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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文化发展的内外因探析

2018-05-31陈民镇

关键词:文化发展

叶 岗 陈民镇

(1.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绍兴312000;2.清华大学 历史系,北京102400)

任何一种文化发生及发展路径的产生,都无法绕过对其背后或显明或潜隐的因由的探讨,而任何一种文化的推动力或者促成因素,都是复杂且相错的。越文化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既体现了中国文化发展的共性,也表现出其自身发展的一些特点。我们认为越文化的发展模式呈现出“点状突进”的特点*就文化发展所呈现出的宏观的、总体的走势而言,我们将中国各地域文化的发展模式总结为“浪式前进”“点状突进”和“线形稳进”三种模式。越文化的发展模式可以概括为“点状突进”,其成立尚存在一定的前提,即发展进程中的三个阶段与三次转型。越文化的发展可以分为先越文化、越国文化与越地文化三个阶段,并经历了由“野蛮”向“文明”的转型、由越族文化向汉族文化的转型以及由传统农业社会向近现代社会的转型。越文化发展的“点状突进”是连续性的突进,表现为发展趋势的累积性、发展阶段的阶梯性以及发展节奏的跳跃性。,而其背后的动因则有待进一步探讨。这些动因与中国文化的整体发展有共同点,也有其突出的个性。因此,分析越文化的发展动因,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中国文化发展的动力问题。

一、文化发展的诱因及动力问题

学术界关于文化发展的诱因及动力的讨论,尚存在一定的分歧。

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发展的理论,中国学者在探求古代社会的变迁发展时大多先考察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诚然,生产方式是文化发展的基础,我们在分析越文化的发展历程时也将社会经济视作文化发展的物质基础,很难想象,若无“永嘉南渡”后越地的开发,若无明清时期越地社会经济的深入拓展,越文化会有迅速的发展。在此问题上,西方一些学者将文化的发展归诸科技与工艺的进步,这实际上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另一种变调。而若将生产方式视作文化发展的唯一因素,则显然将文化发展的具体过程简单且程式化了。

与此相应的是将人类先天的欲求、本能等心理因素看作文化发展动力的观点。诚然,文化的创造者——人的先天诉求在一定意义上刺激了文化的发展,如近代西方资本主义的扩张与人性暴露的贪欲密切相关。但我们也不能忽视,西方资本主义之所以能够兴起并迅猛扩张,主要还是建立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需要以及欲望刺激下搜括而来的物质财富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物质因素相较于心理因素,显然是更为根本的,后者是前者的产物,而非相反。

但我们并不能否认人是文化创造的主体。就越文化而言,其发展进程中的历次突进,多与特殊历史事件所引发的移民潮有直接关联。外来移民的输入对提高越地的人口数量与质量有重大意义,文化的持续深入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越地土著与外来人口的共同创造。但若将人视作文化发展的根本动力或者唯一因素,则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有一种较为极端的看法,即将种族优劣看作决定文化发展变迁的动力,则是对人的主体作用的歪曲,无论是西方的欧洲中心论,还是各国或隐或显的民族主义,都与人类文化多元发展且共生互促的事实相背离。文化或许有发展阶段高低的区别,但唯血统论的种族优劣偏见已然不合时宜。就中国文化或者越文化的发展而言,人群乃至文化的融汇正是其生生不已的一个重要保障。

从外部环境的角度讲,地理环境在形塑文化方面尤其是在文化发展的早期阶段有重要作用。在20世纪上半叶,中国学者多在吸取孟德斯鸠、黑格尔、拉采尔等西方学者的思想后对中国历史上的有关问题进行反思,承认地理环境能通过经济生活影响社会关系和上层建筑,也强调地理环境对人类文明、人类思想和性格的直接影响。而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初,在苏联的影响下,中国学术界对西方地理环境决定论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对人地关系的认识一度扭曲,甚至讳谈历史地理因素对人类历史的作用,唯恐陷入“地理决定论”的泥淖,这已然是另一个极端。葛剑雄先生指出,从本质上和总体上讲,地理环境对人类社会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但同时为人类社会保留着相当广泛的自由,因为人类对地理环境的利用远远没有达到极限,丰富多彩的历史和文化就是人们对地理环境不同的利用程度和方式助产物[1]。我们在看待文化发生及发展的过程中,尤其是考察其早期发生及其地域性特征,需要重视地理环境的因素,但显然不能过分夸大其作用,否则容易趋于“地理决定论”。

