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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现状与路径述论

2018-06-08逄增玉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文化

■ 逄增玉

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在古代,盛唐时期的西域丝绸之路,以及后起的海上丝绸之路,不仅有效促进了中外物质文化的交流,也极大促进了思想和精神文化的交流;不仅有大批外国留学生学习中国文化并将其带回本国,促进了中华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乃至于出现了东亚汉文化圈或东亚儒文化圈,也有欧洲的思想家和学人主动了解和学习伴随四大发明传至欧西的中国文化,并发出赞叹。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和世界地位的极大提高,包含着物质、精神和制度文化在内的中华文化软实力、中国的国家形象和文明品格,也随着中国硬实力的全球化跨越而走出国门,得到越来越多的国家和人民的器重、欢迎和学习。可以说,中国文化的国际传播力和影响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广泛和深远,而且随着中国经济影响力、中国话语权比重、中国方案认同度在全球越来越大,中国文化的国际传播也会越来越广泛和深入。当此之际,结合历史与现状,对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路径与方法进行回顾与展望,并提出若干战略性与策略性建议,是非常必要的。

文化传播的方式一般有主动传播和被动传播两种。而文化从大类属性来说,又可以大体分为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两大类。中国历史上如盛唐时期的文化传播,或者说中国文化的历史传播路径与方法,一般以物质文化的主动交流与传播为主,而思想和精神文化传播则由于中国文化与文明在当时属于跨文化传播所言的“高位文化”,多属于被动传播,即文化发展阶段尚处“低位”的国家或民族,主动接受中国文化和中华文明。在跨文化交流学上,这被称之为“高位文化”向“低位文化”的自然流动。进入到以工业文明为表征的现代性阶段,也就是安德森所言的“民族国家”时代①,文化的交流与传播多属于主动的和有意的传播。当然,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时代,列强是通过伴随着经济攫取与军事征服的全球化扩张,对被殖民的第三世界国家同时进行文化的强制传播,如通过教育、传教、报刊媒体、语言习得等方式,将自己的文化文明灌输到第三世界国家。

中国是具有悠久文明与历史的社会主义国家,悠久灿烂的文明和文化及其价值核心在历史上就曾经广播海外,随着中国经济与国家实力的强大,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步伐自然会加快加大,这是世界的政治经济格局和文化价值的内驱力与外需力共同决定的,是世界历史和文化发展交流的大趋势。但同时中国的社会主义国家制度的正义性和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关系公平性,本质地决定了中国的文化国际传播和包含硬实力与软实力的文化走出去战略,是建立在互相促进、平等交流的基础之上的,与新中国建立后的外交是和平外交一样,我国的文化国际传播也当然是和平和友好的,是为了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也是参与世界文化多元化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应然举措。动机和目的的正义性决定了传播手段与方式的和平性与建设性,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我们需要借鉴中国文化传播的历史经验和当代跨文化传播的理论与实践,探索和建立符合中国国情与文化、符合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符合全面参与和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文化传播方式,达到有效传播的目的。

语言和教育是文化传播的最有效方式之一。在十八世纪以后西方列强征服非西方世界的殖民扩张中,语言和教育是他们最经常采用的手段,以至于在世界范围内的民族解放运动和去殖民、去帝国主义化的后殖民和现代社会,亚非拉第三世界很多国家的官方语言是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世界最大的葡语国家不是葡萄牙而是巴西。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和核心,是进入一种文化和打开文化大门的钥匙,语言的存在和流行必然会带来与语言适应的广泛的文化模式和思维模式的存在。二战后的和平发展时期,不少国家依然把推广本国语言和文化作为文化传播的手段,如美国的海外英语教师协会、日本的海外日语推广、德国的歌德学院、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学院、前苏联及俄罗斯的普希金学院和俄语世界基金会等,都是国家或政府影响下的民间机构及其作为。中国作为文明悠久的国家,历史上就有语言和教育传播的传统,当然由于历史上中国国力与文化的强大影响力,有些语言和教育传播是传入国的主动措施,如《老乞大》《朴通事》是从高丽末期到朝鲜末期约五百多年间韩国人最喜欢使用的汉语教材。

