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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写之间读为桥

2018-06-05湖北省英山实验中学

教育家 2018年20期
关键词:教书作家教育

/ 湖北省英山实验中学

回忆整个少年时代,大多事情都已遗忘,唯有两件事,穿越尘世风霜,依旧在记忆中显现着清晰的轮廓。

第一件事,“文革”期间一位武大教授因“右派”之故“发配”到英山,长期住在我家里。他谈吐不凡,亦庄亦谐,特别是小酌之后灵感迸发,逸兴遄飞,常常挥毫泼墨,其笔画穿插清爽悦人、超凡脱俗。我常踮着脚趴在桌子边,抚摸他读过的书脊和怡然自行的书画,羡慕并思忖:“我要是跟他一样是个教授该多好!”

第二件事,进高中时,我所处的小县城不到三年连续出了三个有影响的作家,其中有一位还成了 “县太爷”的乘龙快婿,一时间“满城青年尽为文”,似乎作家是离幸福最近的人。

没想到的是,这两件极普通的事,竟成了我成长时期挥之不去的情结,尔后渐渐交融,显现出它镶金边的轮廓——做一个教授作家。

我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长辈们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对于年轻人的职业最好的建议就是吃“皇粮”。我该如何抵达远方,人生走向该如何延伸,没有人给我建议。家门叔伯爷甚至听闻“教授作家”这个词儿,会略带嘲讽地皱起疑惑的眉头。

我依旧是一个外表普通的年轻人,在日升月沉中按部就班地学习与生活。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我才能听见内心世界的温泉。那些滚烫的水花汹涌澎湃,胀满胸口,让我坐立难安,我憧憬着我成为一个不一样的老师。

即使是一场摸黑前行的探索,我也始终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是不同的。

高中那会儿,仿佛前十五年的蛰伏,都在这两年以翠绿的姿态钻出地表,人渐渐长开,虽有些营养不良,但初具模样;满脸的青春痘慢慢消失了,随着喉结的突出感觉唱歌好听了。尽管精力弥漫,因读书考学是第一要务,加之心智并未成熟到观世态、知风月的年龄,于世事之风物内涵常常缺少洞悉赏观之心情,不过从男生揶揄的调侃,女同学温柔的眼神中可以预料我的人生不会太差的。

然而沸腾的时刻戛然而止,高考时孙三加塞儿挤到我前面去了,一时间恍惚如在梦中,唏嘘这是真的吗?

这场人生地震,我低估了它的威力。绝望之情溢满心肺,我不得不挑着一整木箱书籍及蚊帐被条趁着村民吃午饭的当口连跑带滚地回到家。在村民眼里我肩不能挑,背不能驮,土里刨食还抵不上一个文盲,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我一无所有,只能靠自己。面对父母无能为力的爱怜,我狠下心加入了炸石头赚钱的队伍,跟那些皮肤黝黑虎背熊腰的壮汉抢食,每半个小时我必须用手搬运一拖拉机石头,即使我稚嫩的手掌皮肤脱落端饭碗感到疼痛。两个月下来,血汗所易之钱还不够治愈因日晒雨淋腰肌劳损之需。好心的亲戚带我一起到周围厂矿学校等单位修理深水井电动马达,每次都是我腰系保险带顺着轱辘缆绳下沉十几米到接近水面处放下木梯,自己方可站立将马达拎起,固定绳索,然后拖出井口。水井之上艳阳高照,而深井之中空气稀薄,冷透筋骨。我每天傍晚时分拿回随时阴阳两隔的五块钱,父亲总是佝偻着蹲在大门口拼命吸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终于有一天他顺手把烟杆放在鞋底敲了几下说,读了一肚子的书,干这要命的活儿不划算,你还是不如去代课,哪怕代课工资低——这之前县文教局两次派人请我到一中学做代课教师。

在人生的岔路口,心里忽然住进“为钱为名”两只小怪兽,它们水火不容,隐秘地搏斗一天、两天。最终我选择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讲台生活。

在一个不那么优秀的群体,我的要求标准会不由自主地降低以适应环境,减少自身与环境的冲突。但,代课这的确不是我想要的,即便我知道我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本,然而当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应得到的也就不远了。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去,别人也闯不进来,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风花雪月与万家灯火从来就不属于我,无论怎样,我得依旧按照既定方向行走。我边教边学,经历了三个天道寒暑,我终于挤上了末班车,受惠于山区县降线两分,最后进了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前夕,一转折亲戚推荐我到他所供职的报社,可我曾暗自发誓干什么工作也不去当记者。但当我分到隔江的另一座城市后,许多有权有势有关系可走的城里孩子都纷纷报到上班,我心里急得烟熏火燎,过些阵子,毕业生分配办公室通知我到教育电视台报到,得,“贞操”也没了。此时女友特别不适应异地生活,我们毫无阻碍地从城市回到了乡村重操旧业。

教书让生活变得有节奏、丰富多彩;教书向我提出了挑战,也给了我不断学习的机会。从踟蹰不前到澄明无蔽,从掌控维纪到引导育人,既是曲径通幽,亦是自觉觉人。真正的教育,从来不是点石成金、立地成佛的技巧,而是一段春风化雨、自然无为的过程。徜徉在花开不败的时光里,我与学生一起看风景,并与他们一起成为风景,自己的教育生活也慢慢地滋润敞亮起来。教书给了我很多超越物质和权力以外的东西。

