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心悟

文_张丽

1 关于家的记忆，无论何时，总是那样清晰，有亲人，有慈爱的邻居老奶奶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有那条熟悉的坑洼小路，还有那个老旧的房子。小小的卧室里，书柜上除了喜欢的书，还有去各地时收集回来的小玩意，就连儿时保留至今的小物件也混在其中，那种凌乱亲切而美好。一所不大的老房子，是灵魂深处的归巢。

那是一个老社区，老的路，老的房子，甚至里面的住户也以上了年纪的老人居多。老年人喜欢花草，老房子通透的室外走廊和阳台都是那些花草们的好去处。一年四季，小区里都开着应景的花儿。楼洞口的那棵法国梧桐，奶奶说搬来至今已经看它站了数十年了，怕是也老了吧。家里去往菜场的路上，总能路过熟悉的小学校门，吃一口街区老店的豆皮，满心都是愉悦。大部分时候小区总是安静的，车辆是不容易进出这样窄路的老小区的。每到午后，总有三五成群的老人们坐在一起晒着太阳拉家常，更有兴致的时候会拿出小板凳坐在一起打桥牌，这种现今没有几个年轻人懂得玩法的娱乐，却总能让老爷爷老奶奶们格外聚精会神。

每每遇到坎或者失落时，当我又走上这条熟悉的小路，看着路边的风景，总会感觉到阵阵暖意。快走到楼道口时，我总会习惯性地抬起头往顶楼的家门口望，那儿总是站着奶奶，满眼期盼地守着归家的人。三十年来，每每回家时，抬起头总能看见那张亲切的脸。当我挥手向她示意时，她总会格外开心，也朝我挥起手来，脸上前一秒钟的焦急等待瞬间就被喜悦代替。那一刻，我总是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被一个人深深惦记是如此的幸福，幸福得让人心生歉疚，不愿再将那些泄气的话带进家门。迎上那双充满温爱的眼，便觉得所到之处皆是晴天，只是自己太过浮躁罢了。家门口那些爷爷奶奶亲手种了数十年的小花小草也好像在对着我微笑，轻轻嗅那一抹淡淡花香，是的，我回来了。家啊，总是能够让那颗不安的心找到依靠。我以为我能够在这个完整的记忆轮回里老去，并迎接新的和更新的生命。

2 当拆迁令如暴风雨般袭击了整个周边老小区，从人心不安到街坊们每日必谈拆迁政策和地价，从搬家公司、旧电器回收的宣传单满街发放到隔着一条街的老小区人去楼空、碎砖破瓦遍地，心中始终像是压了块重重的石头，怎么也透不过气来。满目破败代替了那昔日的热闹光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得离开。终于，年过七旬的爷爷、奶奶也成了搬家大军中的一员。

借着拆迁的东风，离家近的租房价格一路飙升，仿佛不占一占这份便宜就亏了一样。而爷爷奶奶甚至因为年纪太大没有房东愿意租房子给他们而伤神了一阵。许是因为自家老人也经历过拆迁的事儿，一位房东最后还是将自家的还建房租给了我们。

尽管最终在过年前收拾妥当了安身的临时小窝，但两位老人却总高兴不起来。没有习惯乘坐电梯的他们，站在封闭的28层阳台向外看时，背影显得更加疲惫，一声声叹息总让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痛痛的。虽然没有直接表达，但我还是得知两位老人在搬家后好几个晚上都无法入眠，居住了近四十年的地方就这样没了，让人憋闷得慌。封闭楼道不能再种养花草，每天一起谈心的老伙伴也各奔东西，去陌生的菜市场买菜再也遇不到老熟人，想要吃一口老滋味的早餐也变得遥不可及。

因为租房子，许多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老物件都是带不走的，这让平日里十分节俭和念旧的老人家心里面很不是滋味，奶奶更是着急的仿佛又老了很多。我经常看见爷爷独自一人坐在封闭的阳台里晒着太阳抽闷烟，一天会将大量的时间用在睡眠上，不愿意出门，甚至许久都不愿意走动一下，让人看了心里很是难受。爷爷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放不下养了几十年的花草。

去老屋子帮爷爷奶奶拿些舍不下的老物件，遇到了楼下的老邻居在搬家。“你家也在等就地还建？那咱们五年后再相聚啦！”邻居阿姨不忘热情地打招呼，让我突然间有些恍惚。近日看惯了路途上陌生的冷脸，这样熟识的话儿让我格外挂心。

当我把几盆爷爷喜欢的花用拖车拖到租住房时，爷爷一面瘪嘴说我闲得慌，一面像收获珍宝的孩子一般端着小凳子和工具去给花草剪枝浇水去了，那惊喜的眼神就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老友。“这是我三十年前从庐山带回来的六月雪，这一盆是你奶奶最喜欢的海棠……”那是我在搬家后第一次看爷爷那么开心。

直到有一天我陪奶奶一起在阳台晒太阳，奶奶才兴冲冲地指着窗外对我说：“你看，看见没，对，就是那边，那个街道后面再数两栋房子就是你读书的小学。对，看见那个红绿灯路口么，再往后面数三个就是咱们家了。”见我一脸迷惑，奶奶还不忘补上一句：“哎呀，我们家被那棵树挡住了，你这会儿看不见。这还是前段时间你爸来仔细看过之后告诉我们的呢！”奶奶还在滔滔不绝地讲那些老房子的事儿，我却愣在那久久说不出话。目光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望去，几个排列的黑点让我无从辨别方位。嘴角强忍着抽搐，扯出一个笑来：“哦，看来这房子位置刚刚好，正好看见咱们家呢。”原来，对周边道路不熟悉无法独自远行的爷爷，是坐在那儿看他住了半辈子的老房子啊。

3 当那些老旧的砖房被一栋栋高楼所取代，不知道那些流离在外的人儿是否真的能够又聚在一起。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们来说，总归是有些难以言说的苦处的。人常说改革有阵痛，拆迁也是道不明的愁滋味。也不知这场迁徙风波给多少人又添新愁。有时竟开始害怕那些儿时的记忆，也会随着老屋子一一淡出我的记忆。今后再跟我的孩子谈起，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对他说起这份眷恋的愁绪。

某个午后，陪着爷爷奶奶在新租小区附近的广场晒太阳，不禁感叹这新小区里的环境优美，大广场上一群孩子玩耍嬉戏让爷爷奶奶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你看这里，以前也是一片老社区，最后大伙不也都在这还建的亮丽高楼和整洁小区里找回了自己的家么。”“也是，还不如开开心心地等着搬回家呢！”

时间，需要我们去期待，然后给予我们欣喜。

我可爱的亲人啊，可知道，无论去到哪儿，有你们，才有家。请在夜里点亮窗前的那盏灯吧，让我在林立高楼中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