新中国建立后,中国政府开始设立专门的为外国留学生教育服务的高校和学科专业,建立了北京语言大学、华侨大学、暨南大学华文学院等专门以海外华人和外国留学生为对象的高校,并在其他高等院校开展对外汉语和中华文化教育的学院与专业,派出教师到亚洲和东欧一些国家教授汉语。改革开放后我国的留学生教育取得快速发展,截至2016年,共有来自205个国家和地区的442773名各类外国留学人员在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829所高等学校、科研院所和其他教学机构中学习,比2015年增加45138人,增长比例为11.35%(以上数据均不含港、澳、台地区)。

根据教育部2010年制定《留学中国计划》,到2020年,使我国成为亚洲最大的留学目的地国家,全年在内地高校及中小学校就读的外国留学人员达到50万人次,其中接受高等学历教育的留学生达到15万人。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完全可以实现,我国已经成为亚洲接受外国留学生最多的国家。

表1 2016年我国接收留学人员情况表

在国内的外国留学生教育快速发展的同时,中国在海外进行汉语与文化国际传播的机制日益完善。从2004年第一家孔子学院在韩国成立,到2017年10月,国家汉办暨孔子学院总部批准、中国高校和中小学教育机构已经在142个国家设立了516所孔子学院和1076个孔子课堂,在孔子学院学习汉语与中国文化的人数达到数十万,全球学习汉语的人数达到一个亿。教育传播平台已经成为汉语与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最大和最有效的平台。目前孔子学院在全球数量大发展的同时,即将面临发展模式转型和深度发展问题,运营模式、发展模式、教育模式都在进行深度、梯度发展转型与探索。为适应发展形势,国家汉办暨孔子学院总部与国内外高校联手,次第进行了海外孔子学院本土汉语教师培养基地建设、国内高校招收海外汉语国际教育硕士和新汉学博士培养等工程,已经取得明显成效。

此外还有历史悠久的海外华文学校的中文教育,也是海外汉语与中华文化推广的主要基地。华文学校是历史上华侨为教育子女和后代勿忘祖国语言文化而设立的教育机构,天然地具有热爱与传播中华文化的底色。从1690年印尼明诚书院创办至今,最先以东南亚为主,后遍及全球的华文学校已经达到2万余所,海外华文教师十余万人,学生数百万人,其中东南亚国家的华文教育多属于全日制,北美地区的多周末制。三百余年来海外华文教育历经坎坷,从限制打压到逐步放开,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华文教育状况逐步改善,而改革开放后中国的崛起和强大,使得海外华文教育发展势头良好,已经成为世界各国华侨子弟学习中文、中华文化的主要教育机构。同时,华文学校也成为所在国辐射和传播中华文化的桥头堡或桥梁。

近年来,随着网络与多媒体的世界性普及,通过网络与多媒体、自媒体以盈利与非盈利为目,进行汉语和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平台越来越多,遍及中国与世界其他各国,特别是在中国和发达国家与地区,这一类平台的发展势头比较迅猛。不论其动机和目的如何,它们对于汉语和中国文化的跨国传播与推广,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它们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发展壮大自己,如何建立目标人群和他们的学习忠诚度与粘度,如何建立自己的品牌,如何将市场化运作与公益性教育进行有机融合和衔接。目前,已经有新东方等知名教育机构,入股或注资到诸如唐风汉语教育公司等机构,尝试探索进行汉语、中国文化国际教育与传播的有效机制并努力打造品牌和平台。

海外尤其是欧美日等国家,还有不少本国大学开设东亚系、中国学或者中文系,培养本国的汉语、汉学人才和专家。在孔子学院和中国文化中心设立之前,欧美日等国家一直利用本国教育体制中的汉学或东亚学科的培养模式,培养了一批批声誉卓著的汉学家,通过他们使这些国家的人民了解中国与中国文化,也通过他们在本国进行汉语与中国文化的教育、推广与传播。当今中国的孔子学院与文化中心已经遍布世界,它们与所在国的大学教育机制中的中文与汉学教育产生了若干矛盾和模式的冲突,这些冲突也带有一定的跨文化传播模式的适应与调整问题。因此,如何化解二者的模式矛盾和冲突,是中国文化海外传播中应该重视和解决的问题。

