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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石如及其书法成就

2018-06-01任军伟

中国书画 2018年3期
关键词:邓石如

◇ 任军伟

(作者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后)

邓石如(1743—1805),安徽怀宁人。初名邓琰,因其性情耿介,为表示“不贪赃、不低头、不阿谀逢迎,人如顽石、一尘不染”〔1〕的崇高品格,以顽石自喻,字石如,号顽伯。另有古浣子、龙山樵人、凤水渔长等号。17岁后,长期一笈横肩,壮游天下,又自号完白、完白山人、完白山民、笈游道人。54岁时为避清仁宗颙琰讳,遂以字行。享年63岁。

邓石如出身寒微,家境窘困,从小便饱尝人间的酸甜苦辣。祖父邓士沅,精书史。父邓一枝,多才艺,工四体书,尤长篆籀,善摹印。9岁时随父进私塾学习仅一年,迫于生计日以采樵、贩饼,赢以自给。后随父到皖北一带教书,“暇即从诸长老问经书句读。又摹其父篆刻及隶古书甚工”〔2〕。17岁时为“潇洒老人”作篆书《雪浪斋铭并序》,便博得了许多人的赞赏。其学书异常勤奋,鬻书印自给,每日昧爽起,研磨盈盈,至夜分尽墨,寒暑不辍,一生皆然。在皖北,曾为寿春循理书院诸生刻印书篆,时巴东知县梁巘(1710—1788后)见后叹曰:“此子未谙古法耳,其笔势浑鸷,余所不能,充其才力,可以陵轹数百年巨公矣。”〔3〕36岁时,结识徽州著名学者程瑶田(1725—1814),二人相见如故。程以“箧中书帖数十事”借其钞写临摹,并手书所著书学五篇贻之,且时聆议论,谓“今余以篆隶书颇见称于世,皆先生教也”(《易畴聘君老先生八十寿序》)。后梁巘介谒入江宁举人梅鏐家,遍览其家藏碑帖善本。“山人既得纵观……乃好《石鼓文》、李斯《峄山碑》、《泰山石刻》、《汉开母庙阙》、《敦煌太守碑》、苏建《国山》及皇象《天发神谶碑》、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每种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手写《说文解字》二十本……复旁搜三代钟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以纵其势、博其趣……乃学汉分,临《史晨前后碑》《华山碑》《白石神君》《张迁》《潘校官》《孔羡》《受禅》《大飨》,各五十本。”〔4〕苦学博览,书遂大进,风范始成。于梅家学成后,邓石如出金陵,遍游名山大川。客扬州上,获毕兰泉赠家藏旧拓《瘗鹤铭》。游黄山至歙,鬻篆于贾肆。张惠言(1761—1802)时馆修撰金榜(1735—1801)家,偶见邓石如书,语榜曰:“今日得见上蔡真迹。”〔5〕乃冒雨同访于荒寺,榜备礼客之于家。荐于尚书曹文植(1735—1798),偕至京师。后客于两湖总督毕沅幕下,居三年辞归,以布衣终生。

[清]邓石如 行书路程单 19cm×10cm 纸本 安徽博物院藏释文:邓琰,字石如。住安庆北门外,问分水岭、问祁家塘、问白麟坂、问神宵观、问界牌石,邓家大屋便是。自北来桐城,到练潭,问余家岭、问界碑石,邓家大屋便是。钤印:芝研审定(朱)

[清]邓石如 行书小简 26cm×13.5cm 纸本 安徽博物院藏释文:弟于八月二日在舍出行,九月初二到梅公家住廿馀日。于九月二日往维扬,于燕子矶过。五月挈眷回舍,熟船。即附达梅出手扎。七月,余亲来皖,曾有书请近好,谅入目矣!敝矣情事想必具悉。白下迂滞,阅梅公书自详。朱老振处致藏,陈四太爷亦祈致藏。在扬仍寓地藏庵,若遇便人与一信为盛!令孙媳甚旺,相殊可教。小舟如叶,伏板上书。谅恭:后书烦裁递余亲处为感。钤印:芝研审定(朱) 深柳读书堂(白)

