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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性”的暂时性缺失

2018-05-15韩妍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3期
关键词:德性亚里士多德

韩妍

摘 要: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论是其悲剧观的哲学基础。其幸福论的核心命题是“符合德性的现实活动”,其悲剧的定义是“对人的行动的摹仿”,二者的共同基础皆为“行动”。幸福是实践德性,悲剧是对德性实践的摹仿,二者的共同目的指向都是“至善”。从悲剧观的哲学基础来看《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性,可以解读为其对“中庸”观的背离。在幸福论与悲剧观的联系中来阐释《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性,具有新的意义。

关键词:《俄狄浦斯王》 亚里士多德 悲剧观 幸福论

古希腊悲剧家索福克勒斯的代表作《俄狄浦斯王》是西方戏剧史上的一部伟大的经典,被亚里士多德称为“十全十美的悲剧”。这部悲剧在展现人与命运抗争而惨遭失败的同时,彰显了人性的伟大精神力量,从而营造出了浓郁的悲剧氛围;再者,其整一的情节架构和扣人心弦的悬念设置也成了后世创作的典范。亚里士多德在《诗学》当中论述其悲剧观时,就反复将《俄狄浦斯王》作为了例证。前人评述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时多将其原因归结为“过失说”、“命运论”,但笔者认为,从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论出发来窥探其行动,可以将俄狄浦斯王悲剧的形成原因归结为对“中庸”的背离,即“德性”的暂时性缺失。

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观是以其幸福论为哲学基础的。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论的核心命题是:“幸福就是合乎德性的现实活动”[1] 16。首先,这里他认为幸福本身是一项活动,是一个运动中的行动状态。这样的行动要达到“至善”和幸福,前提是要符合德性,德性是贯穿于行动始终的一个重要因素。其次,他强调德性认知与德性实践的统一性。他认为德性不能仅仅停留在德性认知的表面,而是要去现实活动中实践德性,这里他所强调的就是德性在行动上的完成。他对悲剧下了定义:“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3] 69在这段文字中,他强调了悲剧的实质:悲剧是对人的行动的摹仿,而不是对人的摹仿。而悲剧摹仿的人的行动主要表现为悲剧当中主角的过失行动,而非其他完满的行动。所以,其幸福论和悲剧观的共同指向都是“行动”。其在《诗学》当中有另一重要表述:“悲剧不是对人的摹仿,而是对一种活动、生活和系于活动的幸福与不幸的摹仿,目的不在于摹仿人的品质,而是人物的活动。”[4] 650这里他所特别指出的悲剧是对“活动、生活和系于活动的幸福与不幸的摹仿”,其实主要是为了阐明他的一个重要观点:悲剧是对德性实践(行动)的摹仿。德性实践的活动会得到两个最终结果:一个是幸福,一个是不幸。悲剧摹仿的是人的行动,而人的行动是对自己德性的践行,无论是好的或坏的德性,都会付诸实践,只不过亚里士多德强调的是要实践最好的德性才能达到幸福和“至善”,悲剧则是对好的或坏的德性的全部践行。而正是因为悲剧是对好的或坏的德性的全部实践,才造成了悲剧主人公的“过失”行为(坏的德性实践导致),最终导致其悲剧。

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说道:“我们探讨德性是什么,不是为了知,而是为了成为善良的人。” [1] 29这里他道出了德性实践的终极目的性。我们探讨德性,不是为了德性本身,而是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这就是我们实践德性的最终目的。那么悲剧的最终目的,即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净化”(朱光潜译),其实也就是摹仿人的好的或坏的德性实践所达到的最终目的。二者的区别在于:悲剧的最终效果是要在观众那里完成的,他们“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净化”,使自己的行为受到约束并且得到好的德性的指引,从而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而其幸福论的最终目的是让人们直接实践最好的德性,抛却坏的德性,从而达到幸福和“至善”,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其幸福论是实践德性,而悲剧观是对德性实践的摹仿,所以,其悲剧观实际上是对其幸福论的摹仿。二者的共同之处就是:无论是悲剧观还是幸福论,其最终的目的指向都是要达到幸福和 “至善”。

