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假为“真”的《裘利斯·凯撒》

王晶

莎士比亚的《裘利斯·凯撒》讲述庞贝被凯撒击败、凯撒撒旋归罗马的故事。担心受专制统治的凯歇斯鼓动勃鲁托斯并联合其他人密谋刺杀了凯撒。凯撒的追随者安东尼乘机控制民意，和凯撒的继承人屋大维发兵击败勃鲁托斯，勃鲁托斯一派溃败。由尼古拉斯·海特纳执导的这部莎翁名剧，给伦敦的剧场带来—抹亮色。

走进伦敦Bridge Theatre，剧场中心区域的小舞台上重金属乐队正在声嘶力竭，乐手摇旗呐喊，标示着自己的政治阵营。观眾手持饮品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有的坐在四周观众席，有的围着小舞台站立。摇滚乐渐响，观众渐渐沉浸在这个环境里，像走入了罗马广场，成为了越来越入戏的市民甲、乙、丙、丁。准确地说观众成了《裘利斯·凯撒》里的罗马民众，他们既是观剧者，也是事件的参与者。这部戏除了再现古罗马史中一桩著名的政治谋杀之外，最重要的笔墨就是描写民众在政治中的作用。民众是工具，民众是目的，民众是乌合之众。他们曾为庞贝膜拜欢呼，而后又为凯旋的凯撒唱赞歌，在摇旗呐喊之下情绪极速转向，从质疑对凯撒的谋杀到欢呼凯撒死有余辜，进而拥戴勃鲁托斯，广场演讲之后，再转向叹息凯撒的冤死，站在安东尼一边讨伐勃鲁托斯一派。变化之速近乎荒诞，情绪之高近乎癫狂。在非此即彼的价值判断中，情绪化的民众是否看得见真相？民众依赖其“数量”优势争得的力量，最终还是被极少数“强者”所操纵和利用。易被煽动的民众，人云亦云的民众，就是我，拿着票根的观众。

剧场有900座，这部戏池座区域的座椅全部拆除，成为主表演区，留下500座。地面由数块可上下升降的方块组成，使得剧场空间有了很大的灵活性；也区别于伦敦西区维多利亚时代剧场的镜框式观演关系。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及用什么角度观看，和戏剧的内容几乎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随着演出的进行，可上下移动的方块产生了无数的排列组合，形成了多个空间假定：摇滚乐舞台、罗马街道、室内、元老院等。站与坐的观看方式，将观众分成了“旁观者”和“参与者”。站在中心区域的“参与者”成了罗马民众，摇滚乐散去，平台升起，凯撒和群臣站立其上；民众开始抬头仰望凯撒；不知不觉，他们被带着朝向东，被带着朝向西；一会儿让他们站立，一会儿让他们屈膝；一会儿他们开始崇拜，一会儿他们开始唾弃；一会儿他们给凯撒戴上皇冠，一会儿他们又撕碎了凯撒的外衣。空间改变了空间，它既是阻隔也是引渡。空间模糊了真实和假定，观众成为事件的参与者，成为这场暗杀行动里的乌合之众。扮假为“真”的《裘利斯·凯撒》，使观众忘却自身的“观剧”行为，沉溺在真实的舞台行动中。在这样的空间里，看得出导演并不在意观众是否拥有完美的视线，而更加在意“在场”的戏剧化学反应。

这部戏虽以凯撒命名，但剧中对他着墨不多，核心人物是勃鲁斯托、凯歇斯和安东尼。英国著名演员本·卫肖饰演勃鲁斯托，他精湛地刻画了这位“在人民心中享有崇高地位”的学者形象，他那不坚定、易受别人意见左右的性格逐渐深陷凯歇斯的控制之中。犹豫的眼神，过度的思虑，孱弱的性格，被他刻画得层次清晰而迷人。另一位在舞台剧界享有极高声誉的北爱尔兰演员米歇尔·费尔利扮演凯歇斯，女角反串男角。她在《权力的游戏》中的表演让人过目不忘，在舞台上散发的能量更是惊人。她用女性的阴柔和冷酷把剧中这位男性人物演绎得入木三分。所有演员都着现代装，这在莎翁戏剧的当代演绎里并不新鲜。新鲜的是同样穿着现代装的观众也参与表演，并和故事紧密贴合，这是少见的。

剧中一句台词让人记忆犹新，勃鲁托斯自杀时，扑身剑上，颤抖着说：“凯撒，你现在可以瞑目了；我杀死你的时候，还不及现在一半的坚决。”人物、事件、冲突、结局全有了，这就是莎士比亚。《裘利斯·凯撒》第四幕第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