活动与场馆传播,是中国文化跨国传播的有效方式和媒介。在我国近年来的跨文化传播中,利用丰富的海外场馆与活动方式,把中国文化丰富多彩的内容进行展示和传播,收到了很好的传播效果。场馆与活动传播的内容和方式很广泛,据初步统计,近年来我国在国外的场馆与活动传播的方式包含以下方面。

首先是到国外参加各种电影节、艺术节、图书展等活动。把中国的电影、艺术和书籍介绍给世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电影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一批优秀的中国影片在世界各大主要电影节上频频获奖,把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土地与人民、故事和形象以艺术的方式介绍给世界人民。中国的优秀电视节目也在东南亚和港澳台地区获得积极认同,如电视剧《渴望》《雍正王朝》《康熙王朝》《三国演义》《西游记》《新白娘子传奇》《射雕三部曲》《还珠格格》《甄嬛传》等一大批现实与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以及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等,都受到广泛欢迎。当然,与数年前的“韩流”大规模进入中国并受到欢迎相比,中国的优秀影视剧和纪录片,还有很大的海外拓展空间。同时,积极参加世界各国的艺术节、民间艺术节,把中国特有的艺术如京剧和戏曲、中国民间的艺术如灯笼、剪纸等,在国外进行展览和展出,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普遍欢迎。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也把一些中国的现代戏剧歌舞,如甘肃歌舞团当年的《丝路花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茶馆》,在国外进行巡回演出,曾经引起轰动。国家汉办组织国内在海外设立孔子学院的高校,赴海外至少三个以上国家的孔子学院进行艺术表演,受到普遍欢迎。四川自贡的中国灯笼展,在荷兰和欧美很多国家都进行过场馆展,取得经济与社会效益的双丰收,也是对中国传统民间文化的世界性弘扬。这些展出和巡演类的文化活动,应该长期坚持并将其制度化和常态化。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图书出版的数量和质量都取得巨大发展,世界对中国渴望了解、对中国语言文化的学习,都转化为对中国图书的广泛需求。为此,新闻出版署和各大出版社组织全国各地、各种类型的出版社,积极参加世界性图书展,如法兰克福书展、伦敦书展、东京国际书展、美国图书展等,同时中国自己也发起了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有意主动向世界展示中国的图书和图书承载的文化。

体育比赛等大型赛事,也是进行跨文化传播的最有效方式之一。我国历年来举办的各种大型国际赛事,特别是2008年在北京举行的奥运会,开幕式和闭幕式的大型演出中包含的中国文化因素之浓厚,让世界为之惊喜。而中国的民间和传统体育,如武术、摔跤、气功等,都是中华文化的重要代表性符号和元素,随着以电影演员李小龙、成龙为代表的电影在东西方世界产生的巨大影响力,世界各国对中国武术的热情一直非常高,孔子学院在各国举办的武术教学,也是最受当地学生和市民欢迎的活动。在这方面,我国武术走出去还有很大的空间和作为,对比其他方面的文化走出去,以武术为代表的民间体育的国际推广和传播,还应该有更好的对策和方式,还应该加大力度与深度,国家有关部门应该进行顶层设计,力争将中国民间和传统体育的国际传播与推广,作为文化软实力和文化走出去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文化部从1988年启动海外中国文化中心建设开始,至2017年底已在几十个国家建成并运营35所;计划到2020年,海外中国文化中心总数将达到50所,形成覆盖全球主要国家和地区的中国文化对外传播基地。与国家汉办领导建设的孔子学院以汉语教育为主、文化活动推广为辅的教育传播不同的是,文化部的海外中国文化中心更着力以推广和传播中国文化为主要职能,包括从物质文化到精神思想文化、从武术中医饮食到琴棋书画的各类中国文化内容,以及文化讲座、戏剧演出、电影放映、民间工艺展、中国文物展、中国影像展、图书展、教育展等,构成各种中国文化要素的展会与展台,成为海外文化中心的传播模式和范式。顺便应该提及的是,台湾在1949年以后,在世界东西方冷战时期,开始在与其一度有外交关系的国家和地区开设海外中华文化中心,推广和介绍汉语与中华文化。客观而言,抛却政治和意识形态因素,台湾的海外中华文化中心对于中国文化的跨国传播,曾经起到积极作用。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席位和地位,以及中国的崛起和世界影响力大增,与台湾保持外交关系的国家所剩无几,因此其海外中华文化中心的影响日渐缩小,时至今日完全被大陆的孔子学院和中国文化中心超越和压倒。中国文化中心是中华文化海外场馆传播的重要平台,以此平台进行经常性和重要活动主题性的文化传播,是极其有效的传播方式。

