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量结构的非原型嬗变
——以汉语诗歌为例
2018-05-15李勇忠刘娟
李勇忠, 刘娟
(江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南昌 330022)
名词表量结构为“数词+量词+名词”。汉语表量结构的系统研究始于20世纪40年代。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从不同角度研究表量结构。如从语义方面对量词类别进行研究(王力,1985;吕叔湘,1982)[1-2]、从量词与名词的关系视角进行研究(陆俭明,1987;邵敬敏,1993)[3-4]和从认知角度对量词展现的空间结构与范畴化功能进行研究 (石毓智,2001;王文斌,2009)[5-6]。 但这些成果极少涉及表量结构的变体。文章认为表量结构原型会在特殊的语境中向非原型嬗变。比如在诗歌文体中,“数+量+名”表量形式对事物范畴化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然而基于常规关系和相关语境,量词或名词的缺省仍然可以对事物进行范畴化,有助于构建诗歌意象和表达诗人情感。此外,诗歌中还存在一种貌似表量结构,但计量模糊的构式。该构式运用隐喻操作加工,将量词的语义投射到名词上,实现量词的修辞功能。文章将围绕这些观点展开。
一、表量结构
如果将名词表量结构看作一个范畴,其原型构式为“数+量+名”。其中数词“一”在表量结构中使用最多,出现频率最高。量词是从语义上对事物的某些显著特征进行语言表征,对名词进行范畴化。处于量词范畴中心的为量词性量词。Aikhenvald(2000)[7]将量词分为两类:一类是根据事物的形状、大小、柔韧性等外在特征进行范畴化,多用于描绘事物的外部特征,如“根”“条”“块”等;另一类是对可数名词和群体名词进行计数,如 “寸”“个”“只”“群”“伙”等。名词亦能充当量词,对事物内在特征范畴化,称为名量词,如“一泓清泉”的“泓”。名量词属于量词范畴的边缘成分(periphery),为名词非范畴化,游走于名词和量词两范畴之间,是一种非范畴化状态(刘正光,2006)[8]。量词性量词向名量词的转变标志着原型结构向非原型的嬗变。
在“数+量+名”原型构式中,三者的排序大多是数词紧挨着量词,量词与名词邻近,三者一般不插入其他成分。但在实际运用中,表量结构并不总是以此种构式呈现,而是会产生某种程度的偏离(deviation)[9],即认知上发生非原型性变化,表现为语法层次上的结构不完整,从而带来文本的空白,给受众传递文本的留白美。
二、常规关系
常规关系源自事物间经常性的联系,是通过规约性而建立起来的。事物间存在的常规关系存储于人们记忆中,便于人们交际和处理信息。也就是说,凭借知识储备中的常规关系,人们在话语交流中可以实现不点自明的意图,达到相互理解的目的。作为事物自身的关系,常规关系为语言表达所利用,对语句的显性表述作出阐释或补充,使得话语语义得以完备,达致交际的目的(徐盛桓,2002)[9]。语言表达反映了人类的认知世界;即语言中蕴含的常规关系是基于人类的认知操作,表现了人类的认知方式。常规关系的认知化是指采用常规化思维认识和把握世界,是一种认知方式。表量结构中的常规关系主要表现为名量概念范畴之间的固有联系,根据量词对名词特征范畴化的功能,建立起名量之间的对应关系,进而形成量词与该名词所属范畴之间的常规语义关系。
(一)原型表量结构
表量结构的原型为“数+量+名”,属无标记构式。名量本身具有意义,是语用焦点,有助于意义表达和意象建构,不可省略。如:
(1)“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寄黄几复》)
(2)“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韦应物《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 》)
(3)“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渭城曲》)
(4)“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
(5)“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李商隐《北青萝》)
(6)“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韩翎《已凉》)
