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
2018-05-21沙黑
沙黑
阿俊于黑黑的暗夜,无所事事,独自站在村里一条三尺宽且凹凸不平的砖铺路上。他四处望望,无非就是水稻田,田埂边上密密地栽着黄豆、芋头之类的农作物,还有那些远远近近一户一户的人家,以及房屋后长着的树、窝着的东西,这些从小都看惯了的,现在都是高高低低的黑影,他都懒得看它们。
他知道,这会儿大渠道旁边的马扣儿家里,是三桌麻将牌,电灯亮得霍霍的,十二个人在打麻将。天天都有三桌人,都想自己赢,都怕自己输,经常发生吵架的事,但仍然天天去打麻将,有男人,有妇女,有老些的,有小些的。马扣儿欢迎赌得大的人去赌,那样他的抽头也多。赌小钱儿的老头老太渐渐不到他那儿去,这家那户的自己凑一桌玩。至于更老些的身子已经不大能动的老头老太,那就窝在子女给他们搭起的小棚子里打瞌睡、等死吧。西河边小桥口那个大屋子里,方校长在写毛笔字,这里那里的寄出去参加书法比赛,想让他家里那面墙上又多两张奖状,听说没什么利,而且还要自己汇钱去,真是好笑!不安分的男人女人姑娘小子,这黑暗里在做什么,那就更问不到了,影影绰绰或者的的确确的事,他都听说过,为之心跳一回,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现在,再出奇的事都用不着惊奇,他也是常到镇上网吧去上网的,那上面什么看不到?即使不上网,在家里电视机上也会看到和听到一些东西的,乡下人跟城里人一样叫做“知识爆炸”呢。跟大水来了一样,叫做潮流,跟着玩。
阿俊寻思,觉得自己的眼神是有两种样子的,一种是茫茫然的,散光,很没神,看不透世界,看不明白人们咋就如此这般地活着,说是精彩吧,其实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也看不到自己在这世界上该有个啥地位能有个啥出息。往往,这样茫茫然地四处望望之后,头脑昏昏塌塌,也就很没劲地回到家里,往那乱七八糟凌乱至极的床铺上一倒,骨架子就松散了摊开来,长叹一口气,满心满体愈发空空如也,连手脚也多余得没处安放。那时好像很舒服,随即又好像很欠缺,啥心思都有,一些女人的样子,乡下看到的和电视上看到的,就在头脑里乱乱地过,想到让自己最后一点儿劲也没有。不过,他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之中,忽然会是另一种样子,他感到自己很有劲,目光炯炯,好像能放出光去,看一切不过如此,都不在他的话下,于是就有了一些能制服一切的气概和力量来到他的全身,抵达他的两臂、双拳。有时他就带着这样很有劲的精神气往村头路边桥口一站,打面前过的人朝他一看,立即会吓得偏让了自己的眼光赶紧过去,很害怕他似的。这使他生出信心,感到自己天生就有一种比别人狠的力量,似乎总想着要做出点让人佩服、敬畏、羡慕的事情来,那时人们就要高攀他了,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很快地发个大财,嘿,那就啥都有、啥都有了。
他已经很长久地考虑不想再窝在家里,而要到外面去混混了。不走出去咋行呢?爹爹走出去,在城市里打工,年终回家,亮出一张银行卡,一年打工的积蓄就在里面,随时可以到镇上的取款机里取到。虽不容易,但不管咋样,也算是满意得很了。如果待在家里,一家子在那东西南北牵肥搭瘦分得的几块地上扒来扒去,水的种到旱的,夏收忙到秋收,哪里能有多么了不得的收入?真是越来越看不上眼。所以,家里这几亩让人饿不死的地就丢给妈妈和他两个人了,也算是在外面的爹爹有一个可靠的后方。他家在村里算是过得还可以的,因为妈妈还没到五十岁,他呢,二十七岁,家里种地的劳力不愁,不像别的人家,只剩老头老太在家,还勉强种着地,身上块块都不灵便了,走路的样子都让人看不下去,让人担心那腿子随时就会断下来似的,那困难就大了,人可不能过成那样,真是提心吊胆。但他也不甘心就为爹爹守着后方呀,他也要打出去,他可以代替爹爹到外面去。虽然妈妈不表现出来,但有时他也看出妈妈有点孤单。让爹爹回到家里来跟妈妈一起过,他到外面打工挣钱,这样才更说得通嘛。
