
在戏剧理论研究中,关于假定性概念判定诸多。前苏联学者日丹曾表明假定性应该是一种艺术家和观众间商讨得出的“契约”,这种“契约”使观众相信“艺术”。此种“假定性”被放置于戲剧舞台之上,让观众相信“舞台真实”。法国戏剧理论家萨赛曾表示“戏剧艺术是普遍或局部的、永恒或暂时的约定俗成的东西整体,人靠这些东西帮助,在舞台上表现人类生活,给观众一种关于真实的幻觉。”由此可见“舞台假定性”是戏剧表演与观众间关于舞台所呈现事物“真”与“假”约定。
一、虚实相融舞台空间
戏剧舞台是戏剧表演发生的物理空间,从2400年前古希腊到现代,戏剧舞台随着历史变迁也呈现出了多种样式,巨石雕刻的圆形舞台、即兴喜剧的街头巷尾、三面观的伸出式舞台、镜框式舞台、中心式舞台,或是现在环境戏剧所追求的契合戏剧行动的自然空间。这些戏剧表演发生空间,从开始时无意义的空旷场所到后来固定为戏剧表演所用乃至辅助戏剧表演呈现的物理空间,体现了戏剧创演要求不断提高。王晓鹰在《戏剧演出中的假定性》一书中说戏剧艺术演出存在着与生俱来的“环境”与“行为”危机,但同时也拥有与生俱来的手段去解决所遇到困境,继而变“不可能”为“可能”。这种手段便是建立在“舞台假定性”之上。在戏剧表演物理空间被固定下来后,戏剧故事展开必然会受其影响,此时“假定性”便成解开束缚的钥匙。
在昆演出《两只蚂蚁在路上》的舞台布景就充分发挥了“假定性”对舞台空间拓展与创造。幕起,是一个形态怪异的两层结构布景,类似拼接房子。随剧情发展,此布景被拆分、旋转、重组,以其外部形态改变象征着戏剧故事里不断变化着的情感。这里扮演着“家”和“出租车”,是一个虚实相融的舞台空间支点。男女主人公来到此景二层,作出开车姿势,此景立刻化为了奔弛的出租车。当二人躺在上面,此景又化为卧室。“假定性”将这样一个奇怪布景,变成了观众眼中“车”与“房”,居家生活和迎来送往的司机日常有趣结合在一起,极大拓展了舞台空间同时保留了风格趣味。该剧在舞台两侧各有一面弧形板,朝向观众呈放射状。这两块面板上错落叠加画有各种交通标志。一方面,将舞台整体拓展为一条宽阔马路,另一方面放射状外部形态显示出“出租车”正不断行驶。在云南艺术学院戏剧学院排演《安魂曲》中白色树干与悬吊枝叶软景相结合,显现出枝繁叶茂生命气息,但在大树另一侧连接着一口黑色棺材,这一虚实相依舞台布景显然是导演在二度创作时运用“假定性”创造,一方面它提供了“棺材匠”家与“大柳树”这两个舞台支点,另一方面它把“生”与“死”紧密连接在一起,将“生死一念”的思想物化在舞台之上。此两剧利用布景创造表演空间时,发挥“假定性”,把原本受限方寸舞台化为了多变戏剧行动空间。无独有偶,玉溪滇剧院创演改编自迪伦·玛特的现代滇剧《贵妇还乡》中,导演在“假定性”基础上将带有中国式象征意味圆形方孔钱元素进行了拆分和组合,继而化为多种多样戏剧行动空间。舞台上悬挂着圆形方孔钱吊景,随后化成火车站大门,再后化为树枝伸入院墙。这种虚实结合舞台空间,减去了繁复舞台布景,给观众审美愉悦感。
提及“假定性”对于舞台空间改造,除戏剧行动发生物理空间外,还要点明其对剧中人物心理空间创造。
王晓鹰认为若要全面认识舞台假定性,不应该局限于它对“环境时空”改造,而要尽力构建“心理时空”,寻找能使演出进入观众心灵深处方法。在《两只蚂蚁在路上》一剧中就时常构建这种心理空间场面,因为文本散文化特点,整个故事在男女主人公离婚后各自生活这条主线上,不断插入回忆片段叙事。因此,在舞台呈现上时常有戏剧行动物理空间和人物心理空间并存现象。剧中交代“罗大海”与“刘素素”婚变原因时,导演用黑衣人来表现两人心理空间中行动,心理空间与现实空间并行,这种建立在“假定性”之上空间架构,使观众能够更为清晰看到男女主人公心理情绪变化。在田沁鑫导演2007年版《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也有同样场景出现,当佟振保的心在雨里被王娇蕊“俘获”时,他对太太孟烟鹂开始心生厌倦。此场景,孟烟鹂和佟振保都以两人分饰一角方式表现,心理活动瞬间外化,让观众惊叹。戏剧导演运用“假定性”创造人物心理空间,是诠释人物性格有效手段之一。