欧美日一些发达国家,还利用驻外使领馆的若干空间,开辟定期的文化周、艺术周、文化年、艺术年和特定主题、专门主题的文化活动,吸引驻在国民众的参与,如德国和美国的有些使领馆就经常举办类似活动,德国驻华使馆每周都有文化活动,甚至连歌德、康德等大文学家或哲学家的诞辰与逝世纪念日,都举办纪念活动,以传播本国的思想精神文化。这是一种很好的固定场馆的文化传播。在这方面,我国驻外使领馆的有关部门,宜应借鉴德国等国家驻外机构的模式,也在暂时未设文化中心的国家地区,举办类似活动。这也是文化软实力和文化国际传播的有效方式之一。

世界各国特别是发达国家的大型或著名的以及特色的图书馆、博物馆、美术和艺术馆、民俗民间文化馆等,也都固定或者不定期地邀请各国前来参展,如大英博物馆里就有中国馆,收集了从古到今的大量中国文物,除节假日外每天都有大量世界各国民众前来参观,是中国文化跨国传播与展播的大型而高效的平台。鉴此,我国各级各类有关部门,应该支持国外著名场馆长期或不定期举办有关中国和中华文化的展览。建国后及改革开放前后,我国各级有关部门曾经出国举办过大型历史文物展,比如湖北省博物馆把1965年出土的国家一级文物越王勾践剑,于1973年6月中日邦交正常化一周年之际,经过周恩来总理特批,首次走出国门,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土文物展览中隆重亮相,日本民众观者如潮,日本天皇夫妇也专门前来参观,争睹中华瑰宝的风采。时任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也为有幸一睹这把名剑的风采,而对中国政府表示衷心的感谢。此后于1984年12月,为迎接香港回归,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同赴香港展出,1993年又在新加坡举办的“战国楚文物展”亮相。这样的文物展实质就是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展,对于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化,起到了极好的效果。在做好文物保护的情况下,类似的展出,以及艺术和书画展等,都应该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由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有关政府部门制订长期规划,经常性地赴海外进行展出。

世界各国历史上形成的唐人街和各种地方性、宗教性和民俗宗族性的会馆,是海外华人集聚之地和中国文化元素集中之地。近代孙中山领导的反清革命,就得到大量聚集于美欧日唐人街华人华侨的大力支持,现代史上的抗战时期,海外侨胞从人力到物力给予祖国极大的帮助,而唐人街和各省各地在海外的会馆祠堂等,成为近代以来中国革命和抗战的海外根据地。遍布世界五大洲的唐人街和会馆等,集中展示了中国的建筑文化、饮食文化、宗族文化、宗教文化和民俗文化,从儒、释、道到关公和民间诸神崇拜的各种庙宇,从清末的私塾到现代的华文学校,从中医到武馆,中华文化的各种元素几乎靡不悉备,也是所在国人民了解中国和中华文化的窗口与桥梁。因此,积极地、逐步地引导和提升海外唐人街文化,使之与时俱进,应该是中国文化走出去和融入世界各国本土文化的一个极好的桥梁。