(7)“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一壶酒”“一杯酒”“一层楼”“一枝藤”“八尺龙须”和“百丈冰”都是量词性量词与具体名词搭配,再现自然景色和事物情状。由于表达式中量名处于认知凸显的位置,它们的完整性有助于建构诗歌意象和抒发情感。如 “一壶酒”与 “一杯酒”相比较,“壶”容量大,可是在月色和花丛中却只能独饮。自古以来“借酒浇愁愁更愁”,诗人的孤寂在更大量的量词“壶”的衬托下更添几分。相反,“杯”容量小,装不下诗人内心的苦闷与伤感,以杯之小反衬出诗人无限的愁苦与无奈。人们常说,站得高望得远。“一层楼”的高度与“千里目”的远景相比,微不足道,此处,“一层”与“千里”形成极大的反差。“一枝”含有单薄之意,“藤”是大自然的象征。“一枝藤”描写了大自然渺小的事物,暗示着诗人的不得志。“八尺”和“百丈”都是形容事物非常长,含有夸张之意。“龙须”是高贵的事物,“冰”是寒冷的事物。“八尺龙须”和“百丈冰”均使用夸张的手法来凸显富丽堂皇生活背后厚重的孤独,凸出天气之奇寒、环境之恶劣。
根据对上述表量结构的分析,我们发现,名量同现,两者都处于极其重要的位置,是人们关注的焦点。量词的存在有助于情感的表达,名词的存在有助于意象的建构。数量名的结合在人们心中勾勒出了一幅完整的画面,更好地彰显了诗人的内心情感。名词不可缺省的另一重要原因是,读者仅凭上下文语境很难激活相关名词。
(二)非原型表量结构
常规关系可以填补由于诗词结构特点带来的语义空缺。借助常规关系,诗人与读者之间建立起含义生成与解读的桥梁。根据认知域中事物的常规关系,人们能够依据一个概念,通过隐喻或转喻的认知操作,激活另一个概念。同样,在表量结构中,根据名词建构的范畴原型,名量之间的常规关系能够互相激活、唤起相应缺省语词,如图1。
诗歌表量结构并不总是以“数+量+名”形式出现,当某个成分处于不显著位置时,就会出现量词或名词缺省的现象,亦即原型结构向非原型的嬗变。名量之间固有的关系恰好能够解释该结构的非原型变体。
1.量词缺省
(8)“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温庭筠《利州南渡》)
(9)“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李商隐《春雨》)
(10)“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杜甫《旅夜书怀》)
(11)“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温庭筠《瑶瑟怨》)
(12)“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 ”(邱为《寻西山隐者不遇》)
图1名量之间的常规关系互相激活、唤起
(1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李商隐《锦瑟》)
虽然以上六句唐诗均缺省量词,但丝毫不影响读者解读。常规关系可以帮助读者建立与之相关的名量原型,唤醒缺省的量词。(8)中“一鹭飞”缺少量词“只”。“鹭”具备了鸟的外在特征,属于鸟的范畴,而与名词“鸟”搭配的常用量词为“只”。那么,“只”与具体事物“鹭”之间建立关系,用量词“只”表征“鹭”。同理,(9)中“一雁飞”和(10)中“一沙鸥”缺少量词“只”。(11)中“十二楼”和(12)中“一茅茨”缺少量词“座”。“楼”和“茅茨”属于建筑范畴,而与建筑搭配的常用量词是“座”,量词“座”能展现楼的外形特征。(13)“五十弦”和“一弦一柱”缺少量词“条”和“根”。“弦”的外形特征类似于“线”,细长而柔软。“柱”的外观为长条圆形,呈圆柱体。“弦”和“柱”符合“条”和“根”所搭配的名词原型范畴标准。因而,常用量词“条”和“根”成为最易激活的词。
综上可知,诗歌量词缺省是基于名词与量词的常规关系,语用者在大脑中进行认知推理,激活相应的量词,进而补全表量结构的原型构式,使得诗句语义得以完备。
2.名词缺省
(14)“拌著,向花时取,一杯独酌。”(朱淑真《月华清·梨花》)
(15)“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韩愈《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16)“一杯自劝,江湖倦客,风雨残春。 ”(朱敦儒《朝中措》)
(17)“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 ”(丘为《寻西山隐者不遇》)
(18)“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处死。”(韩愈《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19)“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王维《相思》)
(20)“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两瓣…”(徐志摩《冷翡翠的一夜》)
