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子
2018-06-04南翔
小区大门口贴了一副硕大的对联。上联:新春新喜新世纪,下联:大顺大财大吉利。此对联有如下问题,一是,新世纪的“纪”与大吉利的“利”都是仄声,对联最要紧的是尾字必须平仄相对,既不能是两个平声字,也不能是两个仄声字;再,一个世纪是一百年,“新世纪”用于新的一年也不妥;三则“大财”也不大好,俗气。试改如下:新枝新花新气象,大顺大福大吉祥。枝与花,上联景物具象,下联则抽象一些,“福”是入声字,故与平声的“花”可对。
据说,1934年,国学大师、著名史学家陈寅恪教授主持清华大学入学考试,在国文试卷多加了一道对联题,出联是“孙行者”。此题令一干考生大感意外,不少考生胡对一通,有对“猪八戒”的,有对“唐三藏”的,甚至有人一气之下对了个“王八蛋”。一位考生对了个“胡适之”,得了满分。此对中,“胡”对“孙”为谐音借对,暗指“猢狲”。还有一个对“王引之”的,也得了高分。王引之,清代乾嘉年间的著名学者,高邮人,与其父王念孙世称“高邮王氏父子”。有传,陈寅恪心存的答案是“祖冲之”,这副对联是“孙行者;祖冲之”。
由之我想到另一位祖籍高邮的当代作家汪曾祺,1989年底在安徽《清明》召开创刊十周年座谈会,第一次见到汪先生,他回到北京就寄来两本他的著作《蒲桥集》《汪曾祺自选集》,且客气地题上:南翔同志正之。令后生小子惶遽而恭敬。汪先生是一个性情中人,见他谈过,以前开一些枯燥无聊的会议,一拨儿文化人在座下用人名做对子,譬如老舍就做过:“伏园焦菊隐,老舍黄药眠”。四个文化人的名字,对得很是工整,很有画面感。汪老先生认为:“中国语言还有一个世界各国语言没有的格式,是对仗。对仗,就是思想上、形象上、色彩上的联属和对比。我们总得承认联属和对比是一项美学法则。这在中国语言里发挥到了极致。我们今天写小说,两句之间不必,也不可能在平仄、虚实上都搞得铢两悉称,但是对比关系不该排斥。”他举了自己作品中的一个例子:……罗汉堂外面,有两棵很大的白果树,有几百年了。夏天,一地浓荫。冬天,满阶黄叶。(《幽冥钟》)
如果不用对仗,怎样能表达时序的变易,产生需要的意境呢?
陳寅恪考试出对一事,也遭受过讥评,指其复古。陈寅恪出来答辩说,做对子最易测试学生对中文的理解程度。一副对联寥寥数字,但已包含有关词性的知识,以及平仄虚实的运用。对此说我深以为然!无论做旧体诗抑或写对联,必须懂得对仗。对仗是指诗词及对联写作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它要求诗词联句在对偶基础上,上下句同一结构位置的词语“词性一致,平仄相对”,并力避上下句的同一结构位置上重复使用同一词语。旧时读书人,几年下来,文章功底高过我们如今的高中生甚至大学生。我在大学从教三十多年,痛感中文系研究生写不通文章的比比皆是。我给中小学教师讲座,有问:如何尽快学会写好文章,是否有捷途?答曰:起码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可以学做对对子。
选自《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