主动利用和使用国际著名机构的相关设施,进行临时或长期的中国文化的主题展览与传播,也是活动与场馆传播的有效方式。二战后的联合国是世界各国都重视的全球事务交流、探讨、协调和决策机构,是世界最大最集中的各国交流场馆和平台。二战结束后,本来是战争加害者的日本,利用战争末期美国向日本投掷两颗原子弹、大批平民死亡的惨剧,以及二战后世界进入冷战格局、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核武竞赛使世界面临核毁灭的局势和世界人民恐惧并反对核战争的强烈要求和心理,经过策划、宣传和公关,成功在在联合国大厅里开辟了日本受到核打击的“原爆展览”,通过展示核武器造成的巨大惨状,一方面表达日本战后一贯的反核吁求和国策,一方面成功地把自己从加害者变成了战争的受害者,使参观者在对核武器灾难的巨大性和日本平民大批死伤的惨状冲击下,“集体无意识”地遗忘或忽视了日本是战争加害者的事实,从而把日本牺牲在“原爆”的民众受害者形象,转化为整体性的“日本是战争受害者”印象和心理。如此一来,通过以制止战争保护和平的联合国场馆及大厅的展示,日本成功地运用场馆和活动传播的方式,制造了自己是战争受害者和和平国家的形象。这也是一种极其精心地运用选择的传播手段达到传播目的的范例。鉴此,已经在世界崛起并且话语权越来越有分量的中国,应该学习这样的国际传播方式,学会利用和使用世界性、跨国性的活动与场馆作为传播媒介和手段,积极地组织和实施中国文化和国家形象的精准定位、最大效果的国际传播,使之深入人心得到世界性共鸣。在这方面,我们的研究和关注尚显不足,设计和投入还有极大的空间和极多的工作。活动传播中还包括在国外的国际学术会议和有目的有计划的翻译活动。学术会议在近四十年来的中国与世界各国,举行的场次与频次极高,特别是有关中国思想文化、文学艺术等广义的汉学国际会议,也是传播中国文化的应然方式,只是传播范围和受众较少,近几年,这一类的国际学术会议数量在减少。建议在海外若干国家或若干高校与有影响力的场馆,定期举行大型跨国高端汉学与中国学论坛,压缩随意任性、不讲规模和效果的一般性国际学术会议。

与此相应,思想文化和文学艺术的组织化、规模化外译,在影响和受众等传播效果方面更好。中华思想文化的外译,在历史上的东亚文化圈里,曾经是文化受入国的主动行为,比如从古代到现代,日本对中华文化典籍的翻译,卷帙浩繁,几乎所有的中国著名思想家、史学家、文学家的原创性典籍,都被翻译过去,其中《三国演义》几乎成为日本的“本土偶像”和家喻户晓的经典,王阳明的思想学说更成为日本的显学,现代的《鲁迅全集》在日本有多个版本,鲁迅被认为是日本最受欢迎的外国作家之一。近年来,随着世界性的对中国文化了解的需求和我国主动的文化走出去战略,中华文化外译已经成为一项越来越受到重视的工作,国家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和社科基金,每年都组织申报和资助中华学术著作外译项目,把受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的已经完成的有影响的著作,通过外译项目,发行到国外,进入社会性书店和大学图书馆,逐步扩大中国学术成果在世界学术舞台上的存在度和话语权。莫言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世界对中国文学的关注和需求,在古代思想文化依然占据主体的情况下,对当代中国国情、文化和文学的关注度和需求度越来越大,在中外大学面对外国人开设的中国文化概论课程中,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希望学习当代中国文学、文化、电影、戏剧、国情等课程。当代文学的外译工作,最早开始于1951年外文版的《中国文学》创刊,截至2001年杂志社关闭。在五十年的时间里,既翻译出版了陶渊明、王维、蒲松龄等古代作家的作品,也有鲁迅、李劫夫、茅盾、巴金、老舍、冰心、叶圣陶、沈从文、丁玲、郁达夫、闻一多、戴望舒、艾青、孙犁、萧红、萧乾、施蛰存等现代作家的作品,还有共和国文学十七年和新时期的作家作品。其中60年代和80年代是多语种《中国文学》出版发行的两个高峰,最多时外国订户达到上万,杂志社与中国文学出版社和外文出版社还合作出版了外文版的《熊猫丛书》。现在虽然已无专门的文学外译传播专刊,但中国作协和文联依然组织中国当代作家出访和作品宣传工作,定期到法兰克福书展、东京书展、伦敦书展和美国书展参与活动,也组织到具体国家的文学宣传活动。此外,部分中国高校也开始系统地组织和进行当代文学的外译工作,如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与美国耶鲁大学合作,开展了系列的当代中国作家作品的外译项目。这些都有力促进和推动了当代文学走向世界,以文学形式传播中国形象和文化的进程。

