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要富，活动要苦，评价要贵

魏忠

今天先讲几个史上著名的宅男宅女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公元1402年，朱棣发动叛乱得到了皇位，朱允炆2岁的儿子朱圭被囚禁在凤阳，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过就是没人理他。按照明朝皇室的平均寿命过个几年也就结束了，可偏偏这个皇子特别能活也特别能宅，直到55年以后，同样被囚禁7年的明英宗感同身受将他放出。也许，这位享受了信息资源极度单调的仁兄实在不适合自由，没几天反而去世了。

第二个故事：按照印度教的神女传统，全身没毛病、没缺点、出身高贵的女孩子才被选拔到神女岗位，直到月经初潮，失去神女位置。而1984年，尼泊尔王储迪彭德拉去瞻仰神女，他遇到了一个奇特的神女，她已经33岁了，还是没有缺点及月经，就仍然宅在印度教的坐床上，30多年来脚从来没有下过地。14岁的王储好奇地问“你这么老啊”，于是被赶下神坛。这位不甘心的宅女又找了一座有5层楼的庙继续宅着。又过了30年，2015年5月，尼泊尔地震，人们惊慌逃散，这位神女终于下地了，不过下地是下地了，却并不会走了。

第三个故事：这位宅人叫朱祐樘，他身上发生的可是最传奇的故事。由于他的父亲明宪宗朱见深小时候也是宅男，10多岁之前经历政治的飘摇，几番被废，当上皇帝后的明宪宗只宠爱小时候陪伴自己且大他17岁的宫女，这个宫女就是万贵妃。由于万贵妃年龄大了，生孩子困难，于是就将所有被宪宗皇帝临幸过的嫔妃宫女的孩子全部处死。朱祐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一个人缘很好的宫女生下来的。经过了无数死婴实践，皇宫里几千名宫女、太监和守卫突然在这个时间点做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那就是在皇宫里竟然隐瞒了这件事5年之久。直到6年后，皇帝对着镜子中的白发说怎么没有个孩子的时候，梳头太监才说出实情。具有恋母情结的皇帝还是保佑不了这些善良的人，保护朱祐樘的母亲和太监、宫女紧跟着一个一个地死去。这时，废皇后、皇后、太后纷纷挺身而出保护朱祐樘，在全体人员的保护下，朱祐樘活了下来，一直到万贵妃去世才安全。当上皇帝后的朱祐樘根据史料记载也是一个宅皇帝，不过非常勤奋，一般皇帝每天早朝已经不错了，而这位宅帝一天早朝、午朝、晚朝三朝。除此之外，朱祐樘任用贤能，生活简朴，热爱读书，待人宽厚，一夫一妻，发明牙刷，在他的领导下，明朝有了难得的18年弘治中兴。

说了上面的三个故事，是要点出教育的三个主题：资源、活动、评价。

在教育系统，比较公认的教育的三个要素是资源、活动和评价，我们用这三个故事来做说明：

第一个故事，资源匮乏的朱圭虽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然而不会说话，不识牛马，只在圈禁之地面对高墙，有朝一日自由了，反而是危险之日。

第二个故事，神女们被玩命敬仰，又有宗教老师任教，每天更是被人抬着走，然而不接地气的活动，使得再高深的宗教也无法启迪原本就优中选优的神女，神女们走下神坛之日，就是一生痛苦的开始。

第三个故事，资源和活动并不占优势的朱祐樘，早年却收获了别人很难得到的东西。没有人要求朱祐樘忠厚，但是他身边充满了忠厚的好人；没有人要求朱祐樘勤俭，然而宫女太监们用省下来的口粮以皇室的礼仪喂养了这个皇子；没有人要求朱祐樘专一，可是他那有恋母情结的皇父对大自己17岁的万贵妃却是百般依存；没有人要求他坚韧，但是面对生死，他身边的人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可该做的都做了。朱祐樘当上了皇帝，人们说应该将万恶的万贵妃一干人等全部清除，然而朱祐樘却用少有的宽容，显示了一个明君的大量。

资源要富：有人说，人工智能能给学生真正个性化喜欢的东西，然而我看到无论是自动推送的搜索引擎的链接，还是自动推送的新闻头条的信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导师指引，自动推送的东西无异于朱圭在凤阳城圈禁之地的围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等到获得信息自由的时候，已经没有免疫力了。在信息时代，信息资源要富，不仅指的是信息的海洋盘量要大，更重要的是推送给学生的信息要顶天，要营养均衡，要健康，还要高度适应未来社会的结构化。一般来讲，生活在市井中的人社会信息更加充分，生活在皇宫和工厂大院更加单调和乏味，可是事实上，由于市井不是高度结构化的社会，往往反映的是更加扭曲和微观的社会，而皇宫大院等级对比更加强烈，军队和工厂大院的秩序结构化更加凸显，反而使在皇宫长大的朱祐樘和在军队大院及工厂大院长大的孩子，更容易适应今后的社会秩序。资源是一个生态，而教育是高度结构化和简化的模板，这个模板并不是还原社会，而是还原未来社会的真实结构，所谓资源要富，就是指这个。

