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领风骚三百年
——曹文埴
2018-05-18许宏泉
许宏泉
白头未免乡心动。
清明前日,踏青徽州,为的是寻访曹文埴的故里雄村。歙县郡城东南,南山渐水之间,有古村拥翠峰碧水座落。初近村口,即惊叹有如此尘世幽构。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山水环抱,物外灵区,柳丝袅袅,菜花铺地,一派武陵风光。一如袁子才诗称“况复雄村十五里,水容山态相将迎”(《到新安雄村曹侍郎园……》见《小仓山房诗集》卷二十九)
购劵进村,河水映照的是坝上桃林,花具五色,灿然若霞,前人艳称“十里红云”,颇能道出旖旎醉人丽景韵致。吾邑许疑庵公尝作《游雄村看桃花记》如此描绘桃花坝上风光:“环村为坝,满坝皆花;中
无杂株,万桃一色。……好竹如烟,香送连山之笋;垂杨入画,絮飞满路之花。……鸭头春水,绿浮南海之峰;螺髻仙峦,碧染丰隆之岭。冥造既适,幽情转深。渺芳草之如烟,行行且止;映青流之如带,得得而来。……缘堤以行,野径几曲。游丝满路,飞花成林。奇景递开,大观在是。则见浓艳如滴,娇红欲醉。色灿裁锦,香浮染衣。嫩晴蒸一抹之霞,盈盈欲笑;浓露浥连朝之雨,灼灼争妍。疑入仙源,省识春风之面;岂游蓬岛,竟浮海客之槎。”疑庵先生不惜浓墨重彩,点染如许春色。难怪曹文埴诗中也要作:“寄语木兰舟上客,往来休作武陵疑”之艳想了。闻古坝毁于六十多年前之水患,近年时兴旅游,乡人又遍植千株碧桃。虽无复当年繁缛景象,亦有几许古意,十分春色,足可让人沉醉。桃花掩映,是徽乡著名的竹山书院,临流而起,端然坝上,与村居相邻,东望竹山万竿翠烟。据闻此为徽州现存最完整的古书院,亦是清代徽州私家园林硕果仅存者。书院初建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曹氏兄弟(干屏、映青)奉父堇饴公遗命而所建氏族私家书院。
竹山书院(昉溪摄)
据《曹氏文献资料》载,雄村原为洪村,曹关一(1365—1449)(字永卿)明洪武十三年(1380)自河南开封南迁歙县洪村,并娶洪氏。曹姓乃成洪村名门望族,因据《曹全碑》“枝分叶布、所在为雄”易称雄村。曹氏家族世代重视教育,明代即有“一门四进士,四世四经魁”之美称。至清乾隆朝,可谓雄风又起,乃有“同科五进士”业绩。曹文埴、曹孚、曹树棻、曹采、曹裕昌,五人同科考中进士。在雄村的一块导游石碑上就记称,明清两代,曹氏中举人52人,乡魁6人,会魁1人,连捷成进士29人。而尤以曹文埴、曹振镛父子尚书成为雄村之骄傲。
关于曹文埴,民国《歙县志》卷六《人物志》称:
曹文埴,字近薇。雄村人。乾隆庚辰传胪。历官户部尚书,以母老乞归养,加太子太保衔,御书扁额、诗章以赐。母八旬暨九旬,并邀赐额。皆未有之异数。文埴在高宗朝由翰林供奉内廷二十余年,总裁《四库全书》,典试广东,视学江西、浙江,士习文风蒸然丕变,潍县民以浮派控,奉命查办得实。京师有疑狱久不决,覆验据实以闻,案遂定。谕以为不肯扶同徇隐,得公正大臣之体。运艘卸粮迟滞,将误新漕,赴通督办,不十日而竣。浙省仓库亏短,乘传往按,既至,盤验清厘,与长白阿文成公桂酌立善后章程,款皆覈实。寻履勘柴、石两塘,以旧柴塘即为坦水,关系石塘保障,奏明岁修,浙人頼之。官豫章时,拓省会试院,增设四千馀席,就试者称便家居。葺阖郡考棚,重兴古紫阳书院,六邑人文蔚起,倡率之力为多。在籍奉母十二年。年六十四卒于家。
曹文埴晚年致力乡邦教育,在问政山文公祠旧址倡建“古紫阳书院”,得到官府和徽州盐商的支持捐助,为邑中文人蔚起,毕尽其力。近人鲍幼文诗称“悬风教广浞,足以万千年”,(《题歙县县中校刊》)即对古紫阳书院之盛赞也。曹文埴亲题“古紫阳书院”石坊横额,主持重兴书院建设,撰写《古紫阳书院记》《续记》。如今,牌坊端然屹立文公泉畔,碑记亦存书院旧址壁间。古风遗韵,空谷流响,难免让人有桑田沧海之叹!
