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匠心、存在
2018-06-08罗干
罗干
【摘 要】摄影是电影《芳华》中最具表现力视听元素,电影通过许多颇具挑战性场面调度和长镜头摄影,描绘出细腻人物情感与饱满历史质感。镜头对历史个体聚焦与关注,借助摄影机“隐身客体”视点,塑造出《芳华》融合再现与表现、理性与感性、写实与诗意兼收并蓄的影像风格。在影像思维创新与导演个体情怀支撑下,用摄影建构时空复现与情感意境,见证了一代人青春芳华。
【关键词】芳华;影像风格;长镜头;隐身客体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10-0015-02
《芳华》是继《我不是潘金莲》之后,导演冯小刚与摄影师罗攀二度合作,不同于《我不是潘金莲》在国内电影摄影领域颇具拓荒意味“方圆”摄影,《芳华》的影像风格构成,既复杂同时又特点鲜明。繁重的场面调度与运动镜头,极具挑战性长镜头摄影,大比例近景构图,结合影片群像人物命运变化与叙事视点转换,摄影毫无疑问成为《芳华》中最具表现力的视听元素。
一、运动镜头的聚焦与注目——回首向来萧瑟处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在《定风波》中抒发他面对人生起伏与过往岁月的坦荡胸襟和顿悟哲思。影片《芳华》对于冯小刚导演,是一次饱含情感岁月重回首与人生再思考。导演出于个人情怀和时代风貌考虑,在《芳华》中设计大量颇具舞台造型感、相对开放空间场景。同时为了配合众多角色复杂情感关系与众多群戏段落,在摄影技巧上选择运用灵活场面调度和流畅运动镜头,这些摄影技巧在《芳华》中表现相当成熟。场面调度设计流畅富有节奏感,景深空间与前景表演配合一致,借助升降镜头和移轴镜头巧妙转场,重点段落升格镜头,让摄影催化效应对《芳华》整体艺术感染力提升起到关键作用。
影片开头排练舞蹈一场戏,繁复不失秩序场面调度堪称国产电影摄影的教科书,摄影机有机配合排练场地与演员舞蹈队形、肢体运动走位特点,在镜前、镜左两个方向分别表现何小萍等人围观和舞蹈场面,在中景和全景景别中,长镜头随着主要人物接力式入画、出画,把主要角色基本关系、角色人物设定进行集中展示。文工团最后解散的一场戏,长镜头拍摄战友们集体歌唱、挥泪告别感人场面,焦点集中几位主要角色,镜头从政委正面近景开始推进拍摄,沿着政委左侧做环形运动,穿针引线般将几位主要演员的伤感状态逐一展现,镜头回到政委右侧处,一曲终了,镜头结束,形成一个完整长镜头煽情段落。战争段落开端,何小萍跟随医疗队下火车,镜头从中景何小萍茫然四顾表情升起,用大全景展示环境紧张与严肃,接着镜头穿过车厢,火车另一侧出现刘峰与部队准备出发战斗画面,生死关头两个人擦肩而过在巧妙转场方式下充满了戏剧张力,两位主角在宿命支配下分隔在一个镜头串联中,令人扼腕叹息。战斗段落结尾刘峰拖着断臂视死如归,镜头升起遥向天空,空镜头转场,落下后是胜利时空中林丁丁在慰问演出,两相结合之间,刘峰英雄落幕与命运悲剧感更加可歌可泣、可伤可叹。在影片数个洗澡、游泳段落中,利用升格镜头把实际时间扩展为叙事时间,每个人动作和表情都在升格镜头中被放大和记录,这恰恰正是导演一代人在严肃压抑时代最具个性魅力“芳华”时刻诗意表现,是他们在集体时代青春成长中,记忆最深、最自由、浪漫、洒脱“高光”时刻。
对个体人物命运注目,是《芳华》影像所体现重要原则。一方面,影片不遗余力坚持在多视点叙事和刻画群像角色着墨,要求集体场面中,个体角色必须负担画面主体叙事任务;另一方面,更是导演深度创作理念影响,影片在重现一代人青春芳华之外,更饱含导演作为历史亲历者与艺术创作者,对时代中人与人性反思。把摄影机对准集体时代被淹没、被遗忘个体命运,把历史悲剧中个体遭遇和情感推向前台,用灯光温度关怀他们被忽略、漠视情绪,用镜头焦点向他们行“注目礼”,为历史中小人物存照。从这个角度而言,影片不仅是高度还原了历史场景,更是用镜头表现力书写一代人情感与心灵史。体现在影片中,是大比例中、近景别,跟随式人物拍摄,严谨画面构图,坚持把人物形象放置在画面中间位置,这些摄影特征在导演冯小刚与摄影师罗攀首度合作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中就有明显风格化设计。这种尊重来自镜头,是导演跨越时空情怀传递。诚然,《芳华》出色的场面调度和运动摄影,以及技巧性转场,其影像价值并非是炫技,更不是首创,更多是契合影片主旨创作需要,达成影像风格与温情怀旧气质统一;更重要是这些在电影史上十分成熟,且对电影创作能力相当考验的视听手段技巧,在当下中国电影的影像创作中往往难以寻觅,《芳华》在影像上能力自信与品质坚守,作为电影文本的标杆显得尤为可贵。