爹爹基本上通年不回家,说是岗位不好随便离开,其实可能是城里日子好过,吃快餐,里面荤素俱全,乡下没那滋味,还有,据说想要啥女人就有啥女人,只要你肯用钱嘛。比如到浴室洗澡去,那不叫洗澡了,叫泡澡,于是就有女人要来给你摸摸脚、揉揉腿,不要大钱,这不算高级场所。那种大楼深院,霓虹灯辉辉煌煌的高级会所,你想走近些自己都感到不妥,只好心里又喜欢又痛恨得不行,直往地上吐口水,走开了事。爹爹回来跟人吹这些见闻的时候,说着还忍不住往地上吐口水。
拿他来说,二十七岁了,还没有老婆,对象还不晓得在哪里转魂。爹爹在外面辛苦挣钱,妈妈在家里辛勤劳动,说到底是为了他,总想着积蓄一笔钱,另外盖一座屋,给他把家成起来。虽然没能力给他弄个三间一院的,也要弄得稍微大些、好些、说得过去些。总得有座新屋,才好开口谈亲。他都晓得,但现在他反对为他盖屋,他说也要到外面去混混,争取在城里立足。说到底,不管啥时,乡下的年轻人总是想去做城里人嘛。
二十七岁了,他时常胡思乱想着女人这回事。眼睛看得见的女人,都在他心里以全相、半相、侧相、正相、背相、远相、近相过来过去,让他心里痒痒的闷闷的。他知道,除非强迫,都不可能让他得手,他一点儿也不懂怎样去勾人家。强迫的事是犯法的,不能做。不晓得日了啥鬼,他这么个大劳力,身上又没病,好像从来没有哪家考虑过把女儿嫁给他,小大娘子们呢,好像就从没有想到也可以拿他做个情人,得便把他叫到屋里去偷着快活一回。虽然他不算一表人才,但俗话说“大个子门前站,不做也好看”,他是個大个子的小伙儿嘛。
眼看着到年龄的姑娘一个个嫁出去了,小丫头们好的丑的又在长大,但一茬人过去之后,下一茬的人就更没有眼睛向你,好像你已经是个过时的人,是个半老头子了。这让他经常在心里生闷气,眼光就一时茫茫然起来,心神不定,七想八想,想不出个结果。
带着诸如此类很无聊的心情,这天晚上九点钟左右,阿俊从家里跨出门去,觉得自己的眼神就有点茫茫然起来。他在外面到处晃荡,有时站着,有时走着,谈不上有啥具体目的,也谈不上有啥需要,但心里面又隐约好像很有目的很有需要似的,至少,他希望能碰上一个姑娘媳妇正好跟他一样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话都不需说,无意间手一碰,就跟他到黑地里躲起来,图个快活。想到这里,心口就作怪地跳,那好事马上就要来到似的,于是眼睛里也来了神,朝四下里黑暗中炯炯地看着,似能从无中看出个有。一会儿之后,他的眼睛就熄火了,明白那么好的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要真像电视剧上演的狐怪花妖变成美女来到面前,他也不怕,他敢跟她玩玩,但是,四野里真是鬼也没有一个。他口里一阵发干。
其实,花钱就能玩到的地方乡下也有。住得离公路边不远,租一个破房子,白天关着门,晚上门开了。这样的女子,这一带来了五个,沿公路隔着二三里住下一个,互相有手机联系。做这事当然不公开,但晓得的人就晓得,带上钱到那里去就是了,来者是不拒的,认钱不认人,灯一黑,管他是什么样的丑八怪。他不是不想去,他还没那个胆,他还不想把自己的名声弄坏了。这会儿他就想起了一个。有天他从那里经过,恰逢她蓬松着头发走出门来晾晒衣服,见他侧着头看了她一眼,她就对他招手,说:来玩,来玩。口音不是本地人。当时他嫩了点,头一低,赶紧走了过去。如果当时他应着声脚步一岔到那屋里去,一定就做成了。那女子,他还是看得中的。他脚步快,走过去也就走过去了,但心里好像有点惋惜和过意不去,那女子对他确实有真情似的,脸上有可爱的笑容,跟电视上做广告的美女的微笑差不多。虽然她是专门做那种事的人,但他觉得,那一刻,她对他是真的,因为她天天做那事,很假,这乡下能有啥让她大白天也看得上的人?所以看到大太阳底下他这么一个清清爽爽的小伙子,当然会觉得很宝贵,她甚至可以不要他的钱。“倒贴”这样的事情他也听说过的,这很可能会在他身上发生。他有把握,那女子对他就愿意“倒贴”,而且希望他去了还要去。说起来不怕人笑:他这么大了,还是童男身,那方面一点儿见识也没有,这真是不应该啊。