以上六句唐诗均为缺省名词的表量结构。例(14)(15)与(16)“一杯”所搭配的名词为“酒”。古代诗人常以“酒”代“茶”来表豪爽和雅意。“酒”背后代表的是才情,是喜怒哀乐和悲观离合。因此,在诗歌中,“酒”比水和茶更受诗人青睐。并且(14)(15)和(16)三首诗都以“酒”为本首诗的主题,再结合上下文语境,以量词 “杯”所建构的名词原型为基础,“酒”成为最易激活的意象。例(17)“三十里”与(18)中“行万里”与名词“路”搭配一起还原名量结构。因为“里”作为路程单位,是由实体“路”作为载体,在“路”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通常意义上,两者互为联系。有“路”便有“里”作为单位量词而存在。“里”的出现总伴有“路”的影子。例(19)“几枝”建构的名词应属于植物范畴,再结合诗句前半部分所出现的事物,“红豆”就成了最易激活的意象。同理,例(20)的量词“瓣”与“花”意象联系紧密。
非原型表量结构体现在量词或名词的缺省。这种现象虽然在语法层面是残缺的,但是符合语义逻辑。这种残缺是诗人故意为之,因为当量词或名词在诗句中属于不重要成分时,如果人们能够基于常规思维和相关语境使表量结构语义完整,根据诗歌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原型结构就会自然地嬗变为非原型。还需注意的是,表量结构中量词与名词之间的语义联系比数词与量词、数词与名词的联系更为紧密。数词仅表数量,可以与任何量词和名词搭配,不具唯一性,而量词与名词之间的搭配却是唯一的,不同的量词表示事物的不同方面,形成不同的语义关系。这也就解释了不完整的表量结构中鲜有数词缺省的现象。
三、非常规关系与非原型表量结构
非常规关系是与常规关系相对应的一种事物间的联系。非常规关系是指出于某种需要而将两种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物,通过人的非常规化思维,如隐喻认知操作,将其联系并搭配在一起使用。非常规关系体现在语言上为非常规搭配。非常规搭配通常是跨越了人的一般思维模式、超出语言常规而形成的语义交织现象。它不仅包含了常规搭配的语义内容,还具有强化作用,表达了更深层的含义(石金霞,2010)[10]。诗歌中由于诗人非凡的想象力和卓越的才华,当常规搭配已无法达到预想中的语义要求时,就不得不采用词语的非常规搭配方法来表达,展示事物的非常规关系。诗歌中表量结构的名量非常规搭配即是典型事例。名量之间的非搭配搭配主要有两种类型(王文斌、毛智慧,2012)[11]:错位型搭配和篡位性搭配。前者是指修饰甲类事物的专用量词用于修饰乙类事物,但仍属于量词性量词。后者是指用其他词类取代量词的位置来修饰事物,属于名词性量词。名量之间的异常搭配就是隐喻性搭配,其中的量词被称为隐喻性量词。“在表量结构中量词充当源域,中心名词充当目标域。在类比思维的作用下,名量各自所在的输入空间之间产生跨空间映射,两者共享的属性特征皆归入充当‘信息中转站’的类属空间,在通过组合和匹配有选择地整合到合成空间”(李勇忠、白黎,2016)[12]。 名词和量词作为两个心理输入空间,通过部分相似性的投射相互作用于对方,生成新意义。非常规搭配常常随着语义投射而产生隐喻义,带来意想不到的修辞效果。在表量结构的非原型标记构式中,除了名量之间的“篡位性”和“错位型”搭配,还存在名词前置现象。
(一)名词前置
(21)“长嘘一声,胸中沟壑尽去…”(舒婷《禅宗修习地》)
(22)“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23)“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 ”(许浑《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
(24)“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李商隐《北青萝》)
(25)“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诗中表量结构原本应以 “一声长嘘”“一杯酒”“一瓢酒”“几层路”和“一曲阳春”的顺序出现,但为了凸显名词的中心地位,诗人有意颠倒数量名的顺序,把名词置于首位。此外,还有音韵的考虑。例(23)“瓢”与前半句“萧”押尾韵,实现音美之效。 例(24)“路”在形式上和意义上与前半句“人”相对应,都指代实体。
根据认知语法(Langacker,2008)[13],一个语言表达式的意义涉及概念内容和识解方式两个变量。概念内容通过不同的识解操作表达不同的语义。由此可知,名词前置还存在事物前景化的效果,达到凸显事物的目的。诗人将“长嘘、美酒、道路”置于数词前,有意使其成为关注的焦点,通过“美酒”来表达诗人心中的欢快,利用“道路”来表达内心的愁苦。