尽管我们的教育生活急管繁弦,跌宕起伏,并不是我所期待的人生状态,但万事强求终不得,情随本心方为真。让自己适时放慢自己的脚步,或许疾徐有致中可以进退自如。慢慢地我找到了自我陶醉和较为清晰的目标:教书立身,文字养性,内外兼修,不为物役,不为形羁,教写之间读为桥。

无论是教书还是为文,自我要求经年窖藏,随性抒发,不追时撵日,随口而出或任由文字若果实般熟极而落。当然,教书应按教学目的,力争教略学丰,简约深刻;而行文则一如行路,天涯孤旅,要么举目无路,要么满眼歧路,向无所本,一切都是机缘凑巧,一切都是造化所为。时有陌生的能得到答案,熟悉的会出现惊喜。

彼时,山城名宿高中的政治老师知我秉性,还送给我政协新年慰问台历并亲笔题鉴:“谄固可耻,傲亦非分,萧然自远方可”。

次年春天我帮他送茶叶到武汉,亲聆叱咤江城的那些大家的謦咳,其中“中华学人”周教授给了我十几本大部头,捧着“厚重”的书籍,我有种东方不败终究遇上令狐冲的悲凉感,过去二十多年所读的书籍当即化作片片飞屑,随风而逝。

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仔细研读起来,如同一个饥饿无比的人,捧着一个写满了各种山珍海味的菜单,边咽着口水边往下读。读到最后,就是《廊桥遗梦》里面女主角遇上男主角的感觉——之前和丈夫风平浪静的婚姻,原来都是不算数的,这才是真正伟大的爱情。

在一片祥和的外表下,我却陷入了漫长的挣扎。原来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胸中之沟壑,不受条框拘束,振羽由空,自在是求。不过,选择这种走向,年轻的生命注定有缺憾,最好的华年没有宽敞的办公室,没有灯红酒绿,但是,另一种意想不到的获得,让人更丰润剔透。我记得我带着孩子们在明亮硕大月亮下、两颗古樟树间开篝火晚会,年轻的生命如同火焰,酒杯中洒满月光;我记得我的学生拿到清华北大录取通知书跟我报喜时的喜极而泣;我记得发表的文字多了起来,国字号纸媒经常露脸,那些从前质疑的朋友,开始酸不拉唧但充满善意叫我“作家”时的眼神……这些碎片,是生命的吉光片羽,点缀其间,美好得让人掉下泪来。

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习惯:走笔可以很快,朝发夕至,改稿却每每或难产或搁浅;阅人多半宽仁蔼然,顺风顺水,看稿却绝对正襟危坐,如临大敌。读书码字,说到底,就好比每个人孩提时都玩儿过的捉迷藏:你知道他在那儿,却又并不急于找到他;你绕着圈子或弯子向其逼近,但看起来又似乎永远无法企及。春风如沐,沉而不沦,妙在自然偶得。

数个寒冬,难凉热血。少时刻在脑海里“教授作家”四个字,已然过去数年,好在我的心还保留着最初的样子。

2006年底我晋升为中学高级英语老师,亦算作副教授了,“教授作家”就缺两个字。此时我内心有一种在理性制约下的自信与镇定,我得在码字上用力了,野夫先生鉴阅我的一些篇章之后,认为一些文字非常干净,非常天然,婆娑可喜;而有些文字流于枝蔓、疯长、嚣张,过盈过满“纵欲过度”,建议我经营长处,使文字走心增值。

我依旧被困在学校这小小的一隅。其他人是把码字当跑鞋为了更快、更高、更强,而我的努力却是酸楚教书文人,如同向岁月边缘处荒凉逆行。这种比较而产生的反差,在我一个月同时收到《中国教育报》《中国教师报》《人民教育》《新华每日电讯》和《南方周末》稿酬达到了顶峰。我承认,我亦是肉体凡胎,对于安逸舒适的生活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对面向大海坐在落地窗前喝咖啡,或去异域风情看一看也充满了好奇。

2014年4月,一爆炸性消息迅速传遍山城,权倾一方的发小被纪委双规。

约莫二十年,我不知道他在干些啥,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们在同一块贫瘠的山丘,寻找也许是同一眼泉水,但相互看不见,彼此寥落、孤零。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要是我们在一起的话,山丘就不是山丘了,他有可能改变我,我有可能改变他。说心里话他也是寒门出身,能够主政一方既有他的能力,也有他的追求,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心中有什么,他看到的就是什么,因而他就会得到什么。他失去自由后其处境冰火两重天,因不堪重压很快患了绝症,在他生命垂危之时,我去探视,看到他瘦到脱形、局促发抖,我心里尤为沉重。昔时见他一面都颇费周折,而今他到羡慕我之清贫自在。唉,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其实,哪有什么盛世繁华与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那一刻我多么庆幸自己平淡的生活,深嗅书香青春作伴,偶尔还有最初的感动;云淡风轻的日子清贫滋润、漫不经心。

现实真是这样,人生的成就,重在“有为”而非“有钱”,尽管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作为一名教师,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受人敬重的“有为者”。我依旧全身心地教书、读书、写稿子。2015年我被中国教育报刊社聘为特约评论员,同年底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成了一个不入流的作家。2017年6月我的第一本教育专著《用文字捂暖教育生活》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至此,我少年的梦已经如愿。

回首前程,生命犹如一片绿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得枯黄,但他的叶脉还是那么清晰可见。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梦,大多数人都在为自己的梦竭尽全力。尽管有时候并不招人注意,但坚守着花一样的芬芳和情操,不迷失不低落,自有生动摇曳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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