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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当家

2018-06-08张寄寒

少年文艺 2018年6期
关键词:风琴缝纫机鱼钩

张寄寒

父亲失业,从上海回家的当天晚上,妈便对他说:“这一大家子吃喝哪里来?总不能用浆糊贴在墙上不吃不喝!明天一早,我去上海打工挣钱。”

妈连夜整理行李,把家里所剩的钱交给爸爸。次日一早,搭了轮船去上海。家中有爸带着我和妹妹过日子,妈也放心了。

父亲在上海工作时,过年回家一次,最多只有四五天,和我们接触很少,我和妹妹与他不亲。自从妈走后,真正和父亲朝夕相处。

父亲当家,一天吃两顿,早上我和妹妹上學,父亲给买早点的钱,他起得晚,不吃早饭。中饭一荤一素,晚饭吃粥。中午吃罢中饭,我们上学,父亲去图书馆看报看书。日子过得紧巴巴,父亲数着手里的钱,越来越节省,中饭两个菜改为一个菜,晚上没钱买萝卜干,白吃或戳盐罐。

一天中午,放中饭回家,走到家门口,便闻到了一阵浓酽的鱼香,走近客堂的方桌,桌上一碗浓油擦酱的红烧鳗鲡。我和妹妹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妹妹说:“爸爸,你比妈阔气,妈没有客人,绝对不会买!”我说:“会不会是别人送的?”父亲笑着说:“河伯伯送的!”我和妹妹惊讶地说:“真的吗?”父亲说:“这是爸爸在河桥下钓的。”我和妹妹诧异地望着父亲,从心底佩服父亲的聪明能干。妈在家时,我用鱼钩去河桥上钓鱼,钓了半天,空手回家,妈说我只会钓碗里的鱼。现在父亲钓了这么多鳗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父亲让我和妹妹放开肚皮吃,吃着父亲亲手钓来的鳗鲡,更觉珍贵。

吃罢一顿丰盛的美餐,父亲把我们带到灶屋间,掀开一只水缸盖,盛满水的水缸里,一条条水墨色的又粗又壮的鳗鲡正扭动着身子,打着一个个白色的麻泡。父亲又拿出了他钓鳗鲡的鱼钩,都是用粗铅丝弯成的。父亲说,河里的鳗鲡很好钓,只要把鱼钩上的诱饵伸进河桥石级下的石缝里,它便会迅速地伸出头,你要立刻把诱饵退出,稍等一会,再把上了诱饵的鱼钩伸进石缝,鳗鲡立刻咬住不放,你就可以把鱼钩朝后挥。有时鳗鲡还在钩上,有时半空挣脱,掉在地上,你立刻用两个手指把它擒住,丢进水桶就行了。

一天放晚学,我和妹妹在客堂里做作业,父亲在天井的小竹椅里抽着他的板烟,板烟的香味在客堂缭绕。忽然进来一个人,请我父亲去帮他们写一张买卖房契。父亲二话不说,便跟他走了。父亲走了,我和妹妹为他担心,虽然父亲大学毕业,从商几十年,但隔行如隔山,对于写买卖房契之事更为生疏,我们最怕他一个字也写不出,被他们笑话。

我和妹妹一边等,一边提心吊担,一会儿在客堂里踱方步,一会儿走出门口东张西望,等啊,等啊,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我们等得饥肠辘辘,妹妹的肚皮发出“咕咕” 的声音,朝东的街路上依然不见父亲的影踪。我们站在门口的小石桥顶上远望前面街口的人影,忽然妹妹一声尖叫:“爸回来了!爸回来了!”

等父亲走近,我和妹妹迎了上去,一起进屋,在昏暗的油灯下,父亲一手拿一瓶葡萄酒,一手拿两个纸包。父亲把纸包拆开,一包花生米,一包五香麻雀。父亲给我们一人一只五香麻雀,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我们开心地咀嚼五香麻雀。父亲说:“你们怕爸不会写吗?我在上海工作时,给朋友写过几回房契,心中有数,轻车熟路,听双方陈述各自情况,稍加思考便落笔,十几分钟后,一式两份的买卖房契书写完毕。双方尚有细节意见不合,让我调解了很久,我给双方分析来分析去,这桩买卖才宣告结束,最后拿到一笔报酬。”我和妹妹听了似懂非懂,只觉得父亲看上去大智若愚的样子越发可爱,我们为父亲感到骄傲。

一天下午,一个同学对我说:“我妈的缝纫机坏了,一大堆裁好的衣料等着缝,客人上门催了几次,急得我妈团团转。听说你爸很聪明,能帮我妈去看看吗?”我替父亲答应她说:“放晚学我让爸去给你们看。”同学高兴得跳起来,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我说:“我还真不知父亲会不会去修缝纫机哩。”

放学回家后,我迫不及待拉着父亲的手说:“我同学家里的缝纫机坏了,听妈说,你以前帮人家修过机器什么的,我带你去看看。”父亲笑了笑说:“我还真没修过缝纫机哩!要不去看看吧。”我兴奋地拉着父亲的手走出家门。到了同学家,同学的妈给父亲倒茶敬烟,父亲忙走到缝纫机前,一边坐着用脚踏,一边用轮子盘。父亲向同学妈要了一把捻凿,他把缝纫机的机头拆开,堆了一地,我真担心父亲能不能把它装好。父亲沉着地一声不响,用捻凿东挪西挪,不多一会,关上机头,重新装上,叫同学妈用碎布试机。同学妈一坐上去,两脚一踏,立刻发出一阵均匀的声音,她兴奋地说:“就是这个声音!修好了!我马上就可以干活了。”我和父亲便告辞,同学妈端来一盆清水,让父亲洗手。我们临走时,同学妈硬要塞点钱给父亲,父亲坚决不拿,说:“你手工劳动,挣钱不容易,我也不内行,碰巧给你弄好,算你运气好。”同学妈感谢着收回手中的钱。