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我国倡导的“一带一路”已经成为世界很多国家的共识,历史上以经贸和文化大交流为目的的古代丝绸之路的意义和功能在新时代得到了新的扩展和弘扬。“一带一路”是崛起的负责任的中国为世界各国分享中国发展红利、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共同发展的战略举措,因此,“一带一路”在促进各国经济与社会共同发展的同时,也必然包含文化内涵和传播。如何通过各种方式推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文化交流,增进文化了解和互动,是对中国文化国际传播提出的新的任务,需要精心务实地深入思考、设计和实施。

新闻与媒体传播是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重要传播手段。从传播主体和方式来看,目前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中国政府主导的主流媒体在中国境内对世界的跨语际传播,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其前身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早在1941年12月3日就开办了日语广播。新中国建立后,改为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在党中央领导下,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获得快速发展,比如为了壮大队伍,原伪满洲国的国策电影公司“满映”的日本人剧作家八木宽夫妇(伪满解体后加入中共领导的东北电影公司和参与东北人民广播电台的日语广播),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就奉调进京,组建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日语广播组,其助手就有后来成为外交部长的唐家璇等人。②迄今为止,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播放的外语语种近七十种,听众遍及世界,成为世界人民了解中国历史与文化、现实与国情的无形窗口,发挥了积极而巨大的正向传播效果。中央电视台在改革开放后也大力开辟和拓展国际传播,自1992年10月1日开设国际频道以来,从最初面向海外和港澳台的华人发展为现在面向整个世界的正式栏目,其国际传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外文版《中国日报》自1981年6月1日创刊以来,迄今已经设有《中国日报香港版》《中国日报美国版》《中国日报欧洲版》《中国日报亚洲版》《中国日报非洲版》《中国国家形象专刊》等,以及新媒体方面的中国日报网、中国日报网海外网、中国日报移动媒体等,对中国的国情政情、国家形象、历史文化、现实发展以及成就等,进行了广泛全面和深入系列的报道,成为向世界介绍中国且传播方式多样化、传播效果持续化的媒体平台。还有新华社的英语新闻和2018年刚刚上线的新华社英语客户端,以“连接中外、沟通世界”为使命,面向全世界英文读者全天候发布新闻资讯,全面、及时、客观地讲述中国故事、传播世界新闻。