邓石如一生壮游,足遍吴楚,早年游匡庐,入越游天台、雁荡,取道新安江,遍览黄山三十六峰,入楚则登衡山,泛洞庭,望九疑。北游燕赵,游盘山、西山,谒昌平十三陵。后渡黄河谒孔林,登泰山。62岁作泰山之游后,尝草书一联“开卷神游千载上;垂帘心在万山中”,当是其一生苦学与游历的总结。

邓石如的书法篆刻,博大精深,輘轹千古。其以隶笔入篆,以篆笔入隶,溢而为行草,笔势雄浑,气势开张。其楷书承六朝,兼以隶意,清雅刚正;篆刻则以书入印,印从书出。均可谓雄视千古,开一代风范。包世臣(1775—1855)在《艺舟双楫》卷五之《国朝书品》中,列其“隶及篆书为神品一人”“分及真书,妙品上一人”〔6〕。阳湖书家方履篯(1790—1831)在《邓完白先生墓表》中说:“窃考先生之书,实始于篆,由篆出隶,由隶出真,由真出行,故其意则同条其贯,其美则自叶流根,情质宣融,修短起伏,力不外傅,险必内含。”可谓言简意赅,深得纲纪。今对其篆、隶、楷、行草书取得的成就,概而述之。

[清]邓石如 隶书赠甸园二兄大人词赋轴134.5cm×59cm 纸本 1801年 安徽博物院藏释文:清源之体势兮,澹澶湲以安流。鳞甲育其万类兮,蛂龙集以媐游。明珠胎于灵,三澨觑朝宗之形,非瞰洞达之友会。嘉庆辛酉冬为甸园二兄大人正隶。完白弟邓石如。钤印:邓石如(白) 顽伯(白)

对于篆书而言,邓石如初学斯冰,后遍习秦汉而上溯二周,体裁众妙,纵横自成一家。清康有为(1858—1927)云:“完白山人出,尽收古今之长,而结胎成形,于汉篆为多,遂能上掩千古,下开百祀,后有作者,莫之与京矣。”〔7〕他既能从汉代碑额篆书中吸取婉转飘动之意趣,又能参入隶书笔意,字形方圆互用,姿态新颖,用笔灵活稳健,骨力坚韧,一扫当时呆板纤弱、单调雷同的积习。邓氏本人尝说:“余初以少温为归。久而审其利病,于是以《国山石刻》《天发神谶文》《三公山碑》作其气,《开母石阙》致其朴,《之罘二十八字》端其神,《石鼓文》以鬯其致,彝器款识以尽其变,汉人碑额以博其体,举秦汉之际零碑断碣,靡不悉究。”〔8〕可以说,邓石如36岁前尽得家学,其后获梁巘、程瑶田指点,又入梅家得观古今碑帖,苦研三年,“求规之所以为圆,方之所以为矩者以摹之。”〔9〕后于大半生的游历之中,饱览上古遗迹,贯以山川之气,百炼成蜜。其书以隶笔作篆,用长锋羊毫,不加剪截,轻重疾徐,放笔直书,富于提按起倒的变化而锋芒毕现,充满了书写情趣与韵致,行笔酣畅淋漓,沉着痛快。结字则熔铸史籀、汉篆及金文,形体多变,浓淡疏密富于变化。把篆书体式拉长并呈开放型结构,并以圆转流畅的线条出之,跌宕起伏,变化多姿。可谓“笔歌墨舞”“意与古会”(均见其赠毕兰泉印作),打破了几百年来玉筋篆裹锋截毫以求平整、精谨、匀称而了无生气的传统。风气既开,有清一代篆书得以中兴。后世如吴让之(1799—1870)、杨沂孙(1813—1881)、赵之谦(1829—1884)、吴昌硕(1844—1927)等无不是沿其书路,将笔墨情趣一融于书,卓然成家。清杨守敬(1839—1915)尝评:“王良常、钱十兰以秃毫使匀称,非古法也,惟邓完白以柔毫为之,博大精深,包慎伯惟推其直接斯冰,非过誉也。自完白后,篆书大昌。”〔10〕所谓篆书古法,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不知商用刀简,故籀法多尖,后用漆书,故头尾皆圆,后汉用毫,便成方笔。”〔11〕邓石如吸收了汉篆的成分,而以柔毫出之,形丰体实,情合意调,会美众方。对此,张宗祥(1882—1965)在《书学源流论》中说:“至邓石如而一变,起笔收笔及转折处,皆使人有形迹可寻,此实创千古未有之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盖邓氏用笔,已有顿挫起讫之处,此所以大异于他人也。”〔12〕其虽以篆名,曾谦言“吾篆未及阳冰,分书当过梁鹄”〔13〕,然于酒酣落墨之际,却慨然自信地说“何处让冰斯!”(《怀宁县志》之《邓石如传》)。可见,在清代书坛,写篆书能突破王澍一统天下,广取秦汉碑刻之不同而加以融通,非石如莫属。正如刘咸炘《弄翰余沈》所说:“……是篆之中兴,始于邓完白,正如文之有韩退之。”〔14〕清撰修金榜亦称誉邓石如:“是实能以钟王之腕力,运史籀之体制者,数百年以来一人而已。”〔15〕