活动要苦：相比起神女的培养，藏传佛教对活佛的培养更加成功。同样是遴选最优秀的孩子，同样是最优秀的宗教领袖培养的孩子，同样是封闭培养，为什么转世活佛的培养要好得多呢？那是因为，活佛培养中，活动要多、要苦得多。目前的活佛和历史上的活佛一样，进入学习阶段后，每天早晨6点钟起床，到晚上11点钟休息，早晚课要背经文，除了学习普通学子必须学的学科知识外，藏传佛教的基础宗教常识、五部大论也要学习。朱祐樘在9岁后开始安全，其父亲派全国最有名的学士教朱祐樘所有的知识和经典，除此之外辩论、诗歌、艺术训练一样都没有少，朱祐樘与活佛一样，出阁后还要和名士进行辩论。朱祐樘经过的所谓的素质教育，不仅仅是有爱就够了，也不仅仅是快乐教育，更不是娱乐教育和游戏教育，而是围绕未来皇位所需要的能力提前进行的针对性训练。现在进入到网络和电子课堂，很多万人课堂、千人课堂开始出现，然而，教育的培养是多方面的，知识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方面，训练才是非常重要的方面。小提琴的课本只有几十页，但是教师纠正学生的手型和学生千百次的练习与训练，是苦出来的。

评价要贵：俗话说贵人相助，贵人相助的不是钱财也不是机会，而是对未来的评价标准。过去贵族的培养之所以难，原因不仅仅在于贵族培养的方案贵，更在于贵族的教师也贵。朱祐樘的成长道路最难复制之处在于，哪里找那么多心甘情愿发自内心牺牲自己成全未来的教师呢？哪里能找到一个环境不用强压而大家都在心照不宣保护一个爱的秘密呢？有一种说法我同意，教师不是通过教授知识教授学生，而是教师通过的学习方式来传染学生。教师通过评价自己并带动学生，這种“贵”难能可贵。

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是最近被评为全球人工智能排名第一的高校，正好我5年前在那里工作访问的时候，拿到了一位教授的课件资源，我们来看这个教授如何在电子资源背景下做富、苦、贵的事情。

资源的富：与中国的教师比较喜欢宣扬某种教学模式的习惯不同，美国的课程一般会给出的详细资源和详细的课程大纲。从量上来讲，这门“视频认知”的课程文件数量有2000多个、文件大小有600M、代码示范有200多个程序、案例有60多个，除此之外，卡内基梅隆大学学校、院、系、實验室都有自己的资源库，学生在这里学习可谓“富甲一方”。就课程资源来讲，与美国的教科书有点类似，教师不一定讲，正如我们在一个充满宝物的宫殿中所有的宝物不一定都用一样，让你看到的资源一定是很富的，这门课程21章节，涵盖了视频认知的理论、实验、方法、案例、代码，直到5年后的今天，我每每打开这门课件，依然认为这还是一个不过时的宝库。

活动的苦：教师不讲，不意味着学生不做。每次上课，教授总认为前提是课程学生们已经预习过了，因此上课的体验就是大量的作业讲解、案例和前沿知识的导入。卡内基梅隆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很少不是半夜2点睡觉的，学生们在干什么呢？在苦苦地训练。这门课程有非常多的案例和代码，教授会要求学生参考这些代码完成教师突发奇想的个性化的作业：做一个太极拳的评分系统，做一个空姐笑容的评价系统，对面飘过来一个美女测她爱不爱你，做一个也许是尼安得特人岩画的补全系统，将谷歌地图改造成为莫奈的风格等。按照我们的设想，学生能在代码中找到能够学习的地方并修改完成已经不错了，可如果第二天教授拿出来一套代码检查器，学生完成的作业被认定为代码抄袭，学生是要倒霉的。

评价的贵：教授早年拿到博士后，到英特尔公司做部门经理多年，后来捐款给学校100万美金后，又调到学校来任教。此后每学期，教授总是能筹集5万美金进行课程的改革和实践。学生经过一学期20多次作业和代码的训练，在期末的时候，3个人一个小组会得到教授几百到几千美金的资助，去完成一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完成的作品。作品展示那天，教授会占用整个体育场，邀请产业界人士和全校感兴趣的师生参加，并邀请风险投资商作为评委。以产业为标杆，教授的这门课够贵的。然而，最昂贵的不在于这些设备，而在于整个课程过程中，教授动用的资源和努力，不是我能想象的，学生半夜2点睡觉，而教授午餐只有15分钟。学期末，教授在评分系统里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肯随便写，学生课程结业了找教授写推荐信，才知道美国教授多说一句好话，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无论历史还是今天，无论传统还是现在，无论线上还是线下，在培养人这件事上其实一般规律还是有的，随着技术的进步，变化也是有的。信息化、网络和电子，使得资源更加快速获取和汇聚，似乎找到东西不难了，然而信息过载的风险随之而来，教育是一件高度结构化和变化的事情。无论如何，针对人的教育还是离不开人。而为人准备资源，人去准备资源；为人的教育活动，人准备的教育活动；为教育而生的评价，人评价的教育都是一件事情的两面。

富贵不能淫，那是被大观园里的美色吊高了胃口；威武不能屈，那是该教育的时候苦够了；贫贱不能移，那是小时候营养的底子打扎实了。人的大脑也是一台智能的信息机器，教育无非是注入机器的信息模板。在这方面，我想说的是，无论什么时代，教育要想做好，就得“资源要富，活动要苦，评价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