二、古今交错的戏剧时间
舞台时间严格来说应该有以下含义:一、观众所感受到观剧时间,即戏剧演出物理时间;二、戏剧行动开始至结束时间跨度;三、人物角色心理时间;四、带有象征意味虚拟时间;此四种戏剧时间,除物理时间外,凡不是发生于当下且带有即兴表演的故事,其展现都离不开时间“假定性”。
《两只蚂蚁在路上》一剧,在短短一个半小时里表现了“罗大海”与“刘素素”之间数年生活,这是剧中故事情节时间跨度。由于“假定性”存在,这种时间跨度不再受物理时间限制,能够展现较长时间发生情节。
该剧存在不断发展着的情节时间和穿插其中回忆片段的心理时间。剧中回忆片段几乎是伴随着时间主线发展,“罗大海”教“刘素素”开车,“刘素素”告知“罗大海”怀孕消息,“刘素素”欲望萌生等场景都是以回忆方式展现。这些场景发生时间显然是过去,它存在于人物记忆之中。但往往这种深刻记忆拥有刻画人物和交代情节作用。因此,导演往往会把剧中回忆片段以当下表演方式展现于舞台,观众能够接受并理解这种表达方式,正是基于“假定性”这一戏剧创作逻辑起点。在儿童剧《星际奇遇记》中“呼嘟人”对“感叹号”进行检测时,导演将爸爸教其吹口琴这一存在于“感叹号”记忆中的场景直接展现在舞台,与此有异曲同工之用。
戏剧时间中虚拟时间往往“可以超越物理时间,严格说,它也不完全是剧情时间,它稍稍不同,它超现实,它魔幻,但揭示意义和表现力度,异乎寻常”。
《两只蚂蚁在路上》一剧中戏剧时间就有所体现。当“罗大海”得知“刘素素”遭遇劫匪并出车祸时,着急营救。此时,舞台上响起了钟表声,这一钟表走动声音揭示“罗大海”慌乱着急内心,它与剧情时间并非一致。
三、万千象征的舞台道具
假定性赋予了戏剧更多样呈现可能,象征、表现、意向都是假定性在戏剧舞台上体现方式。黑格尔曾说:“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成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为普遍的意义来看。”从此种意义看来,导演在进行“二度创作”时往往要寻找的形象种子,就是对全剧或者某个人物带有象征意義的东西。而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形象种子”在舞台上可以找到物化造型,道具就是其中典型。
在《两只蚂蚁在路上》演出中“气球”是贯穿全剧、遍布全场一种道具。它象征着“罗大海”和“刘素素”婚姻,象征着“小人物”身份地位,象征着轻浮摇晃世态人心。随着剧情进展,气球颜色也不断发生着变化,其指代事物也有差异。开始,两只绳线缠绕上印TAXI的黄色气球象征着“罗大海”与“刘素素”缠绵紧密状态,同时象征着他们出租司机职业身份。在此时,场上白色气球代表他们情感纯净。后来,“刘素素”告知“罗大海”自己怀孕消息,场上出现了一只红色气球,二人拥抱、轻抚它。此时它既指代了那个有着火红生命力“孩子”,也体现了夫妻二人情感热烈。当“刘素素”开车被水困在洞里,慢慢缩短的气球线巧妙地表现出水逐渐淹没车子,“刘素素”状况愈加危急。这是舞台假定性解决戏剧“环境危机”体现。当“刘素素”背叛婚姻后,“罗大海”心中有了阴霾,在他得知妻子遭遇劫匪和车祸时,它需要挣脱这些东西。此时,场上黑色气球象征“罗大海”心中不断飘摇黑色枷锁。