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明小小说三题
2018-05-14
求雨
龟裂的大地刻满了皱纹,清晰而又深刻,无奈并且哀伤。太阳干枯的手,把土地撕开了一个个疼痛的口子。大地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
机井在平垄上呻吟着,抽不上水来。河里的水浅得像薄薄的碎片。由于长期干旱,田野里的土全都干裂了。从春天到现在没有下过一场透雨。
最煎熬的,还是在土地上热切盼望雨水的人们。一群一群的人在大地上心焦如焚,身体疲惫不堪。无风,无雨,炎炎烈日奇热炙人。
空气和太阳一起燃烧,树木和庄稼软弱无力地垂下长短的手臂,等待着迟早要到来的死亡。
干旱持续了三十八天。由于没有水的帮扶,大部分的植物面临生命危机。
一场真实的求雨仪式,发生在村东头的广场上。久旱盼雨的人们,闲着没事儿的人们,纷纷前来观看。
求雨的主人公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那男人五十岁左右,女人四十岁开外。男人一身戏服,身上绑着一只腰鼓,手里拿一个木雕的神像,女人身穿民族服饰,取了两个小瓶子挂在神像的两侧。神像的身体用红漆写着“龙王”二字。
一阵萨满风格的音乐声、锣鼓声和伴唱声过后,女人将神像放在一个水桶旁,水桶的侧面用红漆写着“东海”两个字。
男人跪下对着“龙王”开始念咒,词语在唾液中飘飞。女人跳起了舞蹈,姿态如仙如妖。大约半个小时,音乐声再次响起,男人和女人各执一个小瓶,灌满了“东海”之水,随着音乐泼到了“东方”的大地上。
说也奇怪,男人和女人泼水半个多小时,本来晴得烈日炎炎的天空起云了,又过了半个小时,云彩逐渐地多起来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就已经是阴云密布了。
咒语和舞蹈仍在进行着,一阵一阵的风从远处吹来。
西北部的天空黑云滚滚,有雷声像炮声似的隆隆响了一通,雨就淅淅沥沥地下开了。雨越下越大,整整下了两个小时,干涸的大地足足地喝饱了水。
中年男人家里聚了不少人,中年女人也来了。人们纷纷称赞男人和女人的功绩,说了一些不可思议的赞赏的话。
中年男人得意地对大伙讲解着不下雨的道理,说是人们得罪了龙王,对龙王有不敬才惹得无雨。为求龙王开恩,赐雨人间,就得发诚心举行仪式。
中年女人无比庄重地告诫大家,看到求雨的人三天之内不得杀生,不可吸烟,不可穿红。前来聆听的人频频点头。
人们迟迟没有散去。中年男人在县农业局工作的侄子来了,向大家说这场雨下得真好,多亏了气象部门的天气预报和人工降雨。中年男人、中年女人的脸上写满了不悦和尴尬,没有散去的人们也面面相觑。
侄子喋喋不休,不知深淺地发表着自己的议论,不厌其烦地叹息着说:这光靠人工降雨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还应该加大投入兴修水利,来彻底解决靠天吃饭的问题。他强调说,这是当前最大的民生。
他的这个愿望,像是即将求来的又一场透雨。
相持
人心与蛇灵是相通的。许仙和白蛇的传说在人界和蛇界广泛流传。这是又一个原始森林里人与蛇的故事。
一个景点出口处,四周是没有边际的原始森林,二百平方米大小的空地上,用现代化材料建筑了一圈宾馆和饭店,一拨一拨的人们进入饭店吃饭,后来的人们一伙一伙地在外面等候。
外面等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分布着,忽然一声尖叫,犹如平静的水面掀起涟漪,“蛇!眼镜蛇!”几个不怕事儿的人呼啦啦跑向尖叫的地方。有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棒,有人手里拿一段枝条。
只见一条不长不短的眼镜蛇,悠哉游哉地爬行在雨后太阳照射的地面上,身子黑得发亮。随着蛇的出现,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的乐曲,舒情而缓慢。
蛇在屈曲着爬行,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手拿枝条的人上去抽了它一下,蛇被抽得一激灵,抬起眼睛看了看手拿枝条的人,没有理他,继续屈曲爬行。
那个手拿木棒的人,不安分地把木棒的一头向蛇的脑袋点去,蛇又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把头抬得高高的,一次又一次地吐出深红色的舌头,好像吐着深红色的火焰。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粗暴野蛮的音响,与舒缓的气氛形成鲜明对照。
人们在蛇的愤怒中,小心翼翼地向后退着。蛇停在地上不动了,好像是在休养生息,只有两只小小的眼睛,还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周围的人们。音乐停止了,蛇安静下来,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人们的离去。
后退中的人们见蛇静止不动了,纷纷驻足,既而又凑上前来。手持枝条的人再一次向蛇的身上抽去,手持木棒的人再一次用木棒的一头拨弄着蛇的头部。蛇再次愤怒了,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头鼓成一个半圆的皮筒,里面好像能随时喷射出气体来,喷射到围观者和挑事者的脸上、身上。
不和谐的旋律再次从什么地方传来。饭店里出来一个人,手持一把长刀,向蛇的后边走去。有人说蛇是受伤了的,不怎么灵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人敢向蛇更加靠近。拿着枝条的人,拿着木棒的人,拿着长刀的人,也都是忽远忽近地试探着。
蛇立了起来,头向这三个手持凶器的人伸去,头顶上似乎向外喷射着火焰,突然快速地向人们冲去。围观的人们四处逃散。拿着枝条的,拿着木棒的,拿着长刀的,也跳跃着躲闪。
蛇又安静下来,远处传来舒缓的音乐。人们大多躲得挺远,但还是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圆圈。见人们离得稍远,蛇便把自己盘了起来,盘成了一圈一圈的形状,身体的节奏缓慢了下来,眼睛里的火焰也息了许多。