有些学者将目光放宽至不同文化间的互动关系。传播论在文化学领域一度占有很大市场,将文化的传播、外来文化的输入等因素看作文化发展的动力。文化间的交互作用的确是文化发展的重要推动力,然而如若认为文化传播是唯一动力,乃至于将全世界诸文化的发生及发展看作一源扩散,必然抹煞了文化多元发生的事实及文化发展进程中内源特征所发挥的作用。已经有学者注意到文化的系统性,有一种看法是将生物学的认识嫁接到文化系统上。然而人类社会的发展毕竟不等同于自然生物的演进,人类有其自然属性,更有其社会属性,显然不能完全套用自然法则。

有学者指出,文化的发展主要在于内外两种机制:外在机制包括文化系统对人的活动及社会进化的适应机制、交流和传播机制,内在机制则表现为求新求全机制、求熟求优机制、完备性和自治性机制[2]。虽然具体的分析还有待进一步讨论,但这种区分内外机制的做法是值得肯定的,尤其是外在机制,过去的学者大多理解不够全面。传播论者仅关注交流与传播的机制,至于适应机制,可以联系到汤因比《历史研究》所提出的“冲突-反应”理论。汤因比认为,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所带来的挑战刺激了文明的诞生,但这种挑战需要适度,过弱过强都无法导致文明起源。人类如果能够成功应对外部挑战,文明便不会终结,“为了把运动变成一种重复的有节奏的运动,就必须有一种生命之流(且用柏格森的术语),以便于把挑战的对象从平衡推动到不平衡,好让它再面对一种新的挑战,因此刺激它再产生一种新的平衡方式出现的新应战,以此方式不断前进,以至于无穷”[3]。越文化从发生到发展,所面对的地理环境与人文环境挑战往往接近汤因比所说的“最适度”,这也是越文化“点状突进”发展的重要原因。

文化发展的动力理论主要有以上诸家说法,但是,文化发展是复杂、立体、综合性的过程,若忽略其整体面貌而研其一端,便难以真正把握其发展的缘由。如良渚文化的消亡问题,不少考古学家相信正是贵族的腐朽、迷信、奢靡导致了中国早期文明社会的崩溃,然而若不充分考虑到良渚文化向其他文化的渗透、原始宗教的维系作用、王权的掌控力、自然地理环境的变化、良渚文化先民对水灾的适应能力等方面的线索,都是难以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的。人是文化创造的主体,地理环境是这一主体所依托的活动舞台,人类在这一舞台上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不同文化间的互动则起到刺激的作用。唯物辩证法表明,内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根据,外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条件,而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考察文化发展的动力问题时在注意其内部条件的同时,也要关注其外部条件。我们对越文化发展的分析,主要基于这一考虑。

二、越文化发展的内部动因

由于越文化的发展历程有过多次转型,故其内部条件也非一成不变,我们需要以发展的、历史的眼光去看待其内部动因。同时,近万年来越文化的发展总体来说是连续的,而其内部动因同样具有延续性。

(一)开放的心态与主动的文化转型

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具有很强的包容性,这是由中国文化发生过程的多源并起以及发展过程的多元一体决定的。对于越文化而言,由于地处“面向海洋”的板块,具有半农耕半海洋文化的性质,开放性也便成为其重要特征。也正由于此,越文化通过不断吸收并熔铸外部先进文化因素,促成了历次突进,且在文化转型的过程中能够顺利过渡。

