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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紧闭

2018-06-08小河丁丁

少年文艺 2018年6期
关键词:夹竹桃房门楼梯

小河丁丁

当——

下课铃才响了一下,楼下就传来尖锐的哨子声,叽——!叽——!子弹似的往耳朵里钻。

宁静的教室一下子沸腾了。同学们纷纷起身。走廊上有人尖叫。前门后门形成拥塞的人群。我看一下桌角,铅笔画的一横又粗又长,在反光。那是计划中的第一个“正”字,昨天画了一横,今天本来应该添上一竖。

教室后墙靠窗那边,何老师打开房门出来,抬手扶一下眼镜,斯斯文文地说:“都去睡觉,后走的关灯。”

此时教室只剩我和班长,教室空空荡荡,好像扩大了几倍。

班长走到前门,手触着开关,回头催促说:“走吧走吧!关灯了!”

我从教室后门出去,见黄老师房门紧闭,窗户给灯光映成淡金色。

这幢教学楼是旧砖木楼与新水泥楼的合体,上下两层,每层三间教室。南边一间新教室,地板是水泥的,楼上属于我们15班。北边两间旧教室,楼板是木头的,楼上属于16班和17班。两间旧教室夹着木楼梯。新教室与旧教室夹着两个兼做单身宿舍和办公室的小房间,何老师的房间朝我们十五班教室后墙开门,黄老师的房间朝连接新教室旧教室的走廊开门。

我走过黄老师窗前,经过16班的木走廊,见那头17班灯还亮着,好生羡慕。要是我们班在那头,不挨着老师的房间,迟几分钟出来也没关系。

班长从我身边走过,不停步地说:“还不快点,寝室也要熄灯了。”

我没有应声,仍然走得很慢。

我下楼梯时,17班也熄了灯,人都走了,楼梯空空寂寂,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哦,楼梯上可以看书呢!可是何老师黄老师住在楼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楼。

牵牵绊绊,好像一只小蜘蛛拖着丝在走,越走那根丝越长。

走出楼梯口,月亮在地上印出对面实验楼的影子。男生寝室外边,夹竹桃明明只有一排,可是那么高,那么密,看起来就像一片林带。月光在空中是无形的,落在树梢就变成银箔,华丽而又珍贵。月亮那么近,能看出不是扁扁的,而是圆凸凸的,宝珠似的浮在无边无际的紫色天空,越发光就越明亮。真想把月亮摘下,用衣服包住带入寝室,躲在被窝里看书。

手电光照在身上,那么白,仿佛泼了一桶白漆。

“还在外边?”声音硬得像石头,带着责备,是查夜的老师。

我偏过脸,不让手电照花眼,快步进入寝室。

寝室已经熄灯,却还有人说话、抖被子,谁的床晃得嘎嘎作响。我摸到自己的床位刚刚躺下,手电光就从窗外追过来。各种响动戛然而止。

手电光左晃右晃,灭掉了。查夜的老师站在窗外,轻轻咳了一声。

我翻个身,想着那个才画了一横的“正”字。

中考迫在眉睫,我别的学科还过得去,英语成了拦路虎。老师大串大串飚英语,我只能零星听懂几个词。是我自作自受,初一初二讨厌洋文,一直不肯好好学,如今想要自我救赎,除非把初一初二的功课自己补上。初一,初二,两年,四个学期!那么多单词,那么多词组!可是不补又能怎样?英语就得死记硬背。昨天我横下一条心,把初一初二的英语课本找齐,数一数总共有多少课文,算一算离中考还有多少天,做了一个简单的除法,哈,一天补一课足矣!那就一天补一课,第二天巩固头天的,第三天巩固前两天的。另外,其他学科不许留尾巴,要当天解决。

昨天我顺利完成计划,在课桌右上角画了又粗又浓的一横。没想到今天数理化都撒卷子,雪片似的。我白天晚上快马加鞭,数学卷子还空着一道大题,哪有时间补英语!

怎么也睡不着。

出去上厕所,查夜的老师不见踪影。月亮更高,也更亮了,地上白得像落了一层霜,豆粒大的石子清晰可见,夹竹桃能认出是綠色的。

从厕所出来,校园静静的,月亮静静的,全世界只我一个醒着,心儿不由得猛跳一下:为什么不去教室加班?

课桌里就有蜡烛,预备晚自修停电用的。

走进楼道,抬起一只脚搁在楼梯上,轻轻踩一下,没有声音。整个体重压上去,上了一级,楼梯屏住呼吸,默默承受。

一级一级上去,转角处碰到扶手,声音不大。

上到二楼,黄老师窗外没有灯光。踮着脚,一步一步极轻极轻,过了木走廊,又过了水泥走廊。推开教室前门,却见何老师房门上方,两块窗户玻璃亮晃晃的,仿佛一双巨大的眼睛。

犹豫着,害怕着,小心翼翼进入教室,不敢出声呼吸。座位挨着墙壁,我慢慢落座,不让板凳发出响声。摸到火柴,又摸到蜡烛,点燃立在桌角,拿出初一上册英语课本。

要是何老师突然开门,我反应再快也来不及逃呀。

然而那扇房门一直紧闭。

开始我还分神侦听身后,等补完英语,拿出数学卷子琢磨最后一题,就什么都忘掉了。当我放下笔,回头瞅见那双巨眼仍在放光,不由得凛然一惊,刚才我一点防备也没有呢。

轻轻吹灭蜡烛,从前门出去,蹑手蹑脚过了走廊,下楼梯时浑身轻松,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春草似的在心中滋生。