[清]邓石如 篆书彩毫青案七言联 133cm×28cm 纸本 安徽博物院藏释文:彩豪闲试金壶墨,青案时看玉字书。华南学长先生雅鉴。顽伯邓石如。钤印:邓石如(白) 顽伯(白) 完白山人(白)

而隶书,邓石如取法《衡方碑》《夏承碑》《乙瑛碑》诸汉代碑刻,且熔铸篆籀笔意,刚正遒丽、自然含蓄而富于变化。在方履篯作《邓石如隶书赞》一文中,盛赞其隶书:“寓奇于平,囿巧于朴,因之以起意,信笔以赋形。左右不能易其位,初终不能改其步。体方而神圆,毫刚而墨柔。枯润相生,精微莫测。”50岁前,邓石如隶书师承碑刻的“面目”较多,其子邓传密在跋《万寿寺前秋色好》隶书册时云:“笔意在鲁竣、衡方、郙阁之间。”在其57岁作《少学琴书》册时,已初具自己面目。59岁后作的《乾称文》《寄师荔扉》《竹树浓阴》等隶书册,以及《前乘秦岭》八屏、《谦卦》六屏、《古铭》、《沧海日》长联、《元龙未除湖海气》七字联、《张子车铭》八屏、《朱新园捐镌碑》长册、《敖陶孙》十诗屏等,俱已神融笔化,炉火纯青。其隶书《敖陶孙》屏,雄伟瑰丽,宛然天成,包世臣观此屏时跋曰:“是顽翁绝笔也。技至此,足以夺天时之舒惨,变人心之哀乐,造物能听其久住,世间以自失其权耶。”(《宋敖陶孙评隶书屏跋》)。方履篯题赞曰:“断山嶪嶪,悬溜百丈;蜿蜒缪戾,岭奇矫抗。出幽入显,背驰面向;烟飞竹舞,天地昭旷。”(《邓石如隶书赞》)。李兆洛亦赞其“兀奡禅排荡,淋漓尽至,变化不可方物。”〔16〕应当说,邓石如在隶书的探索中,是以汉碑为基,以篆籀为韵,以自然出之。他学而能变,摆脱了有清一代隶书出之恣肆而少含蓄、隽永的风气。邓石如则以其笔墨情趣调合汉魏,溯源籀篆,我写我法,我熔我境,遂雄睨百家,傲视千古。

