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燕子”和“贾布斯”的资本丑闻看个体社会资本获取和失去的逻辑

冯媛

新闻事件回顾

2017年11月9日晚间，祥源文化（600576 SH.）公告称，公司收到证监会行政处罚及市场禁入事先告知书，万家文化（已更名：祥源文化）、龙薇传媒等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案已调查完毕，依法拟对龙薇传媒、万家文化、黄有龙、赵薇、赵政、孔德永作出行政处罚和市场禁入。告知书显示，龙薇传媒在自身境内资金准备不足，相关金融机构融资尚待审批，存在极大不确定性的情况下，以空壳公司收购上市公司，且贸然予以公告，对市场和投资者产生严重误导。

12月13日，贾跃亭登上《纽约时报》中国科技巨头“老赖”黑名单的榜首，被限制国内航空、高铁出行和高额消费，他的乐视系迄今已有94次被列入被执行人名单。被乐视拖下水的政界、商界、演艺界名流更是可以列出一张令人瞠目的长单。

2017年被推上负面舆论高峰的明星就属“小燕子”赵薇和曾被誉为“贾布斯”的贾跃亭。事件背后的是是非非不是本文的主题，我们只是用两个鲜活的实例讨论有关个体社会资本区别于其他资本的独特生产性和易失性。两位名人的社会资本急速从+100跌落到-100，可见社会资本的资产价值有多高，而一旦变成负债，负债就有多庞大。社会资本作为一种资本表现具有生产性，昔日风光时打个喷嚏都能立即上头条，大有一呼百应的架势，投资人、业界大咖、明星屌丝均趋之若鹜，奉若神明。可一旦一个丑闻出现也会同样引发强烈的连锁反应，落得墙倒众人推的局面，曾经的光环眨眼间变成了紧箍咒。

社会资本是来自社会关系网络的资源

赵薇和贾跃亭这两位都曾是巨额经济（金融）资本的拥有者，经济资本的获得又和他们背后明暗交织的社会资本息息相关。赵薇俨然是明星中的“股神”，贾跃亭则简直是商人中的“创新明星”。“经济资本体现在人们的银行账户上，人力资本存在于人们的头脑中，而社会资本内生在人们的关系结构中。”美国学者亚历山德罗波茨（Alejandro Portes）在《社会资本：在现代社会学中的缘起和应用》中如是说。按照资源理论的观点，社会资本的定义包含了三个内容递进的命题：

社会资本是一种有用的资源;

社会资本是来自社会关系网络的资源;

社会资本是个人、团体和社会可以从社会网络关系中获取的有助于实现行为目标的社会资源。

从投资学的角度看，“资本”是可以用来获得回报的“资源”。所谓社会资源是在社会网络关系中存在的、可以摄取的资源，而社会资本则是从社会网络关系中动员了的社会资源。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燕继荣把这样的资源称为“人际关系资源”或“人际关系资本”。人际关系资本的形成和积累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由于自身自然的或非故意的原因（如血缘关系、家庭出身）所形成的，比如今时的官二代、富二代或古时的世袭贵族;二是经过个人有目的的投资（付出时间、精力、感情和其他投资）而获取的。出身于普通家庭的赵薇和贾跃亭的社会资本显然都是属于第二种积累方式。英国伦敦大学学者弗兰汤克斯还提出社会资本无论是作为人际关系资源，还是作为组织资源，都具有自我强化的功能：越是经常使用，其供给越丰富，其价值就越大。社会资本最大的特殊性正像美国社会学家詹姆斯-科尔曼所指出的，“社会资本基本上是无形的，它表现为人与人的关系”（《社会理论的基础》，詹姆斯科尔曼）。因此，在一般的观念中，谁拥有的关系多，谁就占有着较多的社会资本，从而掌握着较多的社会资源，拥有更多成功的机会。美国著名华裔社会学家林南（Linchon）指出，这里所谓的“关系多”，不是指“你知道什么和认识谁”的数量（《社会资本——关于社会结构与行动的理论》），还包括你与他人建立的关系的性质，比如校友、社团关系、合作伙伴关系等。