最终,它突破桎梏,场上黑色气球被释放升空,在安装于剧场顶部针下爆开,散落出晶莹亮片,这是“罗大海”情绪宣泄。终场,场上漂浮着透明而无色气球,代表着“刘素素”和“罗大海”心中五味杂陈和过尽千帆。一只只变换颜色改变形态后的气球象征着如此丰富事物,这也是建立在假定性基础之上。众多戏剧作品舞台呈现,除了实用性道具,还存在着许多具有象征意味道具。查丽芳导演方言话剧《死水微澜》中一块红绸有象征意味。这块看似不不起眼红绸在剧中拥有多次不同运用。在场上翻滚的红绸,化成了红色盖头,化成红色肚兜,变成了红色油纸伞,变成染血裹足布。它是婚嫁时喜绸,是男主人被毒打时鲜血满目惨烈场面。仅仅一块红色绸布,就把具象事物抽象化、象征化,在提高艺术审美性同时,更加直观让观众看到了导演意图。其实,在中国传统戏曲之中早有将“假定性”附着于道具之上应用。戏曲舞台上的砌末,挥鞭即为骑马,操桨即为行舟等,无不是虚拟、假定。
四、多角度叙事的戏剧语言
戏剧语言包括人物语言和舞台说明。在此我仅以戏剧语言中台词为切入点,对《两只蚂蚁在路上》剧中台词假定性稍做分析。台词是戏剧作品的人物语言。它是性格化的,极富有动作性,人物语言与行动一起,其表现形式有:对话、独白、旁白、潜台词等。
导演对《两只蚂蚁在路上》剧本进行二度创作时,在对白中插入了众多独白。独白是戏剧家为了更加细致刻画人物时,让人物进行的“出声的思考”。这种独白式语言常常会在剧中人物面临重大抉择时、揣测重要人物心理时、分析自己所处境地的场面出现。它将戏剧人物在某种情境下心理活动通过发生方式表现在舞台。《两只蚂蚁在路上》中,“刘素素”在面临心欲动摇时,导演用独白方式说出她内心纠结与惶恐。当“罗大海”与心中束缚斗争时,他的独白充分展现了其内心对于妻子爱恨,为人物后续行动提供了直观依据。在《恋爱的犀牛》中马路绑架明明后,也有一段经典独白“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这段独白,将马路对于明明近乎偏执到发狂的爱,极致显露。
与独白一样经常在戏剧舞台上出现的,带有“假定性”语言还有旁白。旁白是剧中或剧外人物在一旁评价某一人物言行、内心活动,有时也起承上启下作用。白剧《数西调》中运用了一个不是剧中人物的白族老者在场与场衔接处,弹奏白族乐器龙头三弦,以歌唱方式带出时间流逝或总结性话语。旁白,这种戏剧语言在很多戏剧作品文本中可能并不存在,是导演为了让观众能够更好理解该剧,或是调节全剧节奏,创造全剧风格样式感,而在“二度创作”期间添加。
《两只蚂蚁在路上》这样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导演放弃了写实舞台风格,选取极简舞美,充分运用“假定性”,化繁为简增加了舞台灵活多变可能性,形成了该剧鲜明风格样式。导演在舞台时空与道具选择使用上同样有所思考,旋转拼接布景,轻盈多用且象征意味强烈道具,体现了“舞台假定性”。
“假定性”在创造舞台空间上卓有成效,在其基础上使用不同介质与手段,能使舞台呈现更丰富。无疑,众多导演手法离不开“假定性”配合,随着多媒体技术发展,导演创造舞台空间手段也愈加新奇。甚至许多导演刻意追求表现形式新异,放弃原本故事讲述和思想性。王晓鹰在写《戏剧演出中的假定性》时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我们在舞台上解除“环境危机”和“行为危机”,获取环境自由和行为自由,是为了得到什么?对于这个疑问的思考,或许可以给导演在运用“假定性”进行戏剧创作时提供一个隐性标尺。当然持有一种探索态度创造新舞台表现方式是值得肯定的。这也是需要众多戏剧工作者不断坚持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