在先越文化阶段*我们在尊重文化发展连续性的前提之下,将越文化分为先越文化、越国文化和越地文化三个阶段。先越文化指的是越国创立之前的越文化阶段。这要上溯至近万年前的上山文化,经过跨湖桥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钱山漾文化、广富林文化的发展,孕育了越文化的一些基本特质。结合古史传说,越国文化可上溯至距今3900年左右,这也是马桥文化出现的时期,下限为公元前222年秦并越地。这一阶段,於越已经形成并成为越文化的创造主体。越地文化阶段自秦并越地至今,於越文化或者说越族文化,已经逐步向汉族文化转变。,越文化便开始与其他区域的文化进行一定的交流,如跨湖桥文化吸收了长江中游的文化因素,河姆渡文化受到淮河流域文化的一定影响。此外,先越文化与海岱地区的文化存在长期的交流现象;宁绍平原的河姆渡文化与环太湖流域的马家浜文化原本并行发展,在交融的过程中逐步融为一体;崧泽文化与凌家滩文化已经展现出较高的成熟度,良渚文化在此基础上出现,并最终实现了由“野蛮”向“文明”的转型;在“龙山时代”,良渚文化的一些先进文化因素得到了中原地区的接纳,中原地区在周边文化因素的汇聚下实现了质的飞跃,反过来又强烈地影响了良渚文化的后继者——钱山漾文化与广富林文化。

在越国文化时期,越地不断吸收楚国、吴国、邗国等周边区域的文化因素,并熔铸为具有鲜明特征的地域文化。在楚、越的文化面貌上,有专家认为:楚、越文化在器具上相互借鉴,楚继承和发展了越人先进的采矿技术和青铜冶铸技术,越人则在葬俗和建筑等方面受到楚文化的强烈影响[4]。在绍兴坡塘狮子山306号战国墓中,可以见及楚文化对其在青铜器器形、纹饰、铭文、玉器类型等方面的影响,所出楚式的汤鼎、圆底鼎等器物即为明证;绍兴凤凰山木椁墓则完全是楚国的墓葬形制了[5],宁波火车站125号战国土坑墓亦属于楚文化的墓葬,浙江安吉则发现有楚国的货币[6]。在政治关系上,楚、越两国一度亲善,越国在政治制度方面很大程度上也向楚国学习,如清华简《系年》第二十章记载了越国的令尹,令尹是楚国的最高官衔。楚、晋相争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吴、越的争霸,楚国对越国有一定的支持。联楚结齐通晋正是越国在“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期间的重要外交策略,如《韩诗外传》卷八载:“越王勾践使廉稽献民于荆王。”最后越国得以灭吴,与楚国牵制吴国大有关系。此外,越国与楚国的思想学术也存在交流。文子(计然)、范蠡等人来到越国,将楚国的思想学术带到此地,越国的思想学术也便具备了外来移植的特征。对周边吴、邗诸国的文化联系和汲取,不同程度上也有着类似现象。

在越国文化向越地文化转变期间,越地本土的越族文化遭遇了汉族文化的强势冲击。在民族结构变化、政治版图更迭的背景下,越文化在本土文化的基础上,融汇了大量外来的文化因素,实现了又一次转型。西汉末年、“永嘉南渡”“安史之乱”以及“靖康之难”所带来的移民潮给越地带来了新的文化因素,越文化以开放的心态不断消化并使之融入自身的文化系统,从而实现了文化的突进。近代西方文化的入侵再度激发了越文化的海洋性与开放性,由此引发的转型已是中国文化的整体转型。

越文化的三次转型,既有外部因素的推动,也有自身的主动选择。在由“野蛮”向“文明”转型的过程中,主要是量变到质变的结果,是自身文化序列的自然演化。在越族文化向汉文化转型的过程中,汉文化的强势介入是这次转型发生的直接原因。土著文化与汉文化得以交融,后者对前者并不是简单的替换,而是更深层次的多元融合。在向近现代文明转型的过程中,既有外部诱因,也有内在的自觉。上述转型均与越文化的开放心态密不可分,如明清“越学”的博采众长、近代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思想,都是这一心态的具体体现。