那么,这会儿他去不去呢?他衣袋里有钱。他想着,他是要给钱的,但那女子不要他的,反而塞给他一把钱,只要求他真心地爱她。唉,这多么好呀,一定会是这样的。虽然他确实能真心地爱她,但娶她回来做老婆是绝对不行的。老婆应该是最规矩最古板的才好。想到这里,他对那路边女子也就有点塌了兴趣,他为自己叹口气,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不知不觉中,他走回头了,看到妈妈在往外面倒洗脚水,裤腿卷得老高,趿着鞋。妈妈要早早地睡觉了,她累了,从一早起就干活,一直干到晚上,有时坐着打个瞌睡,醒来又干,不是家前屋后,就是到地里去。妈妈今天是给稻田“打肉耙”去了,就是赤了两脚下到水稻田里,人向前俯下去,两只手在水稻的根上不住地抓,把水稻根边长出来的各种杂草抓掉,顺手就按到泥里去,让来吸肥料的它们反而变成肥料。稻田里的水本来沉淀得清清的,“打肉耙”的时候就被两只手弄得浑浑的,那些水稻倒像小孩子洗澡似的,很快活呢。但人可是苦得很,太阳晒、暑气蒸、汗水流就不用说了,最苦的是不一会儿那腰就需要直起来歇一下,喘口气,要不然就怕真的直不起来了,有时恨不得就地倒在水田里歇一下。他体会过的,所以他现在不高兴干这个农活了,主张用杀草剂,但妈妈不肯,一来增加了成本,二来有伤水稻,三来稻谷轧成米自己家里也要吃的。这种农活现在她不叫他去做,宁可由她一个人捱。他体谅妈妈的辛苦,说,妈妈你先睡,我还要在外面转一会儿。妈妈说,有啥转头?早点回家睡觉。他答应“晓得了”,但脚步还是继續走着,然后听到妈妈关了门。
他漫步到桥口,从亮出灯光的窗子里望进去,方校长确实在提着毛笔写字呢。他上学时,方校长可让他怕,现在想想真好笑。方校长现今退休在家,每个月自动就有四千块钱退休金打到银行卡上,在农村里可了不得,就连他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也羡慕得紧,假如换作是他爹,那可多好啊!听说方校长原先也是下田干活的人,小学也不知念到头没有,在大队文娱宣传队演过戏,扮李玉和,说是演得不丑,甚至受邀到其他大队和公社演出过。那是老早的事,那时他还没有出生呢,可是人们老是说到这些事,所以他就记住了。后来有一年,上面就叫这个“李玉和”到大队小学里代课,也就代下来了,因为是本地人,小学就由他负责了,其余一个公办教师和一个民办教师竟然都归他领导。后来就送他到城里去进修,弄到了正式的资格,这样老师就做稳了,到老就享福了。过年的时候,方校长给人家写赠红纸对联,只限于本人所在村民小组二十三户,别处来的要给点钱,因为纸笔墨汁也要成本呢。方校长走在外面总是被人指着后背说:这人坐在家里一年有几万块钱养老金呢。他叹口气,离开方校长的窗户,朝马扣儿家走。那儿是热闹有趣的地方,灯光吸引着脚步自动就会往那儿走。方校长,你现在就写你的毛笔字吧,一直写到死。
老远就看到马扣儿家的灯光。大门关着,他是想推开门进去的,但他不懂牌,进去了也没大意思,白白地讨人嫌,就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窗看看是些啥人吧。三桌人聚精会神,眼睛只盯在牌上,动着脑筋,扒着牌,理着牌,出着牌;有的嘴里说着话,有的不说话;有的抽着烟,有的不抽;有男人,有女人,三四十岁的,四五十岁的。他的目光被吸引到那个头发烫得像顶着个喜鹊窝似的女人身上。是王荷花,发奎的婆娘。发奎不在家,在城里打工,难得回家,王荷花除了打牌,就是找情人。他也听说过的,是通过电话找情人,有个电话号码,你拨过去,它就为你介绍一个情人,让你们在电话里聊天,最后聊到啥地步,是不是弄假成真,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它只管收电话费。在家里没事做的王荷花就迷上了这个游戏,关起院子门房间门来,电话一打半天,这是她自己在牌桌上一时高兴说出来的,也就传开了。据人说,王荷花真的把情人聊来了,说是名叫“花二”,很厉害的,摸黑来相会一下就走,露水夫妻嘛,见到太阳就不存在了。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可能有人晓得,但他不晓得。这样说起来,王荷花电话聊来的情人是可以每次不同的,可以今天约你来明天约他来嘛。看王荷花那样子,这方面正有劲着呢。王荷花中等个儿,浑身上下饱满,肉嘟嘟的,腰眼却很细,屁股又大又圆,想来天生是那货,他每遇见一回,都要咽几回口水。
