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川,回忆如焰火如劫灰
2018-05-22撰文社社摄影驿站来客署名除外
撰文__社社 摄影__驿站来客(署名除外)
尝过几次人生的迁徙,好像那总是被迫的举措,怀念时往往充满落魄。这个夜晚,我要赶紧记下对银川的怀念。我怕再不写出来,我就忘了,别人也不复记得。
少年时期阳光无尽,人到中年四下阴霾沙尘。银川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太久了,记忆快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银川人,大学之前长在平罗,属于银北地区石嘴山市;大学之后则常居湖南,回银川的次数屈指可数。父亲是银川人,生于卒于葬于银川。即使青壮年时期家住平罗,每周必回银川,吃老马家牛肉拉面,买老城一个胡同的驴肉火烧,迎宾楼的冰砖雪糕和酸梅汤。银川是他的执念,他退休前始终没有调回银川。
这么算来,我对银川的回忆大多与父有关,而想起父亲,那些银川的回忆如焰火如劫灰。一切都过去了,但我记得。
色和声
银川的绿化很好,就西北而言,似乎为魁首。以塞北苦寒的气候,有人的地方能够举目皆绿,难难难。
北京路是我见过最宽的一条马路,宽极了。暮色四合的时候,我试过分别在公交、的士和自己的车上看这段路的风景,都是灰的,野兽般静默,车声在这条路上蔓延,传到更远处,更远处也是灰的。但这灰是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的意思。不是黑与白的间隔色,它是独属于塞外的什么。
色于银川,还有什么?银川美女多多多,也时髦。这时髦远比时尚更时尚,步行街总不缺塞上雪莲,然而除了裹着头巾的穆斯林女子,更多的型女靓女写就全新的流动的艳,美而端庄,妩而不媚。
春节之后要看冰灯,要去中山公园,冰灯不算五颜六色,只有红黄绿。尤其是绿,冬天有了它,冰灯也显得灵动了起来,更有了春的意味。那年我父带我看冰灯,他穿一件棕黄的夹克,那是上一辈西北男人常穿的颜色,宽厚持重,有担当。那一辈的银川儿郎莫不如此,我父如此,莫不如此。
在银川你能听到什么?人声与车声,建筑工地和装修之声,清真寺诵经之声,学校读书声。还有什么?有的。还有秦腔,还有花儿,还有苏阳和布衣乐队。“你不嫌我丑,见面招招手,山高呀路远就一样的走。”这是苏阳的《招招手》。
骆驼看来温顺,乘坐起来却颇为囹圄
一九九八年,宁夏卫视播出了一档节目,一个从上海回来的男人,玩乐队,画JAZZ风格的爵士画,用很粗的彩色铅笔,他是如此的才华横溢以至于我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十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小城青年有一种天赐的不甘。小城文艺青年尤其是。如块垒。
一些人离银川很远矢志遗忘,另一些人则固守在此视他地为毒蛇猛兽,唯独中间这些既向往陌生天地人,又留恋塞上江南的人们,夹在中间,尴尬无比冷清无比也寂寞无比。他们唱的是不甘,还有别的那些说出来就会矫情的东西。
香与味
槐花、白杨、沙枣花。还有沙尘的气味。这是银川夏天的味道,在汽车尾气不那么明显的地方,而四季则都能闻到羊肉的味道。羊肉、凉皮、麻辣烫和别的食物的味道混合的味道。香于是和味一遭缠绵,再也分不成独立的两件事。
在银川,羊肉和面食是一定躲不开的。要吃区医院附近一家小巷的烩肉,这烩肉与炒烩肉是不同的,肉嫩如豆腐,入口鲜美滑软,堪称极品。还有生汆面,这是用现汆的丸子做浇头的面,丸子与面各有其滋味。还有砂锅羊排小揪面、老木瓜搓面、炒糊饽。炒糊饽也是近十来年兴起的新派宁夏菜,类似炒饼,滋味更甚。还有清蒸的羊脖子、热卤的酱牛肉、切片蘸陈醋蒜泥的羊肉糕、羊肉臊子面、羊肉泡馍、国强手抓,统统都是羊,别的食材和食物都是歧路,在银川唯吃羊肉才是正道沧桑。至于现在流行的银川小吃辣糊糊,我对它真是毫无感情,偶尔在网上看见,要么愕然发呆表无措,要么冷哼一声颇不屑,不提也罢。