(二)隐逸的风格与积极的文化创造

因为偏处东南一隅,随着中国文化的重心在中原地区确立,越文化也便逐渐游离于中原人士的视野之外。王充作《论衡》之后,并未得到社会的广泛承认,虽同乡谢夷吾力荐王充,认为其才过孟子、扬雄、司马迁,但百年之后,《论衡》才得以传入京城洛阳。徐渭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况,生时“名不出越”[7],后经袁宏道等人宣扬才逐渐为世人所知。越文化中心地*我们所说的“越文化中心地”,即确立于越国时期、定型于五代以后的区域范围,实际上也是南宋以来绍兴府的范围,包括山阴、会稽、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嵊、新昌8县,相当于今天绍兴市的越城区、柯桥区、上虞区、诸暨市、嵊州市、新昌县以及杭州市的萧山区、宁波市的余姚市。虽然经历多次变迁,但以上区域始终作为越文化的基本范围存在。本文所说的越地主要指这一范围,这也是本文所讨论的基本空间背景。在越国、吴越、六朝、南宋等时期成为都城或近畿,但始终未能成为统一王朝的政治中心,这便决定了越文化与中原文化相比,政治色彩更加薄弱。即便中国的经济、文化重心依次转移到东南地区,北方仍然是政治中心所在。

由于偏离政治中心,越地得以远离政治斗争的漩涡,正由于此,越地在王朝更迭、异族入侵之际所遭受的破坏相对较小。西汉末年的动荡、“永嘉南渡”“安史之乱”以及“靖康之难”于中原地区而言可谓创巨痛深,不但因兵燹洗劫人口锐减,社会经济倒退,而且文化发展也面临困境。相比之下,越地不但没有受到这些大变故的直接影响,反而因此得到发展的机遇。

也正是由于偏离政治中心,越地遂为逃离政治祸乱的人们提供了放逐心性的理想场所。东汉以来,以马臻筑鉴湖为标志,越地的社会经济渐入佳境,“稽山鉴水”的基本山水构架得以确立。迨至六朝,随着士族“发现越地”,越中山水开始得到人们的关注,吸引了众多名士在此流连。在六朝时期确立的“鉴湖文化走廊”,隐逸情结系其重要维度。一些士人在厌倦政治斗争之后在越地的山水之间整理心绪,更有一部分人从此或栖隐于山林,或逃遁于佛道,即便是出自大族的谢安,也曾于东山隐居。唐代的“鉴湖文化走廊”有了新的发展,一些文人骚客追随先贤的足迹,在越中山水之间心生隐逸志趣的人亦有不少,如贺知章晚年隐居鉴湖之畔,秦系、方干等人亦隐居于此。

虽然越文化有隐逸的风格,但并不意味着它与政治和社会绝缘,事实上,越地人士从来不缺乏事功的情怀。一些人通过科举参与政治,还有人则以实际行动践行社会理想。从陆游到徐渭,从黄宗羲到章学诚,从“越诗派”到“越中十子”,从徐锡麟到鲁迅,乃至于数目庞大的“绍兴师爷”,无不表现出经世致用、积极投身社会改造的热情。与此相呼应的是积极的文化创造。越地的自然环境有得天独厚之处,同时也有难以克服的不利因素。先民通过持续优化自然环境,在江海交会之处不断开拓出新的发展空间。先越文化阶段,上山文化代表了越文化的高起点,此后良渚文化出现了文字、城市、礼制诸文明要素,在构建中国文明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进入越国文化阶段后,越地的文化相对落后,但在文化创造方面仍有新的拓展,精美绝伦的越国青铜剑便是其中代表。在进入越地文化阶段后,虽然文化格局大变,但在东汉以后,越地积极的文化创造精神愈加强化,不但社会经济空前发展,而且在学术、文学、艺术、教育等领域人才辈出,在明清时期日趋成熟并成为中国文化的重镇之一。

(三)务实的作风与文化的稳健推进

越文化是一种半农耕半海洋性质的文化:因其有海洋文化的一面,故包容开放且积极进取;因其有农耕文化的一面,故求真务实且稳步推进。越文化的发展历程,正是这两方面交织的过程。

嘉泰《会稽志》谈到越地民风时说:

……故其民至今勤于身,俭于家,奉祭祀,力沟洫,乃有禹之遗风焉……今之风俗好学笃志,尊师择友,弦诵之声比屋相闻,不以殖赀货习奢靡相高,士大夫之家占产皆其薄,尤务俭约,缩衣节食,以足伏腊,输赋以时,不扰官府,后生亦皆习于孝弟廉逊。[10]