想到此,他心里似乎有点遗憾。王荷花可曾想到过他,他不知道,他不曾跟王荷花通过电话。但王荷花这会儿在外面打麻将,那个院子里是空无一人了,她和发奎上面没有老人,下面只有一个丫头,在大镇上的寄宿学校念书,七天只回来住一天,星期六晚上从学校到家,星期天晚上又到学校去了。今天她是不在家的,趁这当儿到王荷花屋里去看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也不是想偷她家的钱,就是想看看,但如果看到有一叠钱现成地摆在那儿,顺便带走也不算啥,她过得快活呢,电话里约到的情人一定会给她些钱的,所以她才没事就坐到麻将桌上去嘛。这么想着走着,黑暗之中他就走到王荷花家的院墙外面了。
围墙不算高,大门关着。这房子坐落在村子最东边,树木芦苇长得茂密,把什么都遮住了。四周全是田,没别的人家。地方倒是选得好,到晚上更是十分僻静,挺适合王荷花找电话情人。他躲在隐蔽处观察了一会儿,四周没啥动静。他亲眼看到王荷花在马扣儿家打麻将,而这里门上是一把大锁,可以断定里面绝对没有人在家了。他就沿墙绕着走,想找个好上墙的地方。但他看清了墙头上栽插了碎玻璃,手没处攀。发奎呀,你这聪明有啥用,你老婆的电话情人决不会从墙头上进你家的。得想办法。于是他发现厨房的窗子竟然一推就开了。这难道就是王荷花留给电话情人的进出口吗?也许是的呢。
他很轻松地进到了王荷花的家里。黑暗中他把王荷花的厨房看了看,用鼻子嗅了嗅,好像借此能晓得平时王荷花怎么在这儿弄饭弄菜以及吃些啥,这问题好像他也有点感兴趣的。
厨房有两个门,一个门是通院子的,一个门是通到堂屋里去的,弄得真是不错。他犹豫着,是先站到院子里观察一下,还是直接就进堂屋去?他后悔没有带个手电筒出来,这就只能在黑暗里摸索,怎么就能正好摸到钱财呢?既然进来了,又不是电话情人,不言而喻要带点钱财走,才算没有白来一趟。如果得到些现钱,他就到公路那里去找那个妓女会一会。人家不是主动对他喊过“来玩”吗?声音脆脆的,还粘在他的心里呢,还在向他招着那雪白的小手呢。不去吧有点过意不去。他决定要在那里跟那个对他有好感的妓女弄懂一些他到现在还不晓得的关于女人方面的知识。这时他无意间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仿佛这才晓得自己身上原是有点钱的。于是就又想那妓女。那向他招手喊着“来玩,来玩”的样子在心里撩动起来。而王荷花这空荡荡黑黝黝的院子,他这样闯进来,算是咋回事?话真是不好说,还是赶紧退出去为好。他转身就又爬出了厨房窗子,并且从外面把窗子关好,安全地站在田野里了。他总算是进了一回王荷花的家了。你问我站这里做什么吗,我走着玩玩,我出来放卡子抓野兔的!
幸好没碰到花二,如果刚才在王荷花家里碰到那家伙,怕是要打起架来,虽然他没见过那家伙,但也许他不是那家伙的对手,那种人是“混子”,是不好惹的。他如果在王荷花家里跟那家伙打起架来,人家会以为他也是王荷花的电话情人呢,白惹一身腥味不算,好好的青年把名声弄臭,一生一世让人在背后戳指头。
他带着心跳,庆幸自己脱离了险境,快步地在田野上走,一会儿就走到了那妓女的屋门口。少说也有三里路呢,真好像是飞过来的。妓女的屋门关着,但门缝里透出一丝微红的灯光。他悄悄走近些,侧耳去听,听到女子叫着“哎哟,哎哟”,他像被火舌子燎了一下似的,往后倒退了几步,而后赶快抽身走开,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像要蹦出来。那猫儿叫春似的怪叫声,还是让他很向往的。于是他急切地想见到王荷花,他想立刻摸到那美好的一切。
就这样他又站到了那厨房窗子外面。他侧耳听了一下,没动静,他伸手轻轻一推,窗子又开了,里面还是没声音。那花二也不见得天天来,不见得今天正好就碰到花二。他一定要向王荷花说“我爱你,我天天都要想你好几回”,这是他的老实话,王荷花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一定会跟他约会了。那样就太好了。他从厨房里进到了天井里,天井不小,空荡荡的,他转身一看,堂屋门关着,先前来的时候倒没注意是开着还是关着。这就让他有点为难了。到底里面有没有人呢?也许这会儿王荷花已打麻将回来,与那花二正睡在一起呢。他轻手轻脚往堂屋的窗子那儿走,想侧耳听一听。这时他感到自己胆子真大,竟没有考虑那个花二会不会突然从里面奔出来跟他打架,他只是固执地要听一听里面到底有人沒人,这与他关系很大。
但这时,身后分明是王荷花的声音问他:啥人?你咋进来的?