在《詩学》中,亚里士多德从悲剧观出发,对《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情节、悲剧人物、悲剧效果三方面进行了论述,肯定了《俄狄浦斯王》在希腊悲剧中的典范地位。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是由其“过失”导致,而这一悲剧之所以具有典型意义,主要原因还在于其所引起的净化效果。

在厘清了亚里士多德悲剧观与幸福论的关系之后,我们避开悲剧观,转而在幸福论的基础上来对《俄狄浦斯王》进行重新解读,我们可以有一些新的发现。

观照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论,我认为俄狄浦斯的悲剧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阐释: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是由于其对“中庸”的背离。首先,俄狄浦斯是一个介于完人与一般人之间的一种人。他是忒拜的国王,他言行中体现出了高贵、威严、尽责、崇敬天神、爱护子民等性格,但是他也有与一般人相似的一面:惧怕厄运、疼爱子女、对权力敏感,甚至鲁莽、多疑、急躁、轻信。而正是由于其暴躁、在行动上判断不明,才至其错杀了亲生父亲,继而又娶了亲生母亲。亚里士多德认为:“过度和不及都属于恶,中庸才是德性”[1] 36,“中庸在过度和不及之间,在两种恶事之间”[1] 36,“德性就是中间性,中庸是最高的善和极端的美”[1] 36。在他看来,暴躁、鲁莽都是不符合中庸的,温和是急躁与麻木的中道,勇敢是鲁莽和恐惧的中道。试想一下,如若俄狄浦斯在三岔路口偶遇其父拉伊俄斯时,没有急急躁躁地拔剑相向,而是温和地谦让老人,他是否还会犯下弑父的罪行呢?如果没有弑父,那么又何来的娶母之罪呢?其次,这部悲剧的缘起是俄狄浦斯的亲生父母因接到太阳神的预言“拉伊俄斯将会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上”,而选择了在儿子出生后将之抛却山林。但是婴儿不但没有死,反而被托任科斯国王波吕玻斯收养,取名俄狄浦斯。这就为太阳神的预言作了充分的准备。倘若拉伊俄斯选择在儿子出生之时便将之杀死,那么这样的悲剧便无从发生。他们一方面想要逃离“神谕”,一方面又想保存儿子性命。这样的冲突使得“神谕”得以完全的实现。古希腊人对“神示”是十分敬畏的。拉伊俄斯和伊奥卡斯特在接到“神谕”的时候迸发出逃离的念想本身就是一个不符合“中庸”的行为。而正是他们背离了“中庸”,才导致了太阳神的“神谕”得以实现。所以,从“中庸”观来阐释俄狄浦斯悲剧可以说是从亚里士多德悲剧观的哲学基础来阐释了其悲剧。

从《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性来看俄狄浦斯的德性与幸福问题,是建立在亚里士多德幸福论的基础之上的。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至善”是人类生活追求的最高目标,而德性的践行则是在追求幸福和“至善”的过程中的最重要的行动,德性在使人获得幸福的过程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因此,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幸福是建立在实现德性的基础之上的。俄狄浦斯王的悲剧除了命运的成分,亚里士多德认为是其“过失”导致的悲剧。但是细究原因我们会发现,导致俄狄浦斯“过失”的最主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俄狄浦斯的德性的暂时性缺失。