[清]邓石如 四体书都门寓庐记古书屏 136.5cm×30.5cm×4 纸本 安徽博物院藏 1790年释文:矫慎,字仲彦,扶风茂陵人。少学黄老,隐避山谷,慕松乔道引之术。汝南吴苍甚重之,遗书曰:仲彦足下勒处隐约,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赏不叹!盖闻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有亦理国。养人施于为政,至如登山绝迹,神不着其证,人不观其验,吾欲先生从其可者,于意何如?慎答慎答。古浣邓琰。夏统,字仲御,会稽人。每采稆求食,或至海旁拘蝶蛾以资养。后诣洛阳市药。会上已,洛中王公已下兼至浮桥。统时在船中曝药,诸贵车乘如云,并不之顾。太慰贾充怪而问之,余答曰:会稽夏仲御也。问:卿居海滨,颇能水戏乎?答曰:可。乃操舵折旋中流,作鲻鲧濯鯆引,于是风波震骇,观者皆悚。问:颇能做乡土曲乎?统以足扣舷,为《慕歌》《河如之章》《小海唱》,清激慷慨,大风应至,含水嗽天,云雨响集,雷电晦冥。王公已下皆慌,止之乃已,逐命旗幡羽骑,鼓吹乱作,饶船三币。统危坐如故,若无所闻。充曰:此吴儿木人石心也。会稽不知所终。庚戌十月都门庐书以自戏。邓琰。伯牙学琴于成连先生,三年而成。至于精神寂寞、情志专一,尚未能也。成连曰:吾于师子春在海中,能移人情。乃与伯牙至篷莱山,留伯牙曰:吾将迎吾师。刺船而去,旬时不返。延望无人,但闻海水汩没、山林冥冥、群鸟悲号。沧然叹曰:先生将移我情。乃援琴而鼓之,为《水仙操》。古浣邓琰书。严君平,卜筮成都市,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则闭肆下廉而授老子。扬雄着书论当世人士,曰:蜀严湛冥、李强为益州,喜曰:吾得君平为从事,足矣。雄曰:君可备礼与相见。石如邓琰。钤印:邓琰(白) 石如(朱) 日日湖山日日春(朱) 具体而为(朱) 家在龙山风水(朱)

邓石如的楷书,起收笔处多表现为外方而内蕴,结体上中正平直,稳健中有疏朗之韵致,并间以汉隶之波挑笔画出之,在气格上往往较篆隶书来得清雅灵秀,在活泼中彰显大气。其楷书对钟繇(151—230)及《瘗鹤铭》有所取法,并在扬州获赠毕兰泉家藏旧拓《瘗鹤铭》,欣喜之极,了却了于焦山而未获其拓的夙愿。可以说,他楷书作品开张的气势不能不说是受了《瘗鹤铭》的影响。邓石如40岁时作的楷书长屏《读书乐》,峻美古朴,甚为包世臣赏识,其跋有曰:“完白山人正书,始取于鲁郡张贾两太守,而参以文字之结法,整严沉肃,为赵宋以来所无;晚则出入于《石门铭》,蹈厉风发中,有云鸜阙沤之趣,几与河南方驾。”53岁作《堂设木榻》楷书册,横溢《石门铭》书风。54岁作楷书《沧海日》长联,气象浑穆,铁骨铮铮。康有为跋曰:“完白山人篆分,固为近世集大成,中楷书亦原南北碑而创新体,笔力如镌铁,画法尤厚,入嘉而化之法,可宝。”〔17〕57岁作《赠肯园》与《洛阳城外》楷书册,结构紧密,隽美浑穆,已臻成熟之品。62岁作《不知明月为谁好》楷书七字联,书势峻宕奇古,豪放万里。其楷书“真气弥漫,楷则俱备”。“真书深于六朝人,盖以篆隶用笔之法行之,姿媚中别饶有中泽。固非近今所有。”〔18〕在阁帖盛行,赵、董相继,世人莫不以唐碑是尚的时代,尽管碑学之风初露端倪,而师法六朝碑版,以实践成气候而独成面目者,邓石如为第一人。陈式金在《跋邓石如寄鹤书》中说:“完白山人书,气体沈确,不规点画间,能得唐以上碑版神髓。而一种排宕浑融之致,非他人所可及。”包世臣评曰:“山人正书方寸以上者,简肃沉深,雁行登善,非徐裴以下所及。”〔19〕康有为则极尽赞赏:“又得邓顽伯楷法,苍古质朴,如对商彝汉玉,真《灵壁碑阴》之嗣音。”〔20〕又作诗云:“欧体盛行无魏法,隋人变古有唐风。千年皖楚分张邓,下笔苍芒吐白虹。”〔21〕“邓山人真书朴茂,自成一种,不倡言唐而自似唐。彼固未见《孟法师碑》,而势乃多暗合,则由深于分法耳。”〔22〕