这里说的是南宋的情形。作者认为越地“俭于家”“尤务俭约,缩衣节食”,这实际上正是务实的表现,也是合乎今天越地人民的市民气质的*《隋书·地理志》云:“自平陈之后,其俗颇变,尚淳质,好俭约,丧纪婚姻,率渐于礼。”由南朝向隋唐过渡,世风有所转变。。后来的志书“风俗”部分基本上都强调此方百姓不事浮靡,且崇文重教。越文化的务实稳健的进步,不但表现于社会经济的提高,也表现于文教的播化。尤其是宋代以来,科举昌盛,书院教育兴起,“东南儒风宏楙盛美,会稽为最”[11],“尚风流而多翰墨之士”[12]。明清越文化趋于成熟,如嘉靖二年(1523)出任绍兴府知府的南大吉便是循吏的代表,他为政清明,锄奸兴利,秉承“亲民”乃为政根本[13],同时注重民生,兴修水利;此外,他还注重文教播化。面对“巨奸元憝,窟据根盘,良牧相寻,未之能去;政积事隳,俗因隳靡”,他坚信“民亦非无是非之心”,并决心从讲学入手,“启之以身心之学”,受到越地人民的广泛认可,称他为“严父”“慈母”,“真吾师也”[14]。他整修稽山书院,又在书院后建“尊经阁”,强调“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15]。南大吉对阳明心学的弘扬[16]、越地文教的播化等方面均有突出贡献。正是在诸如南大吉这样的循吏努力下,越文化得以在越地文化时期能够延续此前的发展势头,在稳步提升中,一方面保证了发展成果的延续与累积,另一方面为文化的突进创造了条件。

三、越文化发展的外部机遇

在越文化的发展进程中,外部机遇同样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本文下面所讨论的外部机遇,与越文化发展的内部动因是分不开的,其中至关重要的是“永嘉南渡”“安史之乱”与“靖康之难”这三大历史事件,董楚平先生认为它们既是吴越地区三次加速发展的机遇,也是吴越地区对中华文明的三次拯救[17]。正是因为中国文化是长江、黄河“大两河”相济共生的结果,所以在中国文化遭遇大劫之时,才有了战略纵深与退居之所。可以说,在中国文化面临大劫的关头,以越文化为代表的南方文化数度拯救了中国文化。

(一)相对和平稳定的环境

杜佑《通典》云:“扬州人性轻扬,而尚鬼好祀。每王纲解纽,宇内分崩,江淮滨海,地非形势,得之与失,未必轻重,故不暇先争。然长淮、大江,皆可拒守。”由于有大江之隔,在中国历次乱世之中,江南不但受破坏小,而且文化渐为昌盛:“永嘉之后,帝室东迁,衣冠避难,多所萃止,艺文儒术,斯之为盛。今虽闾阎贱品,处力役之际,吟咏不辍,盖因颜、谢、徐、庾之风扇焉。”[18]以上说法落实到越文化,无疑是相当准确的。

一方面,越地的地理位置相对安全:另一方面,越地远离政治中心,往往成为乱世之际的安全地带。对于北方地区而言,民族融合的情况较越地更为复杂,政治、军事斗争亦颇为激烈。在北方的历次丧乱中,积累的人口不断消耗,社会经济也陷于“破坏-恢复-再破坏”的怪圈。“永嘉之乱”后,北方地区动荡,引发了移民潮,相对安全的越地聚集了一批社会精英,给越文化的发展也带来了机遇。至于北方地区,在北魏统一北方后,才开始进入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社会经济有所发展,人口也逐步增长,到6世纪初达到3000万人以上。此后北方再度陷入动荡,“孝昌之际,乱离尤甚。恒代而北,尽为丘墟;崤潼已西,烟火断绝;齐方全赵,死如乱麻。于是生民耗减,且将大半”[19],直至北周、北齐对峙的末期,才勉强恢复到6世纪初的水平。隋末动乱,“伊、洛以东,暨乎海岱,灌莽巨泽,苍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20]。经过盛唐的发展,北方人口得以恢复。《旧唐书·郭子仪传》载“安史之乱”后“东周之地,久陷贼中,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榛棘,豺狼所嗥,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几乎包括整个黄河中下游,一片荒凉。“安史之乱”给北方带来重创,“记得街西邻舍否,投荒南去五千余”[21],北方与南方的人口比率由6∶4倒转为4∶6[22],中国的人口重心南移进一步引发了中国经济重心与文化重心的南移。虽然越地在“安史之乱”后人口同样减少,但在全国人口的比重得以上升。五代时期,北方再次陷于乱离,但吴越国堪称“世外桃源”。“靖康之难”后,北方再次动乱,越文化则迎来了新的发展契机。