在戏剧中,俄狄浦斯是一个具备好的德性的贤明君王。戏剧一开始,俄狄浦斯为了拯救城邦,派克瑞翁去求问阿波罗如何消除瘟疫。在接到神的指示后,俄狄浦斯一心想要缉拿杀害先王的凶手,解救子民,他说:“我要重新把这件案子弄明白。……你会看见,我也要正当地和你们一起来为城邦,为天神报复这冤仇。”[7] 3 “我发誓,假如他是我家里的人,我愿忍受我刚才加在别人身上的诅咒。”[7] 4 “我为他作战,就像为自己的父亲作战一样……我要竭力捉拿那杀害他的凶手。”[7] 5在城邦子民的心中,俄狄浦斯是一个英雄,他帮助人民战胜了女妖,让人民过着安定的生活,深受人民爱戴。从这里来看,俄狄浦斯是一个正义、尽责、勇敢的好君主,这时候的他是完全符合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好的德性的。在戏剧结尾,俄狄浦斯在知晓了真相之后,勇于自我裁决,承担责任的行为,也是符合德性的。戏剧中是这样描述他的自裁的:“我们随即看见王后在里面吊着……等那不幸的人躺在地上时,我们就看见那可怕的景象:国王从她的袍子上摘下两只她佩戴着的金别针,举起来朝着自己的眼珠刺去,并且这样嚷道:‘你们再也看不见我所受的灾难,我所造的罪恶了。你们看够了你们不应当看的人,不认识我想认识的人:你们从此黑暗无光!他这样悲叹的时候,屡次举起金别针朝着眼睛狠狠刺去;每刺一下,那血红的眼珠里流出的血便打湿了他的胡子,那血不是一滴滴地滴,而是许多黑的血点,雹子般一齐降下。”[7] 25这样的场面描写是惊心动魄的。在真相一点点被剥开的同时,俄狄浦斯的痛苦也一点点加深,直至最后彻底崩溃。他的这一悲剧真的就只是命运的无情捉弄吗?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导致他的悲剧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性格中的暴躁,这是不符合亚里士多德所谈的“中道”的。亚里士多德说过,暴躁、鲁莽都是不符合中庸的,温和是急躁与麻木的中道,勇敢是鲁莽和恐惧的中道。在三岔路口碰到他的生父拉伊俄斯时,他的暴躁与年轻气盛使他成为杀人凶手,而在后来他帮助忒拜的人民杀死了女妖,继而登上了王位毫无顾虑地迎娶了先王后伊奥卡斯特。他的悲剧实际上是自己德性缺失的结果。但是我们应该认识到的是,他德性的缺失不是延续性的,而只是暂时性的缺失。

亚里士多德认为幸福是符合德性的现实活动。俄狄浦斯的德性既然已经不完满,那么他将此德性实践于现实生活,则必然招致不幸。故而,俄狄浦斯的幸福与其不完满的德性践行于现实生活有着直接的联系。他的暴躁行为直接导致其亲手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拉伊俄斯,而他的不顾虑又导致他后来娶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终究酿成大祸,使得太阳神的预言得以实现。这一系列灾祸的发生致使他最后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并自我流放,他的结局是悲惨的。但是他在自我裁决后,我认为他不再单纯的是悲剧之王俄狄浦斯了。虽然他的人生经历是悲惨的,但在戏剧结尾,真相大白之后他勇敢地进行了自我裁决,这时候俄狄浦斯的德性是符合亚里士多德的“中道”的,也就是说,这时候的俄狄浦斯应该是感到幸福的,因为他进行了自我救赎,他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犯下的过错,并且勇敢地承担了责任。他此时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对自己当下德性的践行,而此时他的德性是不违背“中庸”的。他在那一刹那感到从未有过的懊恼和悲痛,他想要自我疗救,于是他作出了自我裁决的决定并立即兑现。在观众或读者眼里,此时的俄狄浦斯只剩下怜悯与同情,不再是具有罪恶的人。而通过俄狄浦斯的一生,观众也得到了陶冶和净化,有了自己独特的情感体验,这样的体验会引导着观众或读者更好地去实践好的德性,实现自我,获得幸福与至善。

所以,从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论来探究俄狄浦斯的悲剧,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是由于其“德性”的暂时性缺失导致,而非前人所论之“过失”、“命运”。他从出生便注定了要经历诸多磨难,尽管他正义、善良,却终究逃不过性格缺失带给他的苦痛。戏剧结尾,他勇敢地自我裁决,这也是他唯一能弥补罪过的方式。正是由于他的这一行动,使他最大程度地弥补了自己的罪恶,也使得人们将对他的情感由厌恶转为了怜悯。其在不完满的德性的实践下经历了一生的悲剧,而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他的自我救赎反而使其获得了解脱与幸福。他的一生由悲剧开始,又由悲剧结束,但是从幸福论的角度来解读的话,我认为他是获得了“幸福”与“至善”的,因为他找回了曾缺失的“德性”。

参考文献

[1] 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全集第八卷·尼各马可伦理学[M].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2] 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全集第八卷·大伦理学[M].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3] 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 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全集第九卷·论诗[M].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5] 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全集第九卷·政治学[M].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6] 苗力田.古希腊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

[7] 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M].羅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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