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梨味和辜负梨花
2018-06-01章铜胜
文 / 章铜胜
白石老人85岁时,作《衰年泥爪图册》14幅,均是水墨简笔的花鸟蔬果。花鸟蔬果都是简单的东西,虽宜于入画,但只能算是画中的小品。我向来喜欢这些简单的东西,就像我喜欢白石老人晚年的画一样,那样简单,却又是那样的耐看。我在猜想,是不是只有人老了,才能驾驭那些简单的东西,画画如此,写文章如此,说话为人处世也当如此。或者说,人只有老了,才懂得用最简单的笔墨去表现自己想要表现的东西,才能抛开形式的累赘,而随心所欲,却又能做到不逾规矩。
话扯得有些远了,再说《衰年泥爪图册》中的那幅《梨》。画的右半部分只画了一只梨,左半部分为题款。这只梨只用了寥寥数笔,极简。大笔蘸淡墨画出梨的外形,中间留白少许,体现梨的光感,再以一笔浓墨画出梨柄,活脱脱的一只墨梨。题款为:“老萍亲种梨树于借山馆,味甘于蜜,重若廿又四两。戊、己二年避乱北窜,不独不知梨味,而且辜负梨花。戊午后三年庚申正月初八日画,再后廿六年乙酉自临。白石。”
梨树、梨花和梨,对于白石老人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1923年,他在《梦家园梨花》一诗中写下了这样的句子:“远梦回家雨里春,土墙茅屋霭红云。梨花若是多情种,应忆相随种树人。”诗的小引中还写道:“余种梨借山馆前后,每移花接木,必呼移孙携刀錾随行,此数年常事。去年冬十一月初一,移孙死矣。”移孙是白石老人的长孙,他在借山馆种梨树的时候,多呼移孙携刀錾相随。此诗是忆家园梨花,也是忆相随种树之人。
白石老人对梨树、梨花和梨是用情的,也是深情的。我最喜欢老人在《梨》中题款的句子:“不独不知梨味,而且辜负梨花。”老人在老家湘潭因爱梨而种梨,后因避乱而不得不远走他乡,多少是有些迫于无奈的,虽然他也知道借山馆的梨“味甘于蜜”,但此梨对于白石老人来说,此后只应梦中有了。
梦中的梨移来纸上,大概只能聊慰乡情吧。白石老人于庚申正月初作《梨》,二十六年后的乙酉自临,画一幅梨,再一、而再二,也足以见老人的用心了。老人的不知梨味,并不是不知,而是不能忘。辜负梨花,大概老人是心有余恨而不甘吧。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如白石老人和他的梨树、梨花、梨和梨画。
种梨树,赏梨花,啖味甘于蜜的梨,该是爱梨者白石老人的人生乐事。可这些留给老人的却是深深的伤痛,是离家之痛,是亡孙之痛。
《广群芳谱》上说:“(梨)二月间开白花,如雪六出。”梨花如雪,雪似梨花,是不是梨本来就带着一颗寒凉的心来到这世间的呢?不然,它又怎么能承载如此深重的人生之痛呢?
梨是无辜的,我们应该知梨之味,也不能辜负如雪的梨花,毕竟它是开在春天里的,梨花给我们送来了春天的消息,那是一个温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