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卫风·木瓜》诗旨探微
2018-05-24许洁
许洁
内容摘要:《木瓜》出自《诗经·卫风》,有关其主旨,最初认为是男女互赠以结好的情诗,后来又衍生出薄施厚报说,卫人报齐说,臣下报君上说,朋友赠答说,讽刺行贿说,藏愿说等,并无定论,本文对以上不同的解读做简要梳理和归纳,以期引起更多的关注。
关键词:《木瓜》 诗旨 《诗经·卫风》
《诗序》云:“《木瓜》。美齐桓公也。卫国有狄人之败。出处于漕。齐桓公救而封之。遗之车马器服焉。卫人思之。欲厚报之。而作是诗也。”
全文如下: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作为中国最古老的现实主义的诗歌总集,记录了西周初年到春秋时期的三百多首诗歌,内容丰富,对我国古代社会影响深远。《诗经》的形成与定型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相传周代设采诗之官,收集民间歌谣,把能够反映人民欢乐疾苦的作品上呈给周天子,作为施政的参考。后又有孔子编纂《诗经》,子夏传诗,汉初齐鲁韩三家诗,流传至今的只有《毛诗》和《韩诗外传》十卷。影响较大的注本有:《毛诗正义》,宋朱熹《诗集传》,清马瑞成《毛诗传笺通释》,清陈奂《诗毛氏传疏》,今人程俊英《诗经译注》,余冠英《诗经选译》等。随着社会的变迁和思潮的消长,人们对同一首诗的解读出现了许多不同的观点,本文就简单梳理对《木瓜》诗旨的不同解读。
《木瓜》是《诗经·卫风》中广为流传的一首诗歌,关于其诗旨,历来有多种说法,本文将它分为三类:
一是以互赠结好为中心,分别有男女相互赠答说,朋友相互赠答说,臣下报上说,薄施厚报说;
二是具有讽刺意义的讽卫人以报齐说和讽送礼行贿说;
三是近年来根据上博简得出的藏愿说,指出它是对工于心计的小人的揭露。
下文就对这三类诗旨的来源一一进行分析。
一.结好说
(1)《毛诗序》:“木瓜,美齐桓公也。卫国有狄人之败,出处于漕。齐桓公救而封之,遗之车马器服焉。卫人思之,欲厚报之,而作是诗也。”郑笺,“匪,非也。我非敢以琼琚为报木瓜之惠,欲令齐长以为玩好,结己国之恩也。”
这是被人们广为接受的一种说法,即卫国在齐国的帮助之下,避免了败亡的命运,重新建立了国家,齐国之恩不可谓不厚,卫人思恩图报,作诗赞美也是很自然的。《左传》昭公二年(前540年)记载,晋国韩宣子使于鲁,自鲁国至齐,又“自齐聘于卫,卫侯享之。北宫文子赋《淇奥》,宣子赋《木瓜》。”《左传》杜预注说:“《木瓜》亦卫风,义取于欲厚报以为好。”[1]此时《木瓜》已经成为两国交好的象征,春秋后期的解读比起后人的各种解释,应该是更加接近于诗的原意的。唐代,孔颖达《诗经正义》的观点与《毛诗序》一脉相承,认为“(《木瓜》)言欲厚报之,则时实不能报也,心所欲耳。经三章皆欲报之辞”。[2]
(2)男女相互赠答说来源于朱熹《诗集传》:“疑亦男相赠答之词,如《静女》之类。”[3]余冠英《诗经选译》,蓝菊荪《诗经选译》,邓荃《诗经选译》,明确指出它就是一首情歌恋诗。闻一多:“男女之诗言赠佩玉者,皆赠之者男,被赠之者女。”[4]由当时的风俗和整首诗的意境来看,《木瓜》作为男女相互赠答的可能性更大,后来的投瓜报琚,掷果潘郎,掷果盈车等典故大概也是从这里而来。诗经中的诗大多来源于民间,也就来源于生活,饮食男女是最普通不过的题材。
(3)后来有人指出,根据詩歌语言风格,它只是寻常赠答之辞。如,崔述在《读风偶识》中说道,“天下有词明意显,无待于解,而说者患其易知,必欲迂曲牵合,以为别有意在,此释经者之通病也,而于说诗犹甚。……木瓜之施轻,琼琚之报重,犹以为不足报,而但以为永好,其为寻常赠答之诗无疑”。[5]方玉润的《诗经原始》,“此诗本朋友寻常馈遗之词,而序言美齐桓公也,词类绝不相类,岂有感人再造之恩,乃仅以果实为喻乎?故集传反之,以为疑亦男女相赠答之辞,又不知其何所谓,篇中并无男女情,安知其如静女类?”[6]
(4)此外,贾谊的“……上少投之,则下以躯偿矣,弗敢谓报,愿长以为好。古之蓄其下者,其报施如此。”[7]则明显地成了帝王用人之术,同时表明他立志报国的决心。
二.讽刺说
(1)至于讽卫人以报齐说,因为齐国帮助卫国重新建国之后,史书中似乎不见卫人曾有何报答的行为,反倒是是卫文公在齐桓公去世之后,趁齐乱而伐之,以怨报德。因此不少人就认定该诗是讽刺卫人。关于这个问题,难以有定论,卫国是否采取行动报答齐国,史书上还没有明确的记载,可没有记载并不代表没有。至少木瓜在流传之初,应该没有讽刺卫人之意,不然不会有晋国韩宣子在出使卫国时赋木瓜的史实。而且,齐国帮助卫国重新建国,除了戴公,文公之母是齐国之女这层姻亲关系之外,必然也有错综复杂的政治原因。随着整体局势的变化,齐卫两国关系也会发生变化,曾经的盟友可能变成敌人。
(2)讽刺送礼行贿说来源于《毛诗正义》,孔子曰:“吾于木瓜,见苞苴之礼行。”因为周代是十分重视礼制的,即便是日常人际交往也不可忽视,当然这也是维护和发展个各种人际关系的方式。从字面上看,诗中的确有礼尚往来的意思,而诗中的木瓜,木桃,木李,琼瑶,琼琚,琼玖也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并不指实物。陈子展也说过“言一投一报,薄施厚报之诗。徒有概念,羌无故实”。[8]
然而,许多学者却认为《诗经》中的《木瓜》并非是简单的赠答之诗,而是深刻地反映了当时苞苴之事盛行的现实。“苞苴”本意为包裹,指用芦或茅编织成的包裹鱼肉瓜果等物品的用具,也指馈赠的礼物,后来引申为送礼结好乃至贿赂的代称。《庄子·列御寇》篇谓“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说普通人往往喜欢带着礼物和书信去探访他人。《荀子·大略》篇载:汤旱而祷曰:“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宫室荣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之极也!苞苴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此时送礼之事已经成了不良的行为。《论衡·异虚》篇载:“汤遭七年旱,以身祷於桑林,自责以六过”。在这里送礼已经是六种恶劣品行之一。综上所述,先秦时期苞苴之事已成为被批判的对象之一,《木瓜》又有讽刺送礼行贿的意义。