英国机械唯物主义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s）在《利维坦》中曾经说过，“拥有朋友就拥有权力”。看看赵薇和贾跃亭华丽的“朋友圈”，从来不乏拥有财富和权力的政商名流。因此在弗兰汤克斯看来，对于个人来说，拥有广泛的人际关系，就具有将他人的资源“联合起来的力量”。总之，拥有社会资本就拥有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林南认为，任何现存的社会结构都反映了包含多种不同类有价值资源的多重等级结构的复杂性。对于大多数个人和集体而言，有价值的资源与社会、经济和政治维度紧密相连。由于地位、权威、规则等因素的不同表现，社会呈现出一种等级制结构。在等级制结构中，社会关系网中的个体行动者获取这些社会结构中的嵌入性资源的机会不同，跨维度的资源交换成为可能而且必要，这就使社会关系从一种潜在的资源得以转化为现实的资本。林南把人的行动分为两种，一种是工具性行动，一种是表达性行动。人际关系作为一种社会资源，其应用有助于工具性行为的开展。为了提升工具性行动的效果，行动者通过互动获取社会资本。而人的互动行为又可以分为两类：“同质互动”和“异质互动”。同质顾名思义就是拥有相似资源的关系特征，异质即不同资源。

在林南看来，个体的互动行为动机有两种：维持资源和获取资源，维持资源即“同质互动”，获获资源则需要“异质互动”。赵薇嫁给富商黄有龙，就是异质互动的开始，使“小燕子”从家喻户晓的明星摇身变成资本市场翻云覆雨的“股神”。贾跃亭的前妻以及最终成就他财富梦想的“贵人”均拥有一定的政治资本，使其在不同时期获得政治资源的支持，完成了原始积累，后来娶了明星甘薇，又立即进入了演艺明星的圈层，从而吸引一众明星投资他的“生态化反”。可以说异质互动为他们带来了新的社会资本。

个人社会资本投资的目的是建立社会关系资源的优势地位

社会资本投资的手段和方式是增加自己的组织身份，建立广泛而良好的人际关系。在燕继荣看来，个人的优势地位是个人相对价值的综合体现，它表明个人所具有的在诸如权力、财富、人力、知识、地位、信息等方面的竞争优势，个人可以通过如物质投资、人力投资、政治投资等等手段获得竞争优势。

趙薇是演艺明星出身，因为角色的力量获得广泛的社会识别，成为那个时期中国红极一时的明星，随着知名度的不断扩散，她同时也获得了一些社会名流精英的关注，渐渐获得了通向顶级资本圈层的入场券。“从根本上说，人际关系之所以能够构成资本，是因为它能替代某些资源，也就是说，它能节省没有它而必须付出更多的资源。”燕继荣说。人际关系之所以能节省资源，就是因为创造了“赊欠”的机会。贾跃亭持续创造出包罗万象的乐视生态故事从而吸引大量投资人的巨额投入就是利用其社会资本欠下的“赊账单”。

而良好的人际关系之所以能够创造“赊欠”的机会，根本原因在于其所体现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合作，而信任与合作的本质就是科尔曼所谓的“义务与期望”的关系。社会交往中的“人情”就是一种“义务感”。所以即使早已回天乏力，贾跃亭依旧泪眼婆娑地高喊着“欠的债一定会还”。科尔曼认为，社会团体即社会资本，如果个人参加的社会团体多，其社会资本就大，比如贾跃亭作为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的成员，轻易获得了大量投资人和基金的信任，争先恐后投资他讲的故事，而他在资金链几乎断裂之前，其商学院校友的鼎力筹资支援也是仰赖社会团体为他积累的社会资本。