第二种是中国主流媒体如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和央视在国外的驻在机构。代表中国政府发布国内外新闻的新华社,在世界各国设立一百多个分支机构,既作为党和政府新闻消息发布的平台,也作为世界级通讯社而活跃于世界。新华社的海外机构对于中国形象与舆论传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人民日报》的海外版和《光明日报》海外记者站,也在驻在国发挥了传播中国的显著作用。而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在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走向世界和世界走向中国,以及通过卫星和与国外媒体集团合作,在美国、欧洲、日本、东南亚等几十个国家,开设了落地频道和转播与直播机构,几乎遍及世界,覆盖面极为广大。其播出的内容历经改版变化,但属于中国文化的内容一直是其中的重要传播内容,如文化类栏目《走遍中国》《快乐汉语》《中华医药》《中国文艺》《国家记忆》《国宝档案》《远方的家》《中华情》《文明之旅》等,季节性文化节目如《中秋晚会》《春节晚会》《汉语桥—全球外国人汉语大会》等,纪录片与系列节目(1995年至2017年)如《再说长江》《记住乡愁》(第一季、第二季、第三季)、《海上丝绸之路》《一带一路》《传承》(第一季、第二季)、《穿越海上丝绸之路》《边疆行》《神农架》《长城内外》《客家足迹行》《江河万里行》《百山百川行》《北纬30°·中国行》《中国古镇》《中国山神》等,此外还有以前存在后来停播的《百家讲坛》《华夏掠影》《中国风》《解字说诗》《乡音》《纪录中国》《寻宝》《音画时尚》《曲苑杂坛》等,再加上专门播出电视剧的栏目《经典剧场(亚洲版)》《电视剧(欧、美洲版)》,央视国际频道极其丰富多彩的栏目和内容,对于向港澳台和世界各国塑造中国形象、传播中国文化,发挥了巨大作用,其价值和意义怎样估计都不过分,成为中国政治文化、新闻文化、社会文化、历史文化、自然文化、思想文化传播的最有效果和影响的渠道。十九大的召开、十九大精神的落实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思想的全面学习和贯彻,必将促进中国驻外媒体进一步做强做大,深耕和建设成为具有世界级传播水平和能力的综合性媒体,使之对世界发出中国声音、塑造中国形象、传播中国文化、提出世界发展的中国价值和方案、参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和“一带一路”建设等,将承担越来越重要的使命,完成越来越重要的任务。

第三,海外的华人媒体,是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有效平台。历史上数次的华人海外谋生和移民,在世界各国都存在着数量众多的华人社区和团体,为此出现了专为华人服务的新闻媒体,华人媒体的主流在服务华人华侨、融入当地社会、传播华人声音和文化形象、支持祖国从反清革命到抗战救亡、从支持民族独立到支持新中国建立及其各项事业等方面,都曾经发挥了积极作用。当然,也是由于历史原因,海外华人媒体大多一度与国民政府及其败退后的台湾当局存在各种联系。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随着中国在世界地位的提高,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国家实力的极大增强,有越来越多的海外华人媒体断绝了与台湾的往来,而与祖国大陆建立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在日本和东南亚,在欧洲和北美,甚至在南美巴西等华人较多的国家地区,大多数华人媒体与华人社团,都由于中国的崛起和国际地位的提升而获得了发展的机遇,除了所在国和地区、地方的新闻与文化内容之外,报道祖国大陆的社会、文化及其发展,成为它们越来越重要的内容。而随着传播中国形象和发出中国声音等中国文化走出去步伐的加快,海外华人媒体与祖国大陆新闻和传播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比如有些国家的华人媒体,利用所在国法律允许的新闻自由,开办全国性或地域性电视汉语教学节目,或者如日本大富电视台那样成为完全由华人创办的中文电视台,主要播送中国节目。当然,海外华人媒体也存在着自身发展的问题:除了一些受到某些国际政治与宗教或反华组织资助的报刊媒体外,很多华人媒体规模和受众有限,生存周期与形态变化太快,读者和受众粘度、拓展规模等存在资金与人员的制衡,纸质报刊媒体受到时代巨大冲击而跟随新媒体新技术变化的步伐不快,这些都影响到它们的生存与发展,进而影响到它们对中国事情和文化报道与传播的效果。如何应对和解决这些问题,如何让它们在保持自身独立性和国别性的同时发展存续,成为海外华人华侨在异国他乡传播助中国声音与文化形象的重要渠道与媒介,是一项需要统筹设计和对待的异域传播力量建设的迫切问题。