曹文埴楷书九言联
竹山书院的建成是曹氏重视家族教育的最好见证。据称书院门楣上的楷书匾额为怀宁邓石如所书。完白落拓江湖,乾隆庚戌(1790)过歙县,经金榜引荐,往雄村拜晤曹文埴,此时的曹尚书已退居林下,在这山青水秀的世外山居中颐养暮年。邓石如贽见之礼是他的书法四体四屏并印章两枚。曹尚书见而称之,并数作荐函向正在朝廷为官的儿子曹振镛及朝中旧友推介。
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妇人验票开门,引我们步入书院大厅。走过前廊,正中是大天井,对岸是三开间后堂。天井左右两侧有廊厅,竖立方形石柱八根;正厅宽敞明亮,十六根楠木圆柱擎立。据老妇人说,现在的屋顶是不久新修覆加的,石柱上的梁椽也是后来加上。小时候,她们在这里上学,文革期间,旧顶被掀,梁柱被锯短,做了个水泥钢筋的平屋顶。及至要开发旅游,便又恢复了原状。她好像觉察到我对新建的大厅不甚满意,便解释道:过几年,这些梁柱有包浆就好看了。
大厅的正壁悬挂曹文埴撰书的木板楹联:
竹解心虚,学然后知不足;
山由篑进,为则必要其成。
大堂两壁还陈列着曹氏父子的奏折文书复制品,一本馆阁体,自然是看不出书法的意趣和性情的。前厅的南墙倒是挂着一件曹文埴的行书中堂,虽是复印品,却也可以让游人领略到曹文埴书法的风采。几年前,京师拍场曾有曹文埴朱绢楷书长联出现,原为“补陀洛伽之室”藏品,未知何故,竟失之交臂。所幸两年后,此联又出现在杭州的西泠拍场,托友人帮我举下,冥冥中似觉有一种割不断的缘分。
穿过回廊,连接讲厅的是北片园林。“眺帆轩”壁上嵌卷形石刻《竹山书院记》,礼部尚书沈德潜所撰。更有“山中天”石刻,《所得乃清旷赋》木屏。清旷轩、桂林、文昌阁诸旧迹胜景缀点园林。
清旷轩南面桂树丛林,相传当年凡曹氏族中子弟中举者乃在庭中植桂树一株,历年竟相继种植五十二树。清旷轩中秋夜赏花,倒应了古人揽月折桂的美意。今虽非花开时节,但老树虬枝,苍翠新绿,也足让人生发一番思古幽情,在如此清净的林木花香中读书,是怎样的“清旷”之境啊!
记得到雄村的前几天,给徽籍学者鲍义来先生发信息说要寻访竹山书院,他回信说:去年,同友人去过,破旧不堪。在我看来,寻访古迹,是不必在意新旧的,居尔特说:美源于废墟。破旧也是一种境界。修建古迹就怕毁旧而重建。倒还不如凭吊遗址,发发怀古之思。我独自来到书院的东园,眺望断墙那边蓝天下的枯树,油然而生沧桑之感,曹氏辉煌已经远去,徽州人的文化品格依然让我们感动不已。青山依旧,流水潺缓,流不尽的只有那几缕文化乡愁。“白头未免乡心动,即欲乘风上小船”。(《小仓山房诗集》卷二十九同前诗)袁子才昔游感慨真是让人味之隽永。
走出书院,恰遇一导游小姐领游客参观“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1943年至1945年间,军统头目戴笠与美国海军准将梅乐斯亲自来此山村考察,决定在此开办训练班,共计八期参训人员达六千馀人。其学员大多为“忠义救国军”,多是少年孤儿。戴笠亲自兼任班主任,梅乐斯为副班主任,以训练特工为主要教学,如情报学、密码学、爆破学等等。美籍教官就住在竹山书院的桂花厅。
这一非常年代的特殊遭际,无疑又给这古老山村增添不少神秘的色彩。
姜宸英《柳玭柳氏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