走出楼道,望见月亮俯视着我,会心地微笑着。

回到床上,听着此起彼落的鼾声,我好踏实,好自豪。今天的计划完成了,真好。双眼一闭,一下子就睡着了,就像合上开关那么利落。

第二天傍晚,我到镇上买了一把蜡烛,返校时揣在口袋里,走一步就撞一下。那是沉甸甸的时间,属于我一个人的时间。晚自修结束,查夜的老师离去之后,我独自潜回教室,点燃蜡烛,我的时间就闪闪发光,照得颧骨和眼睛暖暖的,连手背也有微弱的温度。原来蜡烛这么亮啊,那朵小小的火苗不只照亮了我,也把幽幽晃晃的光明照到墙上和天花板上。

唇舌微微蠕动,无声读诵异国的文字。教室好静,好静,能听见舌尖弹动的声音和气流进出鼻孔的声音。脑中似乎有一片树林,一片夏天的树林,好多知了在快乐地鸣叫。身子动一下,衣服摩擦的细碎响声传遍整间教室,隐隐激起回声。

仍然担心何老师开门。他散步,上厕所,跟黄老师聊天借东西,都要从教室后面经过的呀。然而跟昨天一样,何老师一直待在房中,亮着灯,听动静是在看书,藤椅偶尔响一下,还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渐渐地,我的注意力被单词全部牵走了,一心一意默读,背诵。离开教室的时候,我好生欣喜,比昨晚更多了一种踏实。原来我们就寝了何老师就不出房门啊,那么我正好夜夜加班。

这样过了两周,平安无事。

那天中午我经过操场,看到本班男生大呼小叫地打篮球,情不自禁就走过去。篮球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还从我头上飞过,总是绕开我。我好不尴尬,独自走开。班长叫道:“喂,接球——”我急忙回头,接住球却扔回去,悻悻地说:“我到教室去。”当我坐在自己的位置,只觉得教室好亲切好亲切,桌凳文具好亲切好亲切。——它们知道我的秘密呢,连我心中最细微的念头都一清二楚,而且在对我说:“加油啊!”“争分夺秒!”

为了节省时间,上晚修前我把被子卷成圆筒,伪装成有人睡觉的样子,下晚修就不用回寝室。当同学们全部离开教室,我关了灯,蹲在课桌底下。我以为查夜的老师会来,没想到何老师打开房门,从教室后边出去,径直往楼梯走。当皮鞋声一步一步下了楼,我从走廊栏杆冒出半个脑袋,望见何老师朝厕所走去。我说呢,晚上从来不见他上厕所,原来一下晚修就去了。

黄老师房门开着一道缝,透出帘幕似的灯光。我回到教室,躲在讲台底下。不一会儿,何老师的皮鞋声从楼梯传来,越来越近,进入教室,又进入小房间,门关上了。

我点烛加班,顺利完成了英语任务,半点睡意也没有。想起最近几何课似懂非懂,又拿出几何卷子。哈哈,那些圆形、三角形、多边形、阴影,先前对我那么冷漠,今晚却是如此亲切。试着对付一道难题,压轴的那种,竟然一举攻克。我差点儿就笑出声来,放下笔,紧握拳头挥了又挥,口中无声地叫着:“呀!呀!呀!”

教室后面蓦然大亮,一个长长的人影盖住好几排课桌,脑袋落在黑板上。

哎呀,何老师出来了,一手拿着搪瓷缸,一手捏著调羹搅动,缸口冒出白气,调羹和搪瓷缸碰出悦耳的轻响。

我担心何老师生气,他却微笑着,捏调羹的那只手用拳尖顶一下眼镜,说:“十一点多了,可以睡了,不要影响第二天学习。”他的声音那么平静,像平时那样斯斯文文,没有一丝讶异,也没有一丝嗔怪。

啊,何老师知道我在加班,他明明知道我每晚都在加班!难怪……

我一阵感动,走过去,莫名其妙地说:“你晚上喝白糖水的呀。”

何老师仍然微笑着,带着自嘲回答:“班主任每个月有点补贴,够买白糖。”

三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跟何老师用聊天的口吻说话。他虽然没有叫我喝白糖水,我心窝却是暖暖的,甜甜的。

下了教学楼,我不着急回寝室。又是一个月夜,很好的月夜,我挨着夹竹桃慢慢行走,做着深呼吸。夹竹桃没有开花,叶子却在散发芬芳,闻着叫人振奋,每个细胞都在苏醒。再等两个月夹竹桃就会开花,要开到我们中考,开过暑假,开到秋天。那时候,我相信会有一扇大门朝我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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