他转过身来,确实是王荷花,他们脸对着脸了。
你?王荷花把他认出来了。
我?他说不出话。
你是咋进来的?你想做啥?王荷花对他这样凶狠的态度,让他有点遗憾以至伤心,也让他害怕,但他想挽回,想表达他真心的、能让王荷花高兴的心里话,眼前不利的情况就能扭转过来,若王荷花跟他拥抱在一起,完全像电视剧上常有的那样,他也就转危为安了。
我?我想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他大胆说了出来。电视剧上就是这样的。
啊?你也想我?
是的,我很想很想你,我天天想你,姐。
王荷花不吱声了。他的心猛烈地狂跳起来。她是在考虑呢,她一定愿意的。
他有点想伸出双手去,下一步就是紧紧地抱住丰满的王荷花了,而王荷花也反过来抱紧了他,一切将会如愿以偿……
身后忽然有人大吼一声:不许动!
他掉头一看,堂屋门洞开,里面奔出一个男人来,手里举着一支竹竿,向他打下来。
不要!王荷花忽然大叫一声,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前面。但那竹杠已经打下来了,“嘭”一声,重重地打在王荷花头上。王荷花倒在他身上,他扶住了她,他不能让她跌倒,心里同时做好与那家伙打一架的准备。但那家伙却奔进了厨房。这是去拿菜刀吗?那可不得了!他随即放下王荷花,拾起竹杠,对准厨房门,做出迎战的姿势。但那家伙没有再出来,他双手握着竹杠,小心地向厨房门口接近。没人,那家伙跑了。
王荷花死了似地仰在地上不动。他丢了竹杠,去扶起王荷花。好沉!他的双手正好就抱住了王荷花的两只奶子,只隔着一层夏天的薄衫,他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倒不是故意趁这时候摸她,他是好心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的,但肥嘟嘟的奶子他确实是只隔一层薄衫满把地握在两只手里了。然而他不能老是这样抱着她,她到底被打得怎么样了?他转过身来,要把王荷花抱到屋里去。这时王荷花却苏醒过来,睁开眼看着他。他说,我想你,我爱你爱煞了……她的眼睛又闭上了。他把她抱进屋,在长沙发上放下来。
他想,这时候她首先需要一点儿安慰。他就吻她。吻她肉嘟嘟的脸,吻她的嘴。这是他第一次吻女人。王荷花似乎笑了。
他按照王荷花想必能高兴地说,我想你好久了,我真想你。
王荷花似乎松了一口气,身体也松弛下来。
他立即飞快地给王荷花褪下裙子,抚摸着她,无师自通地做了那事,自己倒是轻声地在王荷花耳边“哎哟”了两声。王荷花完全随他怎么弄。
他还想弄一回,他说,好姐姐,你快活吗?
王荷花不吱声。
他又喊了她几声,并且轻轻地摇她,但她却不动了。
他似乎这才想起,那一杠子打得很厉害的。那本来是要打在他头上的,是要人性命的一竹杠。那家伙有数,所以赶紧跑掉了。她死了吗?她刚才是正在死去?他是跟正在死掉的王荷花或者已经死掉的的王荷花玩?他头皮立即炸开来,满头满脸麻丝丝的……
他朝天井里望去,黑黢黢一团,安静得怕人。从脑子到身子都被无形的爪子紧紧地抓住了似的。竟然碰上死了人的事情!而且,还做下了这样下流的事情,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他只有逃啊,逃得越远越好,从此以后再也不回家乡。他想起需要很多钱,就在王荷花上衣口袋里摸,真的有一叠钱,这一定是她打麻将赢的。他收了起来,心里说了一声对不起。他小心地走进厨房,爬上窗户逃了出去,朝东面田野撒腿疾走。他总得要见一下爹爹,说明自己闯大祸了,爹爹会跟妈妈说明一切的。他心里面压抑得紧紧的。但他相信,王荷花最后是在跟他的快乐中死去的。他完了,一辈子都完了。他决定要到公路边小房子那里去一趟,一定要会到那个妓女,他似乎有欠于她,了却心愿之后再远走高飞……
他这样想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他并没有心思去抹一把那些不争气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