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技术等一等人性的步伐

魏玉宝

生殖医学、遗传学学者，发表有十余篇中英文论著、多篇科普和书评作品。

现实中，“无后为大”依然占据着人心。那些年，能生时偷着生，近些年，不能生时借试管婴儿技术生，生育依然是多数家庭的核心关注点。试管婴儿技术在中国普遍开展的历史并不长，大抵从2000年开始。要知道，世界第一例试管婴儿1978年就诞生了。迄今，预计全球有近700万试管婴儿出生。在美国，试管婴儿在所有婴儿中比例为1%。中国目前有451家国家卫计委批准的生殖中心开展各类辅助生殖技术。未来，随着不育不孕症的高发病率，会有更高的试管婴儿出生率和增长率。

最近一项生殖医学进展受到了极大的关注，美国科学家研发的人造子宫使得早产的小羊健康“足月出生”。可以狂想一下，在未来生孩儿不用十月怀胎，胚胎放到人造子宫里面，到期取出来即可。有了人造子宫技术，同时借助卵子冷冻技术，体外受精技术（IVF， 俗称试管婴儿），人类将跨越生育年龄障碍，随心所欲地生育。当然，这么做得符合那一时代的法律和伦理。

基因编辑技术，特别是2013年Cas9工具出现后，应用越来越广，微生物、植物、人类都有相应的研究报道。这项技术可以通过修复胚胎中有缺陷的基因而阻断代代相传的遗传病。中国科学家黄军就于2015年利用这一技术成功地编辑了人类胚胎的一个基因，阻止了导致地中海贫血症的基因缺陷。国外也有相应的进展。2016年2月，英国监管机构批准克里克研究所研究员对人类胚胎进行基因编辑的请求。2016年11月，英国科学家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治愈了白血病患儿。

同样的进展还有线粒体移植技術，这样一个胚胎具有“三生父母”：卵细胞核来源于一名女性，卵胞质来源于另外一名女性，精子来自一名男性。线粒体是细胞的能量工厂或“发电机”，这一技术从根本上可以解决线粒体方面的遗传缺陷或疾病。2016年2月，英国下议院通过了线粒体移植的决议，成为世界上首个线粒体移植合法化的国家。

这些技术重新定义了胚胎、生命和人。作为技术受益者的人类，与作为道德感情主体的人类，越来越充满了张力。人类对自身的价值关怀显得缺位。早在1932年，阿道司·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描绘了2532年一个依赖生殖技术的人类社会。在那里，文学艺术、科技、宗教都价值旁落，人类失去了情感体验和思考的动力，生活就是娱乐，醉生梦死，而具有情感和正常思考能力的“野人”，却被当作这个社会的异类抑郁而终。人文跟不上科技的发展，人类的“拜物教”越来越兴盛：认为医学可以解决一切病痛，认为科技可以弥补人文的鸿沟。这无异于缘木求鱼。

无论科技如何发达，人类的本性不变。《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说得很明白：文明来得太快，人类的演化走得太慢——这是人的“自然”属性与文明的基本冲突。作为一个演化了20万年的物种，人类文明之路还很长，但也很脆弱。对于未来科技的任何预测精确度都比较有限，但对人性的预测却相对容易得多。不过，人类文明火种的保藏者，既有各个专业的学者，也有善念犹存童心未泯的普通人。每每遇到持守道德坚持真理的人，心中不免感慨，“道不孤必有邻”。每年生殖技术的微小改进和进展层出不穷，面对技术进步，我们需要保持审慎的乐观态度和推行细致入微的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