越地的这种安定,仍然是相对的。据学者研究,自秦代至鸦片战争,中国发生重要战役721起,其中北方548起,占76%,南方173起,占24%。河南共120起,高居首位;浙江共20起,秦汉至六朝无,隋唐五代10起,宋元4起,明清6起[23]。越地的战争虽然不多,但零星的祸乱仍有不少,明人郭钰订评、张培参汇的《武备志》对越地汉熹平元年至明洪武年间的战事有所概述。王朝更迭之际的阵痛自不待言,一些重要的农民起义和军事叛乱有(见表1):

表1

朝代时 间事 件东汉建宁二年(169)丹阳山越围会稽郡治山阴。熹平元年(172)会稽许昌于句章起兵,号阳明皇帝。吴黄武五年(226)会稽山民起义。太平二年(257)会稽南部叛乱,杀都尉。西晋太安三年(304)石冰叛乱,会稽内史贺循起兵镇压。东晋隆安三年(399)孙恩起义,于山阴三江登陆,攻克会稽,杀会稽内史王凝之。梁太清二年(548)侯景之乱,会稽亦沦陷。隋开皇十年(590)会稽高智慧起兵,杨素平定。唐宝应元年(762)袁晁起义,占领越州。咸通元年(860)裘甫起义,王式占据越州。乾符元年(876)王郢起义。北宋宣和三年(1121)仇道人起义,攻占剡县、新昌等地。南宋嘉泰四年(1204)铁弹子于东鉴湖起义。清咸丰十一年(1861)太平天国起义军攻占绍兴。

其中给越地带来大破坏的农民起义主要是太平天国起义。咸丰十一年(1861)九月,太平军陆顺德、李士贵部攻占绍兴府,知府廖宗元被杀。此后又经过所谓的“绍兴保卫战”,战争惨烈,给越地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民死于贼者可十万人,所丧衣饰计以白金五千万犹未止”*参阅《越州纪略》,清光绪间上海申报馆铅印《申报馆丛书》本,收入《绍兴丛书》编辑委员会编《绍兴丛书》第2辑《史迹汇纂》第1册,中华书局2009年版。该辑所收《洪杨祸越记事本末》《洪杨逸事绍兴琐闻》《太平天国绍兴遗事丛书》等对这一系列历史事件有详细记述。,而清政府军也是劣迹斑斑。其中包村一役,包村及附近乡村死难者多达8万余人[24]。不过总体而言,越地的战乱相对较少,这也是越文化“点状突进”发展的重要前提。

(二)建城、迁都与设国的刺激作用

建城、迁都与设国与政治相关,而越地恰恰是政治色彩相对薄弱的区域。但也不能否认,政治中心虽不一定是文化中心,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吸引文化精英并促成文化的飞跃。越地历史上的几次文化突进,便与越地乃至全国的政治变动息息相关。

在先越文化时期,良渚文化是一个文化发展的高峰,而良渚古城则是良渚文化进入文明社会的综合体现。良渚古城面积达300万平方米,城墙最厚达60米,同时代的新石器时代聚落无出其右者。直到稍后的“龙山时代”,北方地区和西南地区才有了规模相当的石峁古城、陶寺古城与宝墩古城[25]。良渚古城的性质,是当时良渚聚落群的核心。良渚古城的范围内发现有王陵性质的大墓(反山遗址),在古城的中央有大型宫殿的遗迹(莫角山遗址),其性质可能已经是当时的都城。

在越国文化时期,在范蠡擘划之下,越国营建勾践小城和山阴大城,越文化中心地也由此趋于定型。在越国定都之后,经过勾践的苦心经营,越国崛起为当时的军事大国,逐鹿中原。在秦并越地之前,勾践所营建的都城始终是越国文化的汇聚之地。