[清]邓石如 隶书敖陶孙诗评十条屏 180cm×52.5cm×10 安徽博物院藏 1805年释文:敖陶孙评:魏武帝如幽燕老将,气韵沈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鲍明远如饥鹰独出,奇娇无前。谢康乐如东海扬帆,风日流丽。陶彭泽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王右丞如秋水芙蓉,倚风自笑。韦苏州如园客独茧,暗合音徽。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叶微落。杜牧之如铜丸走坂,骏马注坡。白乐天如山东父老课农桑,事事言言皆着实。元微之如龟年说天宝遗事,貌悴而神不伤。刘梦得如镂冰雕琼,流光自照。李太白如刘安鸡犬,遗响白云,覆其归存,恍无定处。韩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韩信独能。李长吉如武帝食露盘,无补多欲。孟东野如埋泉断剑,卧壑寒松。张籍如优工行乡饮,酬献秩如,时有诙气。柳子厚如高秋独眺,霁晚孤吹。李义山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要非适用。宋朝苏东坡如屈注天倒,连沧潢海,变眩百怪,终归雄浑。欧公如四瑚八琏,正可施之宗庙。荆公如邓艾追兵入蜀,要以险决为。山谷如陶弘景入官,析理谈功,无而松风之梦故在。梅圣俞如关河放溜,瞬息无声。秦少游如时女步春,终伤婉弱。陈后山如九皋独唳,深林孤芳,冲寂自妍,不求识赏。韩子苍如黎园按乐,排比得伦。吕居仁散圣安蝉,自能奇逸。其他作者,未易殚陈。独唐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后世莫能拟议,语觉爽隽而评似稳妥,唯少为宋人曲笔耳,故全录之。嘉庆乙丑孟秋,余自田间来皖,道过此院,兰台开士邀坐竹间,因索书此于壁。完白山人邓石如。钤印:凤桥麟坂旧茅庐(朱) 完白山人(朱) 邓石如字完白(白)

清人方朔在《枕经堂文钞》中曾说到邓石如行草书:“草,由章帝索靖而下及颠、素;行,则钟、王、李、徐而下,亦染指苏、米。”〔23〕其行书,以“二王”为底,参入碑意,拙朴自然。大字行草书,气魄宏大,意蕴深沉,线条古拙苍浑,如万丈飞瀑,有强烈的碑意。46岁作《登京口梭诗》、《今年寒到江村早诗》草书册,56岁作《峻爽楼晚眺诗》,均笔墨酣畅,遒劲浑厚。其后《赠肯园》《开卷神游千载上》等草书联,枯涩老辣而气势奔放;《陈寄鹤书》等行书册宛转变化,无所羁绊。对其草书,包世臣颇有微词,谓其“不入晋法”,马宗霍(1897—1976)则贬称“野狐禅”,黄惇先生尤贬诋“以行草所作对联,可谓一败涂地”〔24〕这种以既定的帖学眼光来品评,以文人之清雅来衡量,是值得商榷的。对此,清人王潜刚则有言曰:“完白山人草书颇清健,包氏《艺舟双楫·论书》故意推尊山人之篆、隶、真书,而特贬其草为‘不入晋法’,且谓‘留草书一席以待后人’,意颇自负。昔人称王弇州为妄庸巨子,吾于包慎伯亦云然。”〔25〕桐城派学者、书家常州钱鲁斯,服膺邓石如篆分为绝业,乃见其行草,又叹曰:“此杨少师神境也。”〔26〕