也有一些海外国家本国的媒体,利用本国节目或栏目教授汉语,制作以本国语讲解的中国国情、历史与文化的内容。如日本的NHK电视台,从五十年代开始就开播汉语教学节目,由精通中文的日本人主讲,八十年代以后还配备中国人讲师。由于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深远,在中国电视台还没有纪录片时代,日本就制作了很多关于中国历史、地理、文化、民俗、风情的各类纪录片,定期播放,对后来的中国纪录片制作和播出产生有益影响。同时,如前所述日本对中国历史文化和文学典籍非常器重,吉川英治的《三国志》、陈顺臣和井上靖等著名作家的中国历史题材的长篇系列创作,长期在日本畅销,还有对王阳明及中国历史文化的全面研究和写作,都是对中国文化异域传播的重大贡献。与此相类似,世界各国的一大批汉学家,如瑞典的高本汉、马悦然,法国的伯希和、马伯乐,德国的顾彬、施寒微,荷兰的高佩罗,俄罗斯的李福清,美国的费正清等,都对中国的历史、人物与文化进行了精深广泛的研究和著述,成为辉煌的海外汉学,而且他们的中国学研究著作的内容和写作方式都既深入又注重表达技巧,其中不少都成为非虚构类著作中的畅销书,对中国文化与传统的异域传播发挥了独特而重大的影响。还有不断涌现的海外华人作家,他们对中国故事与历史文化的双语写作与畅销,构成为海外华文文学的主体力量,影响及于华人世界的内外。

近年来,中国政府和宣传部门为了宣传中国形象,积极利用海外开放的多媒体资源,进行中国国情与形象的国际传播。2011年1月17日,由中国国务院新闻办筹拍的《中国国家形象片——人物篇》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大型电子显示屏上以每小时15次、每天共300次的频率播出,至2月14日,中国国家形象片共计播放8400次。此前此后,还有中国成都、武汉、苏州、泉州等城市和大型企业租用该电子屏幕,播出广告性质的宣传片。纽约是世界的窗口,利用这里的平台向美国和世界人民宣传中国的国家形象、企业形象和城市形象,是一种以现代的传播方式进行定位清晰的主题式国际语境的传播,达成与预期目的一致或者基本一致的传播效果。但是,在这种国外宣传和传播中,也存在值得改进的地方,即一定要深入了解跨国传播的语境内质、受众的国情与文化心理,让传播与外宣的内容与受众的期待视界、心理受容、文化认同达到契合融通。比如宣传中国的形象和城市的形象,我们只选择高大上或光鲜亮丽的所谓“正面”和“正能量”内容,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传播效果。其实,中国尽管已经成为经济总量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正如十九大报告指出的,我国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还是发展中的国家,还有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还有几千万贫困人口,经济、教育、医疗、社会服务的差异性还广泛存在,这也是党中央大力解决的问题。因此,敢于正视这些问题,既介绍中国发展的伟大成就,也适当展现我们的尚待改进和发展的方面,这既是真实中国的全面展示,也是向世界宣告中国是和平崛起的大国,我们的目的是在世界和平的环境里解决中国的问题,没有对任何国家构成威胁,同时,对待贫困地区的人民,国家没有抛弃他们而是努力地、大规模地精准扶贫与脱贫,贫困地区的人民即使贫穷也没有放弃美好生活的希望和努力,他们的孩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艰苦跋涉、顶风冒雪也要上学读书,不论是云南的“冰雪男孩”还是新疆大漠中每天跋涉几十里也要上学读书的各民族孩子,中国人民对于读书学习、对于知识和美好生活的渴望,才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精神的展现,是中国之所以保持活力不断前进和发展的社会动力与文化动力。只有这样全面真实的传播或宣传内容,才会真正受到发达国家人民的内心认同和接受,才能真正感动中国以至世界,才会达到最大最优的跨语境传播的效果。

中国文化走出去和国家形象、文化形象的国家传播,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涉及到的国内外环境和语境的问题非常复杂多样,党的十九大报告为今后的中国文化国际传播指明了方向,我们应该按照十九大报告的精神实质,认真学习领会和贯彻,深入扎实地思考和研究中国文化国际传播能力的建设即传播什么、如何传播、怎样达到传播的最大化和有效化。兹事体大,本文仅仅是对这一宏大问题的粗浅扫描和分析,目的在于抛砖引玉,从而引起更多的关注和研究 。

注释:

① [英]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章。

② 逄增玉:《满映:殖民主义电影政治与美学的魅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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