二、长镜头匠心与创新——梦回吹角连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是辛弃疾在《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中千古名句,英雄追忆往事豪情与气魄溢于言表。在《芳华》诸多长镜头中,最引人注目是能够相对独立叙事的战争段落。冯小刚导演曾在采访中透露,这一长度约六分钟的战争长镜头共耗资900万人民币,由曾经在《集结号》中与导演有过合作的韩国特效团队操刀设计,这一长镜头实则是由八个镜头组成,依靠特效和一些特殊空间环境转场抹去剪辑痕迹。尽管是伪长镜头,但这段战争段落摄影高难度与创新性,足以值得被中国电影铭记。
长镜头开始,战士们护送驼队,镜头在战士队列前稳定运动,画面中是高度警惕战士与极端静谧环境,刘峰位于画面中央。导演在极度压抑氛围中用特效加上一只飞舞白蝴蝶,再次强化空间不安全感,与即将来临残酷战争形成反差,蝴蝶这一略显超现实意象,与导演2010年电影作品《唐山大地震》中震前出现大量蜻蜓,在影像表现力上如出一辙。战斗开始后,摄影机紧紧跟随刘峰,在杀机四伏草地中奔走,此刻摄影机仿佛化身一名战士,从始至终与刘峰并肩参加战斗,长镜头把一个连贯空间完整呈现在观众眼前,极大增强了观众真实感与参与感,画面略微抖动与偶尔失焦,更是助推画外观众对镜头空间无障碍自动代入。导演坦诚在构思战争段落拍摄方案时,参考了诸如《拯救大兵瑞恩》《赎罪》《血战钢锯岭》等影片战争场面,在力求真实与兼顾新意原则中选择长镜头拍摄方案,以劉峰为绝对视觉核心,并伴随他运动轨迹,把战士们在刘峰面前逐一牺牲与刘峰情绪变化结合。这一长镜头结束在战斗即将胜利时,受伤的刘峰救出沼泽中战友一幕,完成了从活雷锋到一个有血有肉真正英雄蜕变。毋庸讳言,《芳华》的战争场面与《集结号》相比略为逊色,《集结号》战争场景把写实诉求做到淋漓尽致,剪辑节奏干净利落,堪称中国战争电影品质标杆。《芳华》战争段落受到战争背景、现实语境等众多因素影响,对战争背景和时间、空间都做模糊化处理,在结构上形成一个独立叙事环节,这本身就削弱了影片整体结构逻辑统一,也影响到部分观众对战争环节接受与认同程度。战争场面叙事重点放在刘峰一个人身上,以个体角色作为叙事重点,相应镜头视点也就受局限,战争整体表现力被削弱。战争段落是《芳华》站在现实立场出发回顾记忆中最痛楚、残酷却又不能遗忘的青春年华部分,以“梦回吹角连营”独特再现视角抒发英雄迟暮情怀,从这个角度分析,长镜头拍摄方式在国产战争类型影片中独具创新性,导演和摄影师对历史真实与英雄尊重和对摄影品质严格标准令人蔚然起敬。
三、摄影机的存在与距离——梦里不知身是客
南唐后主李煜在《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中写下“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表达自己对故国岁月哀婉深切与眷恋。《芳华》摄影风格是一个梦中隐身客体视点,从现在时空出发,借助摄影机镜头参与到过去时空故事中,成为一个虚拟存在,见证一代人青春芳华。但这一隐身客体与故事空间同时又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个距离并非现实距离,而是经岁月洗礼之后留下产生记忆美感距离,距离过短,也即隐身客体参与感、存在感过分强烈,故事空间复杂性、残酷性会削弱记忆美感;距离过远,也即隐身客体冷静旁观理性因素过于强大,也会有损故事空间真实和完整。在摄影机调度和运动中,观众化身隐身客体从影片空间中,体会到一个再现与表现共存、写实与诗意交融、亦真亦幻的青春芳华意境和美感。
摄影机隐身客体视点,在《芳华》中表现为镜头在大量调度和运动,如同一个陌生人闯入他人梦境,仿佛一个无人察觉隐身客体存在。能够在群体角色中任意穿梭,跟随不同人物,发展出新叙事视点,并总能注意到关系角色行动和情感变化重要细节,同时可以自由跨越进入新叙事段落。这种强烈视点参与感在影片中的舞蹈段落、游泳池段落、战争段落、萧穗子表白段落都十分明显;在影片最后,何小萍与刘峰在象征告别的火车站台前,抛却沉重历史包袱,两个不断被抛弃却坚信善良的人相依取暖,摄影机在正前方远景处缓缓拉开,人物隐去,留下空空站台,摄影机如同一个不相关者远远站定,静静看着他们青春芳华消逝在时空中。虽然这个隐身客体在电影中是萧穗子现代视点,在接受层面则可是导演或者任意一个观众。同时,正是因为复杂场面调度和运动摄影,摄影机作为物质存在痕迹也尤为突出,避免“隐身客体”深陷故事时空而不能自拔;在影片饱满情感和细腻历史质感中,提醒进入“隐身客体”身份的观众意识到摄影机存在,将观众部分参与感拉回到现实层面。
四、结语
《芳华》影像风格是在场面调度、运动摄影、长镜头等富有表现力手段包装下,用镜头塑造被遗忘者、关注被忽视者,突出人善良,表现人情感,融汇理性与感性、再現与表现、写实与写意平衡。摄影层面出色品质弥补了剧作和剪辑一些短板,在淡淡哀伤与深沉关怀中,用一种温暖、怀旧情绪格调,准确、完整描绘出历史氛围和青春气质,用充满感情和力量影像,丰满了影片整体艺术感染力。尤其在国产电影摄影领域,《芳华》影像体现了创新意识和艺匠精神,或许能够成为推动国产电影影像质量提升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