这时一个戴着红色袖标的人从林间出来,把围观的人们全部驱离。蛇在地上嗅了嗅,看了看,感觉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向远处的人们稳稳地卖了个关子,自信地屈曲着身子,游向森林深处。梵音从远处惬意地飘来。
走丢了
时间:六月中旬。
地点:三湖源原始森林。
人物:文学团队,四十九人中的二人。
事由:参加采风活动。
文学团队入住一家宾馆,领队通知,明天大家三点半起床,去登紫云阁看日出。
入住宾馆之前,负责导游的小刘提醒说,大家这次行动要注意,这段原始森林经常出没三种动物,一是蛇,二是熊,三是老虎,要加强安全意识,做好防范工作。
第二天三点半,大家如时起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向紫云阁方向行进。
霞姐和静姐是要好的朋友,二人约好一同出发。天还没亮,一出宾馆,抬眼望去,四周是黑黝黝的原始森林,散发着神秘深邃的气息,二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寒颤。大部队浩荡前进,一行人心情急切地被吸引向了东方。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一眼看不到尽头,两边墨色的树木高高密密,有一种寒冷的摧压之势时时袭来。天上的星星仿佛还在梦中。前面的人匆匆走着,霞姐和静姐在后面跟着,也就二十多米的距离。天光逐渐发亮。向前看,道路被森林夹着,更有一种危机四伏之感。但是二人心中充满了雅趣,边走边说说笑笑。路旁一朵非常好看的野花吸引了静姐,二人放缓脚步,拿出相机一阵狂拍。
收起相机抬眼望前方,岔路口不见了人影,只听得人语,声音像是从右边的方向传来,于是二人选择了右边的道路。二人急忙追赶,人声渐离渐远。眼前的道路忽然寂静起来,越来越空旷和没有尽头。
二人只觉得道路两旁传来一阵阵“刷刷刷”的声音,不会是蛇吧!静姐想。不会是黑熊或者老虎吧!霞姐害怕地说。
二人知道是走错了,迷路了。完了,完了。路旁森林里“刷刷刷”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前的树越来越密,越来越高。
晓风吹拂着寒冷的空气,一股一股地向二人扑来,霞姐和静姐打起了哆嗦。静姐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秘书长的电话,信号断断续续,报告说我们走丢了,问大部队在哪儿。秘书长说,是在有三个垃圾桶的地方,你们向这里来!
二人脑中一阵黑线,三个垃圾桶,可去哪儿找啊!再打电话,没有信号了。往前走吧!“刷刷刷”,二人的脑海中各有三个结果在翻腾,蛇出来:站着不动,躺下,跑,搏斗,大喊,被蛇咬了怎么办?熊出来:站着不动,躺下,跑,搏斗,大喊?听说那熊一掌能拍断一棵大树的!跑和喊有什么用?老虎出来:站着不动,躺下,跑,搏斗,大喊,妈呀!听说虎的三招很厉害,一扑二掀三剪!好可怕呀!好可怕呀!
天光发亮了一点点。咱们快走吧!战战兢兢,战战兢兢。森林还是黑洞洞的、密密麻麻的,不时有冷风袭来,不时传来“刷刷刷”的声响。二人越走越急,突然停住了脚步,死死地盯在了一个地方,前边道路的边上,一头硕大的黑色巨熊四足立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死死地盯着这边。
霞姐和静姐的手紧紧地握着。真的遇到熊了,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死。霞姐的脑海里,父母的影子、丈夫的影子、孩子的影子瞬间闪过,和他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惨了惨了!就这样完了吗?静姐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父母的影子,孩子的影子,那个未来的不知哪里能够出现的丈夫的影子。静姐前夫去世之后,她还盼望早点儿遇到真正的心上人呢,还有好多美好的爱情等待享受呢,可现在就要一死了之了,心有不甘哪!
熊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凶光外射。对峙,对峙!霞姐想,看来是走不掉了,好后悔呀,想给妈妈买的那套衣服还没买呢!和老公前几天冷战了一个星期,临出门前也没给他留个好话,对不起呀!静姐想,嗨!这几天和单位女同事小李又闹了别扭,不应该呀,自己让让她不就什么都结了吗!何必呢!再也见不到她了,如果能有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会让着她的!人生珍贵呀!如果这次不死,我会一切从新开始的!
熊还在那儿一动不动。天光有点亮了,看熊稍微真切了一点儿,大大的身子,闪着黑色的光芒,跃跃欲试的样子,眼球似动非动。道路更加空旷,森林里“刷刷刷”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对峙了很长时间,熊怎么不动?这样有定力?不会是假的吧?霞姐首先平稳了心态仔细看了看,果真是假的,是景區制造的模型雕塑。这时静姐也似乎看出了这一点。
远处传来了呼喊的声音,是大部队来找她们了。二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短暂的半个小时,她们共同度过了人生的特殊阶段,内心中翻腾出了平常日子没有悟出的滋味儿,美满的生活真好,活着的味道真好!
作者简介:初明,男,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参花》《奔流》《辽河》《当代写作》《星星诗刊》《诗歌月刊》《散文诗世界》《诗国》等,曾获“东北文学杯”全国小小说征文大赛一等奖、“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最佳诗歌奖”、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等。有作品入编《中国现代诗歌精选》《中国散文诗精品阅读》《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等,著有作品集《滴水流风三千年》《坠地之羽》。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