在秦代与西汉,越文化中心地并没有设置行政中心,当时会稽郡的郡治在吴。“永嘉南渡”,汉族的政治中心迁至东南,越文化中心地汇聚了当时一些重要士族人物,成为六朝重镇。苏峻之乱以后,建康宫殿一片狼藉,“三吴之豪,请都会稽”,最终因王导力主保留建康才作罢[26]。隋开皇年间,杨素筑越州城,这是越文化中心地的又一件大事。五代时期,吴越国经营越地,越文化得以持续发展。在南宋时期,帝室南迁,越文化中心地两度成为临时首都。在吴越国和南宋,杭州成为首都,越文化中心地的地位受到影响,越文化整体则得到长足发展。在南宋时期,越文化中心地的建置得到进一步完善,奠定了明清的城市格局。以上变化,对于提高越地的政治地位以及吸引文化精英而言显然是意义深远的。

(三)历次移民潮对越文化的推进作用

在越地文化时期,移民潮是推进越文化发展的重要外部条件。秦代与西汉的行政移民只是暂时填充越地的人口空虚,第一次重要的移民潮是西汉末年,一批包括士族在内的移民来到越地。东汉建立之初,“时天下新定,道路未通,避乱江南者皆未还中土,会稽颇称多士”[27]。由于有上层精英的加盟,越地的人口结构得以优化,越地文化阶段的第一次突进亦悄然开始。

从历史上来看,江南的发展与进步,总是与中原人口不断南迁相关,特别是在六朝时期尤其明显[28]——与这次北人南迁有关的历史事件正是两晋之交的“永嘉南渡”。“永嘉南渡”实现了汉族政治中心的南移,同时给越地带来了大量人口,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劳动力,促进了越地的开发。更多的北方士族来到越地,与土著士族携手开创了越文化的新局面,实现了又一次突进。在本时期的“鉴湖文化走廊”,群贤荟萃,诸如永和兰亭之会,名士云集,盛极一时。

“安史之乱”是导致唐代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此次动乱严重破坏了黄河流域的社会经济,由此引发的移民潮,表面上看对越文化无甚影响,越地的人口同样因此锐减。但从全局看,“安史之乱”是中国人口布局的拐点,进而带动了中国的经济、文化重心向东南地区倾斜。

“靖康之难”引发的移民潮促成了越文化的又一次突进。两宋之交的“靖康之难”带来了又一次北人南迁的高潮,这一阶段,上层精英在移民中仍占不小比重,越地一度成为南宋的临时首都,东南地区成为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重心所在。此后政治中心虽又转移到北方,但东南地区作为中国的经济、文化重心所在已成事实。季羡林先生在《长江文化研究文库·总序》中指出:“‘靖康之难’(1126年),南迁的人口在150万至200万人之间。我认为,这是继‘永嘉之乱’以后的第二次‘衣冠南渡’,其意义是无比重大的。从那以后,800多年的时间里内,朝代变了几个,虽然北京始终是首都,可以说是政治的中心,但是,经济和文化的中心或重心,始终在南方,主要是在长江流域。”[29]

章乃羹先生曾感叹道:“予推究两浙文化,由句践之摧强敌,会盟中国,中原文化始传播两浙。至晋室都江左,赵宋都临安,中原人物,翩然莅至,由流寓而著籍,吾浙人物所以殷盛,要由寓贤始。”[30]历次移民潮提高了越地的人口数量与质量。人口数量的增加有助于壮大劳动力队伍,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而人口质量的优化有助于先进生产技术的推广,更有利于教育的普及和文化的提高。

