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新“棒棒”
2018-05-14陈泰涌
陈泰涌
一个职业的兴起和消亡,在历史长河中就是一小朵浪花,感谢这个时代,让我们可以用各种科技手段和各种文学艺术方式留住“山城棒棒军”的这一历史印迹。
二十年前,重庆各个街巷都游走着一群拿着一根粗竹棒的汉子,这就是重庆城特有的一种职业,亦被全国人民戏称为“山城棒棒军”。那一群人中或老或少,或粗犷或羸弱,间或还有一些妇女同样在脚踩石板路,头顶半边天。
二十年后,“ 山城棒棒军”只能是一种情绪上的缅怀。那一群人逐渐老去,乡村也渐渐富裕,他们从城市中散去,或融入其中。在街头巷尾偶尔看到一两个仍然光着脊背,手拿竹棒的汉子,你一定会惊奇连连,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就像游客见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一般炫耀一番,感叹一番。
一个职业的兴起和消亡,在历史长河中就是那么一小朵浪花。感谢这个时代,让我们可以用各种科技手段和各种文学艺术方式留住“ 山城棒棒军”这一历史印迹。
和一朋友饮茶闲聊,人到中年就是各种理想的折戟,各种未来的畏惧,没了青春年少时的锐气,又还未到知天命的坦然,身无力可心里还有各 种不服,总想再折腾一点什么。他选择了焗瓷,这 也是一门近乎消亡的手艺,以前穷苦人家一个碗 碟裂了缝就要心疼半天,找个匠人修补修补,还可 以再用三年,如今这门技术也成为了一种非遗传承项目,从走村串巷的糊口手段演进为陶冶心灵的高雅艺术。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还要花钱请几个人来扮演‘棒棒,作为重庆城市的一个文化表演项 目,就像‘川江号子一样?”朋友说。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纤夫身后没了那紧绷的纤绳,只有荡悠悠的想着日头落了西山沟,那号 子声也失去了生存的雄浑力量。“棒棒”没有了汗 滴八瓣的肩挑背扛,没有为今天的晚饭而追赶着人和车的奔跑,没有善良和狡黠并存的讨价还价,“ 山城棒棒军”也就只能被称作“山城棒棒秀”了。
两个中年男人不禁又是唏嘘一番。喝茶容易感春伤秋,不如喝酒,喝酒可以激发万丈豪情。酒半酣,老友突然说到,其实“棒棒军”并没有被“裁军”,他们只是改变了一个番号,鸟枪换炮,手中的棒棒换成了摩托而已。
他们还是在风里来雨里去地奔跑在重庆城的大街小巷,有了摩托车,他们的效率更高了;有了头盔,有了公司, 有了社保和医保,他们的生存质量更有保障了。几十年来的社会变迁,我们的楼房变得更高,道路变得更宽,上班的路变得更长,生活节奏也就变得更快, 我们的“棒棒军”兄弟也发生了变化,更有文化,更有礼貌,也更辛苦了。
风大日烈的时候,他们的前辈可以在出租屋里蹲一天,他们不能,他们是生产车间里的工人,负责物流最后一公里,他们的缺失将导致城市生活的一片混乱,快递没到,外卖没人送, 现在的都市人甚至都不敢去想象这一场景。
他们的前辈工作得很辛苦,生活得却也自有一分惬意,中午几个人聚在一起打个“平伙”,整两碗豆花饭,呷一瓶山城啤酒,找个树荫打个盹,周围有人打牌,还可聚上去围观半天,有钱没钱都可以嬉笑打闹半天。
现代服务业和他们前辈的“ 棒棒軍”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讲的是规则,讲的是效率,讲的是满意度。我们就餐的时间就是他们送外卖最忙碌的时间,我们下班的时间就是他们送快递上门最有效的时间,说真的,有好多年了,我在慢慢感受着他们这个群体在渐渐变大,但我却一次也没看到他们聚在一起吃饭,每次见到他们都是见面彬彬有礼转身却行色匆匆,与他们的前辈相比,他们能给市民带来更多的效率和满意度。正如他们前辈所作出的奉献一样,他们也在扛起这座城市前行。
老友诡异地一笑,酒话脱口而出:“你觉不觉得我们都像‘棒棒?”
我从未想过,也不懂这种逻辑。
“把‘棒棒换成‘笔,换成‘键盘,换成‘方向盘,换成‘销售合同,我们每个人都是‘棒棒军的一员。”
对嘛!
“ 棒棒”是他们的生产工具,“ 键盘”是“码农”的生产工具,我们每一个劳动者都有自己的生产工具,就像“棒棒军”的战友们一样。
三十年前,喊的那一声“ 棒棒”是一种带着对体力劳动者鄙夷的腔调; 二十年前,满大街对“ 棒棒”的招呼声是对体力劳动者的一声求助和感谢; 十年前,再喊那一声“棒棒”,或许是一种对老者的怜悯或尊重。现在,我们想再喊一声“ 棒棒”,发现竟无人应答了。
我和老友端起酒杯,他朝我喊一声“棒棒”,声音高亢。我回一声“来咯”,竟然也如《诗经》之“风”,韵味悠长 。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编辑 吴婷婷 wuting2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