三.藏愿说
近年来不少人由出土的上博简《诗论》得出,《木瓜》是对工于心计的小人的揭露。诗中宣扬厚报不图回报,只愿永以结好,如此费尽心计不过是为了在舆论中和被报答的人心里占到主导地位,意图得到更大的利益。早在明代,船山先生就曾经揭示出这一含意。他说:
《木瓜》得以为厚乎?以《木瓜》为厚,而人道之薄亟矣!厚施而薄偿之,有余怀焉;薄施而厚偿之,有余矜焉。故以琼琚木瓜,而木瓜之薄见矣;以木瓜琼琚,而琼琚之厚足以矜矣。见薄于彼,见厚于此,早已挟匪报之心而责其後。故天下之工于用薄者,未有不姑用其厚者也。而又从而矜之,曰“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报之量则已逾矣。……恶仍之而无嫌,聊以塞夫人之口,则琼琚之用,持天下而反操其左契,险矣![9]
一反众人“温柔敦厚”的解读,认为《木瓜》显示出了“人道之薄”,这和上博简的结论不谋而合,认为《木瓜》这首诗是借薄施厚报来表达人心中的愤懑和不满,因为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豐厚回报。
以上就是历来对《诗经》中《木瓜》诗旨的几种常见的解读,下面简单谈谈笔者对该诗的看法。
《木瓜》一诗在创作之初应该是一首情诗。古代女子以果蔬花草赠给男子,以示爱慕;玉石则是君子所珮之物,象征着男子的良好品德,男子以之作为回报,有定情之意。这些并不违背诗歌的风格和整体的意韵。有人认为作为一首情诗,“邪”诗,《木瓜》不应该出现在外交场合,这就未免太过古板。且不论古人是否对情诗持反对态度,善于譬喻的中国人以男女定情来表达两国交好之意也没什么不妥。只能说在流传过程中,因为时势变化和现实的需要,诗歌的意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原先的男女定情结好扩展到人与人结好,国与国交好,臣下报君上等。其基本的模式都是一样的,都是对同一文本的不同角度的解读,没有好坏优劣之分。本来文学作品的“能指”就大于“所指”,诗歌的主旨也自然会有一个发展的过程。
然而《诗经》作为六经之一,儒家重要经典,其意旨自然是有多种可能的的。《论语·阳货》说: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
“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各于其党,则为法者彰显,为戒者著明。”
“发于情而用于政。”
由此可见,《诗经》中的诗篇虽大多取自民间,内容贴合生活实际,但在编选和流传过程中被人们赋予了诸多意义,给当下的研究带来了挑战和机遇。我们在解读过程中,要联系时代背景对《诗经》重要注本仔细研究,并且时刻关注当下的研究动态,才能更加全面地欣赏和理解。
参考文献
[1]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1228
[2](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327
[3](宋)朱熹.诗经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41
[4]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142
[5](清)崔述.崔东壁遗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550
[6](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188
[7](汉)贾谊.新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5:60
[8]陈子展.诗经直解[M]卷5.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198
[9](明)王夫之.诗广传[M]卷1.江西:岳麓书杜,1992:338
注 释
[1]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1228.
[2](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327.
[3](宋)朱熹.诗经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41.
[4]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142.
[5](清)崔述.崔东壁遗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550.
[6](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188.
[7](汉)贾谊.新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5:60.
[8]陈子展:诗经直解[M]卷5,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98页.
[9]王夫之:诗广传[M]卷1,《船山全书》第三册,岳麓书杜1992年版,第338页.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