除书法之外,邓石如的篆刻也有很高成就。他早年从家学,取法何震(1522—1604)、程邃(1607—1692)、梁袠、甘旸,而于程邃之印在南京所获甚多。后人称之为“印从书出”“印外求印”,将小篆及《三公山碑气》《禅国山碑》的淳古绵厚而又婉畅磅礴的篆书引入篆刻,以冲刀来表现书法的意趣,对后世篆刻大家赵之谦、吴昌硕、黄牧甫(1849—1908)等影响很大。更有吴让之传其衣钵,并使其艺得以发扬光大,遂形成了世人称誊的“邓派”。

综观邓石如篆隶真行草的书法成就,以其笃学才情、耿介朴直及广约博取的碑学实践,在尚古微行、碑学未兴的清代,以其切身的实践向人们展示了其艰涩的书学之路,为碑学风气之先导,所评“四体书皆国朝第一”“国朝第一写家”等赞誉实不为过。他在书法理论上提出的“字划疏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妙趣乃出”,只字妙语,实为至论。于分间布白,书尚意趣,一言以蔽之,可谓金针。他的理论还来源于对自然界长期的观察和感悟。传其“每坐松树下,耳松涛之声,摹其风神,观松树之形,摹其挺拔,故其取法不同乎人,其书法能超乎人”(于繁褆《镜翁杂志》)。心既结于书,以自然之气导之,是若蔡邕(133—192)《书论》、卫恒(?—291)《书势》状于自然之形,亦类张旭(675—750)、怀素(725—785)、雷简夫(1001—1067)之流获之自然之理。书法自然,信哉斯言!

注释:

〔1〕(清)师范撰《师荔扉先生诗集》,云南丛书集部之三十三,清刻本。

〔2〕穆孝天、许佳琼编著《邓石如研究资料》第63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

〔3〕包世臣《完白山人传》,见《包世臣全集》第2册第430页,黄山书社1993年版。

〔4〕〔5〕〔13〕同上,第 431页。

〔6〕同上,第388页。

〔7〕〔11〕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之《说分第六》。见《历代书法论文选》第790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8〕〔9〕吴育《完白山人篆书双钩记》。见穆孝天、许佳琼编《邓石如研究资料》第四编第245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

〔10〕 杨守敬《学书迩言》。见崔尔平编《历代书法论文续编》第742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12〕 崔尔平编《历代书法论文续编》第900页。

〔14〕 〔15〕刘咸炘《弄翰余沈》。见崔尔平编《历代书法论文续编》第916页。

〔16〕 李兆洛《养一斋文集》卷十《石如邓君墓志铭》,清光绪四年刻本。

〔17〕 邓石如《楷书沧海少陵长联》下联右下题跋,54岁所书,故宫博物院藏。

〔18〕穆孝天、许佳琼编著《邓石如研究资料》第19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

〔19〕 〔26〕包世臣《艺舟双楫》之《完白山人传》。见《包世臣全集》第2册第433页。

〔20〕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之《述学第二十三》。见《历代书法论文选》第853页。

〔21〕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之《论书绝句第二十七》。

〔22〕 刘咸炘《弄翰余沈》。见崔尔平编《历代书法论文续编》第929页。

〔23〕 穆孝天、许佳琼编著《邓石如研究资料》第66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

〔24〕 黄惇《当代中国书坛格局的由来—二十世纪末的思考》,《新华文摘》2001年第8期。

〔25〕 王潜刚《清人书评》。见崔尔平编《历代书法论文续编》第8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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