(四)中国经济与文化重心转移的总体趋势

建城、迁都与设国属于政治重心的变动,移民潮属于人口重心的转移,伴随着人口重心转移的则是经济重心与文化重心的转移。

“龙山时代”中原地区步入文明社会,随着周边文化因素的汇聚,无论是人口的增长、冶炼技术的飞跃还是麦作农业的兴起,都大大推动了中原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在此期间,东部地带社会经济整体趋于衰落,中原地区自此奠定了经济重心的地位。“永嘉南渡”期间,包括越地在内的江南地区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开发。而“安史之乱”带来的移民潮加速了中国经济重心的南移,随着北方衰落,东南地区的优势地位愈加凸显,乃至于“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31]。“靖康之难”之后,又一次北人南迁高潮开始,在此期间,中国经济重心的南移已经完成,中国文化重心向东南转移亦成事实*郑学檬先生指出,将中国古代经济重心南移的起始点确定为唐代安史之乱之后,是适宜的;其时间下限应确定在宋代,至北宋后期已接近完成,至南宋则全面实现了。参见氏著《中国古代经济重心南移和唐宋江南经济研究》,岳麓出版社2003年版,第10-17页。。明清时期,江南工商业市镇兴起,农业商品经济繁荣,实现了经济结构的突破。越文化在中国经济重心转移的背景下,奠定了文化突进的物质基础。

日本学者内藤湖南曾就中国文化发展的趋势问题提出“文化中心移动说”*我们既要认识到内藤湖南学说的合理性,也要注意其观点为日本侵华服务的前提。相关评价可参见曹星《略论内藤湖南的“文化中心移动说”》,《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2010年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07-322页。。就中国文化发展的动态过程而言,文化中心与政治中心一样存在迁移的现象。然而,文化中心与经济中心未必是重叠的关系。政治中心能够吸引文化精英,但经济等方面的因素却有可能造成文化中心与政治中心的疏离。促成越文化突进的历次外部机遇中,“永嘉南渡”与“靖康之难”使得汉族政治中心向东南转移,“安史之乱”实际上也促使了当时政治中心的短暂南移。由于“永嘉南渡”与“靖康之难”实现了汉族政治中心的转移,由此造成的移民潮便裹挟着掌握文化话语权的上层精英。这两次事件促成了两个“偏安”的朝廷,而“偏安”的政权又往往重视文化教育,重视人才[32]。在“永嘉南渡”之后,大批知识阶层(属于贵族阶层)来到越地,使越地一时人文荟萃,大大提升了越地的文化地位,“靖康之难”之后的情形与此相似。由于北人南迁的高潮伴随着文化精英的大批南移,南迁的政治中心也吸引了众多知识阶层,中国的文化重心逐渐向东南转移。大概在五代时期,中国文化重心的转移基本完成,以江南为主的中国南方地区在全国文化发展中已经处于绝对重心的地位[33]。范玉春先生通过对历代正史《儒林传》《文苑传》的数据分析指出:中国文人分布的地理分布重心经历了一个从北到南的转移过程,以唐代为界,此前,中国文人分布的密集地区主要在山东、河南和陕西,南方地区文人的数量很少,分布相当稀疏;从宋代开始,江西、福建、江苏、浙江相继崛起,成为文人分布最密集的省份,而北方地区文人的数量和在全国的影响急剧下降[34]。从政治中心人物的籍贯分布看,在“永嘉南渡”后,南朝的政治中心人物还是以北人为主,到两宋期间,南人显耀者增多,逐渐盖过北人的锋芒。从文学、艺术、学术的人才看,晚唐以降江南地区的人才更是不断涌现。自南宋以后,进士主要来源地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由北方转变为南方,浙江、福建、江苏、江西籍科举人才数量遥遥领先于其他地区。明清两代,江苏、浙江文人数量分列全国第一、第二位,进士人数占全国总数的20%以上。就越文化中心地而言(余姚与萧山除外),隋唐至清末的千余年间登文进士科者共1965人,其中唐12人,五代7人,宋618人,元24人,明560人,清744人;登武进士科者273人,其中五代2人,宋12人,明117人,清142人*参见绍兴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任桂全总纂《绍兴市志》第5册,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266页。若加上萧山与余姚,显然要更多,如明代绍兴八县的进士共有841个。。从历史发展看,宋代是一个转折点,而以宋、明、清三个朝代为高峰。需要注意的是,从唐代开始,南方的书院占全国的比重一直在70%以上[35],崇文重教的现象不但体现于越文化,也体现于南方的其他地域文化,而这正是南方尤其是江南地区的文化具有强大且持续生命力的一个重要原因。种种迹象表明,越文化已由接受中原文化为主,转变为反哺中原文化,而惟有以动态、发展的眼光看待中国文化的嬗变轨迹,才能更清晰地认识中国文化立体的形态与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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