吃完羊肉和面,要喝八宝茶。我家的八宝茶是简化的,只有茉莉花茶冰糖和红枣,而全套八宝茶内涵丰富堪称学富五车,葡萄干、枸杞、苹果干、核桃仁和别的坚果。这是丝绸之路的喝法,独属于西域客。甘肃也有类似的特产,叫三炮台。除了以茶解腻,还有酸奶不敢忘怀。夏进牛奶和金河酸奶,最好的还是镇北堡的大瓷瓶。那些打着XX老酸奶招牌的酸奶,没有明胶是不成的,但镇北堡酸奶没有,它更天然。宁夏是塞上江南,水好草好,于是羊肉与牛奶皆为上品。
在宁夏,一年四季都能闻到羊肉的味道
触与法
天气适合的时候,我们应该去沙湖,骑沙漠摩托,滑沙,至少起骆驼走上几圈。不过骆驼看来温顺,乘坐起来却颇为囹圄,而传说中草原发狂的野骆驼比豺狼虎豹更为凶狠,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你是电影迷,那么西部影视城镇北堡一定要去,那里出了酸奶,也拍过《新龙门客栈》和《大话西游》。至尊宝与紫霞仙子还有白晶晶的感情纠葛,就在那一派黄沙中诞生和消亡。银川附近的景点还有黄河楼、沙坡头、沙湖、一百零八塔、鸟岛,丹霞地貌与戈壁沙漠,绿洲和盐碱地都能尽入眼中。
现在的银川有金凤区、兴庆区、西夏区,而我只记得老城、新城、新市区。我记得橡胶厂旁边的老民航局家属院,是我童年待过的地方。夏秋两季的清早傍晚,我们会去废弃的跑道上滑旱冰。我记得过年的时候要去老城买新衣服新鞋。坐一路公交车到南门终点站下车,是个书城,每年过年我都买很多书。我姥爷因此笑话我,你是吃书吗?好奇妙,后来我出了几本书,老爷子也开始碎碎念,他从小就爱买书,一次买一捆。我记得正月十五的冰灯节,六一去中山公园。至于更多的,我已经忘了。
前些天,超级月亮的夜晚,城里的月光既不属于过客,也不属于沉眠的人们。入夜,远处的天空打雷,云层里露出层层金色。我放牧我的绝望,与乡愁短兵相接。小时候我在银川常常看到月亮,到了湖南看的也不少,但这时候已经没什么看月亮的心思了。习惯了潇湘雨季的我,这时候看到月亮,也只是月亮。所有事情都遵循一个严格的时间表。在不同风俗之游刃有余的人大多也在世界上毫无所留,这意味着他放弃了本我对俗世上执念的立锥之地。可是——心怀自我,何必远大。西北的气候和周遭种种让青年们常常心存愤怒,换一个角度想想,这大概也是梦想萌芽的样子。
我生长在银川附近的小县城平罗,无趣是生活的间奏,有趣是命运的副歌。银川对于彼时的我来说,在想象中渲而染之,拥有了全新的样子,在我的幻觉里。宁夏是故乡也是原乡,那么,银川呢?我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年,面对未来则徒留茫然。
银川凤凰碑如今已成为城市的标志性建筑(摄影_ 黄渊)
在这个年岁,不大不小,不高不低,不富不穷,只是难做到不卑不亢。李白说的,更有留情处,承恩乐未穷。
我有发小几个,一早结了婚,在父母帮衬下买了房和车,都在铁路上班。有些有了孩子,令我母亲羡慕不已。这也是很好的人生了。
有时候怀念故园与旧爱是一样的,都是一闭眼会看到首尾模糊的流星划过。于是银川成了乡愿的避难所,于是银川作为一种相认的符号在我与已知未知的同乡之间被大量的生产出来。这种熟稔的怀念成了口边常常提到的门卡和咒语,说得多了,让一段似曾相识的回忆在口耳之间流传,看上去似乎成了真实而神圣的经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无论在银川还是长沙,“异乡客”的标签都写在我身上,像纹身或者跫面。
真的银川只存在你我的想念里。心怀故乡,何处不归途。但这不是真的。
厦门航空银川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