第二天下午,同学妈给我们送来一把咸菜,一碗自做酱,一小袋白米。父亲婉言谢绝,同学妈硬把东西留在我家,便匆匆告辞了。父亲站在家门口边目送,边拱手致谢。

星期日下午,听说北栅桥外急水江畔停泊着一艘白色的大轮船。镇上的男女老少像赶集似的拥到急水江畔去看热闹,我和妹妹也挤在江畔的围观人群中,看到白轮船上全是白皮肤、绿眼腈、高鼻子的外国人。一个外国人上岸焦急地和围观者“叽哩咕噜”地说话,一百多个围观者中没有一个人会外语,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外国人只好两手一摊,长叹一声,走回轮船。我忽然想起父亲枕边一直放着一本英语大词典,我想父亲一定会外语,便对妹妹说:“我回家把父亲叫来。”

我立刻挤出人群,一路小跑,奔到家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父亲说:“外面来了一艘大轮船,一船的外国人靠岸问询,一岸的人都不会外语,外国人急得在船上团团转。”父亲一听,立刻随我去急水江畔。我和父亲挤出围观的人群,两个外国人看到我父亲的样子,忽然眼睛发亮,立刻把一块跳板搁在岸上。我和父亲走上白轮船,父亲用一口流利的外语和外国人对话,外国人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父亲和一个年长的外国人用外语交流起来,不多一会儿,全船的外国人都和父亲一一握手,一个外国人塞给父亲两只船形面包,父亲不肯拿,外国人和父亲“叽哩咕噜”地对话,父亲才拿了面包上岸,对岸上的围观者说:“他们迷路了,想去上海,不知往哪里开,在急水江里开了很久,朝西?朝东?迟疑再三,我告诉他们朝东开是上海,朝西开就是苏州。”一岸的围观者有人朝我父亲跷着大拇指,有人赞口不绝,我和妹妹听到父老乡亲对父亲的赞美,觉得自豪极了。

我们学校六个班级的唱歌课合用一只风琴,每次唱歌课前,班里两个大同学去办公室搬风琴,“吭唷,吭唷”地搬到教室的讲台前。大家都喜欢唱歌课,因为教唱歌的吴老師,人美,歌声更甜美。可是,最近唱歌课改成自修课已经一个星期,因为学校的风琴坏了,一时找不到修理风琴的师傅,一个星期没有唱歌课,学校少了生气,少了活力。

一天晚上,我随口问父亲:“你会修风琴吗?”父亲说:“年轻时弹过,从来没修过,你问这事干吗?”我告诉他,我们学校的风琴坏了。父亲沉吟一会说:“要不我去看看?”我忙说:“明天就去好吗?”父亲说:“好!”我情不自禁地抱住爸说:“你真好!”

第二天中午,我陪父亲去学校。我找到吴老师,说:“我爸想看看学校的风琴好吗?”吴老师惊喜地说:“好的,好的!”于是吴老师带我们去学校储藏室看风琴。走进储藏室,父亲蹲在风琴前,请吴老师借把捻凿。父亲钻在风琴底下,东挪西挪,不多一会,父亲站起身,坐在风琴前,双手弹着琴键,风琴立刻发出一阵和谐优美的琴声。吴老师高兴地说:“太好了!太感谢你了!”父亲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大会弄这个,碰巧拨了拨。”

自从妈妈走后,我们便和父亲睡在一张大床上,妹妹和父亲睡在一头,我睡在父亲的脚跟头。妹妹和我的睡相都不好,睡到半夜都会把被子踢开。于是,半夜里父亲常起床给我们盖被子。

一天晚上,我因为白天和小伙伴玩泥块战,回到家,吃罢晚饭,便蒙着被子睡了。睡梦中,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推我,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揉眼睛,望见父亲的一张温和的脸,他说:“你身上滚烫滚烫,有寒热,你渴不渴?”我点了点头。父亲立刻给我倒了一杯开水,边走边吹,到床边父亲试着给我喝一口,却被我一只手握着杯子,嘴巴凑过去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父亲等我喝罢,立刻给我穿上衣服。妹妹忽然醒了,她惊讶地问:“爸,你和哥去哪儿?”父亲说:“去医院看病。”妹妹边哭边说:“哥怎么啦?”父亲说:“你哥发高烧,你在家。”妹妹倔强地说:“我也要去!”父亲拿她没办法,只好三个人一起去。寂静的街路上,父亲驮着我,妹妹随后跟着,“嗒嗒”的脚步声,划破了半夜的宁静。

父亲把我背到医院门口,我硬要下来,父亲搀着我走进急诊室,一位值班医生把一支温度计塞进我嘴里。过了一会儿,医生拔出温度计,对父亲说:“烧得不轻!我给他先打一针退热针,再配点药回去,多喝开水!”医生给我打了一针后,父亲去拿了药,对医生再三感谢。

我们离开医院时,远处传来鸡叫声。父亲又让我伏在他的背上,妹妹走在前面领路。一路上,我清醒多了,伏在父亲的背上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我感到心里特别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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