林南认为，个人在社会结构中的网络优势越强，其拥有的社会资源和社会资本就越多。赵薇作为著名艺人具有广泛的社会知名度，因此其在社会结构的网络优势显著，甚至企图上演空手套白狼的资本闹剧。所以，林南认为，在合理利用“先赋位置”的同时，努力获得较为理想的“自致位置”（通过自己努力获得的社会角色）是社会资本投资的重要内容。竞争优势不但是资源优势（比如有权、有钱、有地位等），而且更重要的是关系优势。芝加哥Booth商学院社会学和战略学教授罗纳德博特（Ronald Burt）认为，所谓关系优势，就是占有社会关系“结构洞”多的竞争者，获得较大经济回报的机会就高。

正如亚历山德罗波茨所说：“一个人要拥有社会资本必须要与其他人有联系，正是这些他人是其优势的实际来源，而不是他自己。”所以赵薇从来就不具备成为“股神”的专业能力，但她的优越“朋友圈”使人产生了她可以获得更好的投资机会和高额投资回报的“期许”。“围绕个人所结成的社会网络越密，资源交换的可能性越大，就意味着个人可以更多地使用人际关系资源，编织更加缜密的社会网络。”燕继荣如是说。

“朋友越多，越多朋友”正说明了社会资本的这一特性。马克思认为，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个人是社会网络之“纽节”。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个人价值取决于他在社会网络关系中的位置，也就是取决于他能否构成一个重要的“纽节”。而人际关系资本的使用会强化个人作为社会“纽节”的地位和作用。正如林南所指出，社会资本的积累速度比人力资本要快得多，人力资本呈算数速度增长，而社会资本的积累呈指数速度增长。即使赵薇很努力提升演技，获得更多角色塑造的机会，片酬、广告的收益仍然是非常有限的，然而当她开始学会利用她的社会资本在金融市场“无本万利”，短短数年时间就迅速积累了巨额财富。贾跃亭也是一样，他中专学历，以十几年的时间通过社会资本的积累最后回归资本市场翻云覆雨，急速暴富，最盛时资产高达数百亿，而这种暴富的速度是通过人力资本提升无法获得的。“社会资本的积累会产生‘滚雪球效应，利用越多，价值越大。”弗兰汤克斯说。

社会资本类似于一种“道德资源”，道德资源的基础是对良好声誉的信任

2009年诺贝尔经济奖获得者、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埃莉诺奥斯特罗姆（ Elinor Ostrom）教授认为：“所有类型的资本都可能会产生危害而不是福利。”社会资本类似于一种“道德资源”。在日常生活中，享有良好合作信誉的人，会把拥有更多的信誉和声誉作为一种激励。道德资源的激励就是可以获得人情的“赊账单”，然而道德资源也是非常容易受损的，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获取和维持非继承型的社会资本通常都耗时漫长，然而破坏具有道德资源色彩的社會资本却可以在瞬间发生，导致“赊账单”遭遇挤兑而使社会资本一夜崩塌。我们所能察觉的是，一夜之后在各大新闻媒体的娱乐版上再也找不到赵薇的身影，街拍不见了，出席活动的图片也没有了，只有偶尔一负面新闻出现在财经栏目里，比如“公司已人去楼空”，“可能面对多起诈骗诉讼”等，以前争相合影的名人，也都积极和她撇清关系。贾跃亭虽说已躲到美国，估计日子也未必舒适，人们关注他仅仅因为他和他的故事裹挟了太多人的财富以及暴富的梦想。如今伴随他们的恐怕可能更多的是辜负的噩梦。

总结下来，个体层面的社会资本是来自社会关系资源。社会资本类似于“道德资源”，在“义务和期待”中产生基于“信任”的人情“赊账单”。不同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算数级速度增长，社会资本的增长是指数级的，社会资本利用越多，价值越大。维持社会资本需要社会资源的同质互动，而获取社会资本需要异质互动。在合理利用“先赋位置”的同时，努力获得较为理想的“自致位置”是社会资本投资的重要内容。关系互动的产生取决于关系优势。社会资本同时具有易失性，“信任”基础崩塌之后，社会资本亦随之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