还原后的表量结构中名量之间存在非常规搭配。量词的选择是依据名词所具有的特征而定。“酒”作为一种液体,是不可数名词,与之相应的容器量词应为“壶或杯”。“路”有长短,是一段距离,在古代与之相应的距离单位应为“里”。然而,上诗中“瓢与酒”“层与路”“曲与阳春”存在量词与名词语义上的不协调。这属于量名之间的“错位型”搭配。将表征此事物的量词用于彼事物上,使彼事物带有此事物的特征。“瓢”是古代穷人取水喝的工具,在与 “酒”搭配后,充分展现诗人潇洒豪爽之气概。“层”由下往上移动,蕴含向上之势,与“路”搭配更好地描写了路的艰险以及萧瑟的景象。这种语义上的超常规搭配惟妙惟肖地展现了诗歌之美。
名词前置的表量结构中,名量之间的非常规搭配更多表现为“错位型”,而不是“簒位型”。这是由于当名词前置时,在“名+数+量”的标记构式中,结构本身超出了常规表达,不符合人们对表量结构的认知。名词性量词也就无法通过认知操作将自己本身的语义特征投射到名词上。那么,在此结构中,名词与名词性量词不具语义联系,无法形成非常规关系。因而名量之间的“篡位型”非常规搭配更适用于“数+量+名”,即名词后置的非原型结构变体。
(二)名词后置
(26)“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无题·其二》)
(27)“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王之涣《出塞》)
(28)“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李白《子夜秋歌》)
(29)“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刘禹锡《西塞山怀古》)
(30)“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
(31)“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刘禹锡《春词》)
(32)“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33)“半窗残照一帘风,小小池亭竹径通。”(朱淑真《对景漫成》)
(34)“…一把精致的小雨伞,撑开一盖暖黄的光晕…”(余光中《伞盟》)
表量结构的一般词序是“数+量+名”,因此,名词后置为正常使用方式,符合认知模式。但上述九句唐诗中的表量结构却在正常语序下透露着不正常的思维模式,即语法规范下的语义不规范。虽然(26)—(30)中“寸、片和里”归属于量词范畴,但与其所搭配的名词形成非常规关系。这属于名量之间“错位型”搭配。如(26)“一寸相思一寸灰”中“寸”所表征的事物应属于有长度的固体范畴。但“相思”是抽象概念,与“寸”构成表量结构,将不可捉摸的抽象事物以具体的丈量单位形象地表示出来,通过以具体表抽象的方法使两者形成非常规关系,形象地展现了相思之苦。(27)和(28)中“片”呈现平而薄之状,面积大,含有单薄之意,原本用于展现平面事物,与“孤城”搭配,瞬间将一座城池描绘成一个平面,突出了孤城的萧条与凄凉之景,与“月”搭配,强化了月光冷心悲凉之情感。(29)中“一片降幡”同样属于超常规搭配。“降幡”指的是投降的白旗。用一片代替一面来修饰降幡,强调数量大,进而渲染出气势强大的语境效果。(30)中“里”是长度单位,一般是与路程概念搭配,但与“目”搭配后,大片大片的景象尽收眼底。
(31)—(34)的表量结构中量词“院、川、帘和盖”原本属于名词范畴,但在这里用作量词,与其后的名词搭配。这种名量之间的搭配属于 “篡位型”搭配。 在(31)“一院愁”中“愁”本是抽象的飘忽不定的事物,但与“院”这样具体的耳熟能详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后,瞬间使愁多少变得清晰明了。在(32)“一川碎石”中以川作为量词来呈现碎石的数量大,有效地将当时出征的艰辛用极其夸张的手法展现出来。同理,“一帘风”和“一盖暖黄的光晕”中以“帘”饰“风”,以“盖”饰“光晕”,将名量词所享有的特征通过隐喻机制映射到名词上,构成非常规关系。
一般而言,抽象名词不与量词搭配构成表量结构。但上诗(26)和(31)中的“相思”和“愁”均属于抽象事物,无边无际,不可捉摸,却能与计数量词“寸”和具体名词“院”搭配,将具体有形的事物特征投射到抽象概念上,达到抽象事物具体化,形象化的语境效果。同样,将“片与降幡”和“川与碎石”等采用非常规化的思维方式,打破语义限制,变不可能为可能,产生出人意料的效果。
综上分析表明,常规关系是人们把握世界的一种认知工具。通过常规关系,人们可以根据一个概念,从其认知域激活与之相关的概念。表量结构中量词或名词的缺省是以事物的常规关系为前提。根据事物之间的固有联系,基于人类已有的认知水平,在给定的相关语境中,可以对诗歌中量词或者名词进行缺省推理,了解诗人所表达的诗歌意象。与常规关系相对应的非常规关系,同样存在于诗歌表量结构中。非常规关系在语言中通常表现为词语的超常规搭配。由于事物间非常规关系超出了人的思维逻辑,超出了人对事物已有的认识,不存在于认知域中,人们无法依据一方而推理出另一方的存在。如要建立非常规搭配,表量结构应表现出其完整性。人们无法在缺少量词的情况下推断出诗人所使用的名词,也无法依据名词而推导出相应的量词。所以,在诗歌中出现的超常规搭配是以表量结构的完整性为前提的,通过隐喻操作建构起事物间的非常规关系;并且非常规关系是对事物常规关系的更新,建立起事物间的新关系,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认知方式。
