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教育公平看“应试教育”
2018-05-24
林耀国
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恢复高考是深刻影响当代中国政治与社会的一大变动,值得隆重纪念,也值得广泛讨论乃至争论,以重新凝聚全社会对于公平的共识。
毋庸讳言,与高考联系在一起的是饱受诟病的“应试教育”模式。批判“应试教育”,提倡“素质教育”“快乐教育”“博雅教育”(或者还有更多美好的概念),可以说是当下的主流舆论。改革无非是降低高考的竞争烈度,限制基础教育阶段的学习强度,推进高校录取形式的多元化,认为这样就能减轻学生负担,提升学生素质。这脱离了中国的实际,也不符合绵延千年、对考试公平的根深蒂固的社会信仰,令人感到深深的忧虑。
美国学者分析了大量美国学校的数据,发现在各种因素之中,学校教育对学生的教育获得影响是最小的,而父母职业因素则是最显著的。换句话说,在美国,一个人最终能获得多少优质的教育资源,主要取决于他父母的地位。之所以如此,就在于美国的精英大学没有客观的、刚性的入学标准,上哈佛、耶鲁靠的是什么?似乎是一个谁都说不透的秘密。但其实一点都不神秘,这些大学就是更倾向于招收来自强势阶层的青年,是非富即贵者完成阶级再生产的场所。
这种情况在中国当然也存在,却受到了极大的遏制。高考作为一项带有根本性的国家制度,确立起“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铁律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导向,使得家庭背景因素被弱化,也使得公平的基础教育对学生的成功至关重要。
过去40年以来,中国基础教育的核心就是“应试教育”,考试分数是学生的“命根子”,也是教师和中小学的“命根子”。这种看起来僵化,甚至某种程度上压抑“人性”的模式,使得家庭文化资本相对薄弱得多的工农子弟以及非中心城市的学生,能够与官二代、富二代等各种“二代”以及大城市的学生们一样,赢得高考,进入大学,获得更高层次的“身份”。这当然不是野蛮、落后,而是体现了社会的理性和进步。
已有学者研究过应试教育下的“县中”现象。“县中”(即县一级最好的中学)从全县范围内录取优秀初中毕业生,各乡镇中学培养的高分学生均得进入县中。县中实行住校制度,学生入校后,除节假日回家外,其余时间都在校内共同学习生活。无论家庭背景如何,学生所获得的学习资源基本一致。学校内形成浓厚的备战高考的学习氛围,禁止学生攀比生活条件,吃穿用的个性化被抹杀,反而特别鼓励和表彰那些人穷志坚、刻苦学习的农村学生。学生早上5-6点即起床早读,全天上满8节课,晚饭后直到晚上10-12点,一直进行晚自习,并有老师“坐堂”指导。每个月甚至每周,都进行模拟高考的测试,严格按照分数进行排名。
将这种模式推向极致的当属河北衡水中学。衡中遭到了全国各高校“招生专家”的一致痛恨与鄙夷,但这种苦学、苦修却最大化地弥补了城乡学生之间、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之间的差距。衡中就应该理直气壮地宣传,这里不是“河北省第二监狱”,而是穷苦孩子脱胎换骨、改变命运的圣地。那些被教育部长斥为“鸡汤加忽悠”的校外培训机构,是不能在衡中周边生存的。这道理是明摆着的。
每年有关部门都要严禁宣传“高考状元”,但禁令往往无效,盖因百姓崇拜公平考试中产生的优胜者,喜闻乐见,并以此为标志来判断中小学教育质量的高下。考出了“状元”,就是“人民满意的教育”。每年毛坦厂中学送考的盛况,让人感受到的是“雄赳赳,气昂昂,送我儿郎上战场”的豪迈,是对体制的认同和参与,人家咋就不能披红挂彩热闹热闹呢?
多讲讲“君看为宰相,必为读书人,莫道儒冠误,读书不负人”的道理,比下禁令管用。通过公平考试选拔精英,实现阶层之间的有序流动,让贫弱之家有希望,让豪强之家受约束,这逻辑极其简洁清晰,极其令人信服。
当然,“应试教育”的弊端没有什么好回避的。用不着现在那些讲外国名词的“教育专家”来批判。1966年取消高考,不就说这是“几千年来套在人民脖子上的文化桎梏”吗?不就认为这扼杀了“生动活泼”的教育吗?词儿变了,意思都一样。但这些弊端,可以通过考试技术的改良来减轻,甚至是可以忍受的。公平难道不比少数人才能享有的“快乐教育”更重要吗?
“应试教育”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不仅是一套教育体制,也是政治制度,是维系中国政治稳定的复杂机制的一部分,与中国经济社会的快速进步也正相关。
(作者系某高校政治学专业研究员)
衡中不是“河北省第二监狱”,而是穷苦孩子脱胎换骨、改变命运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