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与白素贞

杨杰

动画片《天空之城》里，欲扬先抑的海盗婆婆是个老年“朋克”，染粉色头发，戴金属大耳环。她领着几个傻儿子抢财宝、炸山头，精于计算，有杀伐决断，喜爱大口吃肉。

这个配角温情又喜感的一幕发生在海盗船上。当她去“闺房”找一条肥大的裤子时，画面扫过粉嘟嘟的房间——这边是凶神恶煞的刀枪剑戟，那边是她年轻时的画像，麻花辫一飞冲天，显露出勇敢的少女神态。

连女配角都塑造得如此性格鮮明、勇猛可爱，怪不得有人说宫崎骏是个女性主义者。他的电影里，主角几乎全是女性，甚至有人戏称他的动漫中没有男主角，只有男配角。

《风之谷》里，娜乌西卡身负领导村民的重任，智勇双全；《龙猫》中，小月和小梅年纪虽轻，但遇事有主见；汤婆婆在《千与千寻》里是个独裁者，但也是事业型单身妈妈，爱子如命；《幽灵公主》里，宫崎骏借人物之口直接喊了一句“臭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他说“想为朋友们的女儿拍一部电影”，才有了《千与千寻》。献给小丫头的电影后来拿了奥斯卡小金人和柏林电影节金熊奖。

这个长得像肯德基老爷爷的白胡子老头，对女性的关注不仅在笔下。现实生活中，他的工作室里女职员的数量也远远超过男性。他亲自设计的美术馆，女厕所面积也比男厕所大得多。

他常年穿一件画画时穿的围裙，手里夹着香烟，画不出画的时候会焦躁地抖腿，或是用双手来回挠头。77岁了，他很难像以前那样集中精力作画，画到一半，身体就僵硬了。他的手开始拿不稳画笔，只能用非常软的5B铅笔，有时候还用6B。

不过，铅笔下的女孩子可并不柔软。与日漫中一般的少女形象不同，她们没有富有挑逗性的大得出奇的眼睛，也没有华丽的衣服和性感的身体曲线。多数时候，她们身材单薄却健康，有时短发，有时跑起来辫子一颤一颤的。她们的智力和体能与成年人一样，既不是欲望的客体、被观赏的对象，也不是需要保护的弱者和天使。

歌德说，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前进。这群缤纷女孩能御风或骑扫帚飞行，能看见古老的神灵，会造飞机，能用法力使玩具船变成真正的船。在许多个神性时刻里，她们以巫女、拯救者、英雄的身份出现，自身充满了不可战胜的善良和美德。

通常，在好莱坞大片和黑泽明的武士电影中，重整乾坤的总是大块头肌肉男，“正义呼唤我，美女需要我”。宫崎骏却总把重任放在少女的肩上。她们有着侠义心肠，从不瞻前顾后。愚蠢又固执的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这让少女们不得不牺牲自己去挽救不可收拾的局面，最终使失衡的世界恢复平衡。

男性成了绿叶和“迷弟”，要么“星星眼”遥望女主，受其感染，难以望其项背。要么就像开头提到的傻儿子一样，烘托妈妈的精明强干。

曾有人问宫崎骏，为啥这些自然主义作品，总选择女孩做故事的主角？他本人的答案是：“我并非在理论上早有此打算。只是每当在情节中比较男孩和女孩，我会觉得女孩更英勇。如果一个男孩大跨步地走路，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而如果一个女孩走得气宇轩昂，那太酷了。因为我是女性崇拜者——那也许更真实一些。”

在大男子主义盛行的日本，脾气暴躁的宫崎骏为何会如此呢？这事跟号称“直男癌遍布”的我们中国还有关。

1958年，日本第一部长篇彩色动画《白蛇传》上映。17岁的宫崎骏一脸好奇，高高兴兴地去了电影院，回来时却哭丧着脸，失魂落魄的。

“我得很惭愧地承认，我爱上了女性英雄主义的动画。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大雪中，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家中。与他们（剧中人物）的执著比起来，我为自己感到非常羞愧，哭了一整个晚上。”他爱上了来自中国的女妖怪白素贞。

从此，宫式少女动画开始起步。有人说，没有男性参与的性别平等是不可能的。不知道宫崎骏算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者，但在妇女远远没能顶起半边天的日本，他起码展示了围着榻榻米之外的女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