非常规搭配中存在的隐喻操作并非投射量词所具备的全部特征,名量之间是部分映射。因为量词与名词在语义特征上无相似性和关联性,不属于同一认知域,比常规搭配中名量之间的联系更松散。当它们进行概念整合时不仅仅涉及名词,还需将量词所具有的特征投射到名词上,赋予名词新语义。这种跨认知域的操作产生出的新语义关系较常规搭配中更为显著,尤其是不属于量词范畴的名量词与名词形成的语义突显达致最高点。也就是说,表量结构中语义关系的突显从常规搭配向非常规搭配依次递增,从错位型搭配向篡位性搭配逐渐增强。
四、结 语
诗歌中的表量结构存在量词或名词缺省的现象,也存在名词前置的现象,即表量结构在诗歌运用中会产生变体,由原型嬗变为非原型。原型范畴内各变体的原型属性特征具有不平衡性,范畴内非原型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常规关系下名词或量词缺省的非原型结构比非常规关系下非原型表达式更靠近原型。这主要基于以下两点:(1)原型表量结构的量词直接对名词进行范畴化,用于描述名词的外形和计量事物。量词与名词之间形成常规关系,在语义和概念方面与名词或量词缺省的非原型具有更多共享成分。所以这种非原型与原型的距离更近,属于中心成员。(2)非常规关系下名量之间存在隐喻互相映射和概念整合的认知操作机制。量词与名词是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这种非原型构式仅仅拥有“数+量+名”的外形,但计量模糊,与原型所共享的特征最少,因而与原型的距离越远,属于边缘成员。这些非原型表达式丰富了表量结构范畴内容。偏离原型的标记构式的产生原因有二:一方面是由于诗歌自身发展的需要。诗人在创作诗歌时为了使其工整对称,在不影响人们解读的前提下,省略表量结构中的量词或者名词。另一方面是由于量词或名词处于不凸显的位置,并且存在于人们的感知之外。此外,诗歌创作讲究韵律美,为了与前半句或后半句相对应,诗人有意将表量结构中名词前置,突出名词所代表的事物。
对诗歌中表量结构的研究应不止于此,如在七言诗中,句首表现为“数词+量词+形容词+名词”的结构,句尾则表现为“数词+量词+名词”的结构。在五言诗中,句首多表现为量词或者名词缺省,句尾则相对完整。此处不赘,我们将另文讨论。
参考文献:
[1]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2]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3]陆俭明.数量词中间插入形容词情况考察[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7(4):53-72.
[4]邵敬敏.量词的语义分析及其与名词的双向选择[J].中国语文,1993(3):181-188.
[5]石毓智.表物体形状的量词的认知基础[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1(1):34-40.
[6]王文斌.论汉英形状量词“一物多量”的认知缘由及意象图式的不定性[J].外语教学,2009(2):6-10.
[7]Aikhenvald A W.Classifiers:A typology of noun categorization device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8]刘光正.语言非范畴化——语言范畴化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9]徐盛桓.常规关系与认知化——再论常规关系[J].外国语,2002(1):6-16.
[10]石金霞.以常规关系理论视角分析“非常规搭配”[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0(10):121-125.
[11]王文斌,毛智慧.汉英名量异常搭配中隐喻性量词的再范畴化认知分析[J].外国语文,2012(6):61-64.
[12]李勇忠,白黎.汉英新奇表量结构的认知修辞分析[J].西安外国语大学,2016(2):1-4.
[13]Langacker R W.Cognitive grammar:An introduction[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