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住过的地方
2018-05-16吕青
吕青
曾经读过程乃珊的小说《蓝屋》,也读过陈丹燕的散文《上海的弄堂》,对里面写的生活场景和鲜活的细节印象深刻,感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出生成长在哪里,一定会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我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那时,父母作为国家干部,分到了一间婚房——北京东路外滩处的一幢洋楼里,一间约十平米的小屋。他们当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建了个小家。两年后,因父亲工作调动,他们搬到了上海西南角、紧挨桂林公园的一栋刚盖好的红砖小楼里。后来我们姐弟三人都在此出生。
这里不是“上只角”,也不是“下只角”,不是城里也不是乡下,而是一个紧挨着郊区的小小的“城堡”。八个门牌号里住着一百来户人家,户主大都是来自外地的学校教员。由于地处偏僻,又因为特有的文化背景,我们在这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过着自得其乐的生活,有些清高、也有些满足。
“城堡”门前是一条东西向的小路,与小路并行的是一条通向远方的小河,河里常有运输船只经过。儿时的我,对那低矮船舱里的小世界总是充满了好奇。
小路的尽头是漕河泾,那个小镇是我们买菜、买生活用品的唯一去处。附近的桂林路上有一家小小的水果店,漕宝路口有家被我们称作“鸡棚”的小饭店。没有繁华市井的纷扰、没有各种商品的诱惑,因此这里走出的孩子就少了些市侩气。
至今难忘那一个个暑假,家家人家把地板拖干净,赤脚进房间,在地板上睡中觉,敞着门通风。楼道里隐隐约约飘着哪家收音机里的越剧唱腔,跟背景音乐似的。到了下午四点,收音机的声音突然响亮起来:“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嗒嘀嗒嘀嗒……”,这时候楼里的孩子们亢奋起来,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听起了属于自己的节目。
我至今有不错的心算能力,是得益于暑假中和邻居小伙伴们无数次“24点”的酣战;也是在这里,我养成了阅读的习惯,记得读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高玉宝》,《少年文艺》也偶尔能看到几本。童年的快乐记忆全都藏在这个“城堡”里面。
南浔是另一处我记忆中的房子。那时我11岁,妹妹5岁,母亲因为无暇照顾我们,把我们送到了正在南浔工作的父亲身边。那是浙北的一个安静而颇有底蕴的古镇。我们住在南浔镇上赫赫有名的“红房子”里(原名“刘氏悌号”)。这是20世纪30年代一位南浔的成功商人的私宅,里面既有东方式的雕栏画栋,又有西方的彩绘玻璃和花式地砖。
我3岁时,父亲就调离上海,所以我们对他是尊敬大于亲近的。两个小姑娘,离开了上海离开了娘,身处陌生的环境和简陋的“家”,心中的凄苦是可想而知的。父亲当时是南浔中学的主要负责人,工作非常繁忙。我们父女三人靠食堂解决一日三餐。家到食堂的路不近,每天早上,我从边门出来,走过长长的弄堂,小心翼翼地踏过小桥,再穿过操场,到食堂后先把带去的饭盒里的米淘好,放在大蒸笼里,买了稀饭馒头回去吃。中午也是,淘了米放好后,带上蒸好的饭和买的菜回来。晚上还要跑一趟。不明白那时怎么没有好一点的餐具,我得挎着装饭盒的篮子,两只手上再各拿一只盛菜的碗,任里面飘上灰尘、雪花和雨滴。我们粗心的、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父亲啊,哪有心顾及这些!
我们姐妹聊天的主要话題是:什么时候可以回上海?妈妈也没什么讯息,等得我们心焦。期间妈妈来看过我们一次,毫无征兆地来了,我们欣喜若狂!直接要求她带我们走,但是妈妈没法答应,骗着哄着,第二天把我们支走后回上海了。记得我发现后是去追的,抄近路、钻墙根追的,当然这是徒劳的……那种心情至今都无法用文字来表述。
一年半后,我们终于回到了上海。“城堡”里的乡亲还是让我感受到了温暖。他们叫着我久违的乳名,在公共厨房里指导我烧菜,教我织毛衣……妈妈不在家的日子,我每月拿着三十元钱带着妹妹过日子。除了买菜做饭,难得还会带着妹妹到”鸡棚”去改善伙食。我们还常常在学校礼堂看演出。我喜爱就读的学校——上师大附中,学校有一批名师当时正值年富力强,他们的才学和富有创意的教学,让我受益良多,对我后来的发展影响很大。
1973年的年初,还有一年要毕业的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作为家里的老大,我可以轮到去近郊当农民。但是父亲力主我去湖州(当时他已经调到湖州工作了),说湖州是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他还可以顺便照顾我。我想,一边是已经明确了的郊区农民,一边是充满新奇的地方和充满可能的前途,就懵懵懂懂地答应了父亲。这一走,直到1992年才回来。人生的命运大起大落,之后我又住过很多地方,但孩童时期的记忆总是深刻又温暖,最是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