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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组章)

2018-05-14蒋静波

星星·散文诗 2018年5期
关键词:长岭坟茔先人

蒋静波

长岭墩

百年后,村人多择山林而归。蒋葭浦村无山,先贤买下了与村相距六七公里的半座长岭墩山。

平日,长岭墩是冷清的,除了村里派人植树、护林,和偶尔有人祭拜先人,修缮坟茔外,鲜有人往。只有等到清明前后,长岭墩才热闹起来。许多老人生前虽是儿女的累赘,但等他们双眼一闭,儿女们办丧事、祭拜、上坟,绝不马虎。上辈人说,一年之中,只有此时阴宅之门才向世人开畅。先人通过那扇幽微之门,接收来自尘世的惦记和孝敬。

沿着半山庙旁的山路,南边是水库,北边是坟茔。奶奶提着幢篮,一路走来,一路向新旧不一的坟茔打招呼:“阿花嫂,腰疼好了吗?”“三叔公,天天还搓麻将吗?”大字不识的她,掠过墓碑,瞟一眼坟茔,就明了里面的主人。那一年清明,她用半天时间,拜访了每座坟茔,在坟茔前或低语,或沉默,或烧纸,最后,挥手道别:差不多都搬来啦,我也快来了。一年后,奶奶果然来了。

如今,我在村里见不到的长辈,都搬到了长岭墩。今年清明,我在奶奶坟前烧纸钱,透过迷蒙的烟雾,依稀看见奶奶提着满篮的银子,跟一群老头、老太说笑着,往日的孤独烟消云散。一位面熟的老太在一只杜鹃的引导下,挎着盖有蓝花布的竹篮,从我身边经过。我不敢确定,她究竟住在蒋葭浦,还是长岭墩。

打寿材

人们像牛一般,劳作了一辈子,等到耕不动时,就张罗起往生之事。除了在长岭墩择地安息,打制一具棺材很要紧。衣服可以穿得破烂,咸菜可以天天咀嚼,日子再怎么紧巴,也不想在阳寿尽时委曲自己。就像一个姑娘不想草草出嫁一样,生活再难,也得准备几件体面的嫁妆。

做棺材是隆重的,依着生辰八字,举行祭拜仪式后,择日开工。搬出珍藏几十年的树木,请最值得信赖的木匠上门。在飞扬的刨花和“哧哧”的拉锯声中,木匠做成了六块木板。可别小看了这木板,它们像积木,拼起来就是棺材。此活最能考验木匠的水平。木板不用一枚钉子,全是榫卯结构。要知道,无论榫或卯,只要其中一个偏离一丝或大小有一毫差池,就不能顺利完成棺材的拼接。

对于未能参透生死的孩子来说,看到棺材,就会害怕。一天晚上,我到小伟家做作业,在昏暗的灯光下,瞥见楼梯下有白花花的大柜,凑近一看,啊,是棺材!吓得我拔腿就跑,头被门框撞个大包。小伟紧跟出来。别怕,棺材是给奶奶准备的,现在里面盛着谷哩。我还是怕得要死,再也不愿到她家去。

冬天,小伟的奶奶常爬到棺材里去睡,那里挡风又暖和。奶奶住在小伟家对面的泥地小屋,屋里放着柴草、稻谷、农药、粪桶和其他农具,下雨天常漏水。小伟的爸爸说,人老了总要死的,将就着住就行。后来奶奶生了病,左邻右舍半夜常被嗷嗷叫声吵醒。小伟的爸爸给她吃了很多止痛片,总不见效。一天,奶奶不慌不忙穿好寿衣、寿鞋,梳好发髻,喝下农药,爬进棺材,再也没有出来,最后被盖上最后一块木板,完成了一具棺材完整的拼接。小伟一家和她的六位叔伯、二位姑姑和众多亲戚家庭,在震天的鞭炮声中,排着五里长队,哭哭啼啼,从村里出发,将奶奶隆重又体面地抬到了长岭墩。

祖 坟

村西田畈,有块高出地面五六十公分的高地,上有三穴坟墓。那是当年阿友父亲发动村人为祖宗及先父母挑土夯实而成,同时又为自己和妻子筑了寿坟。坟墓的規模和用材,堪称方圆几十里一绝。没想到,此后三年,阿友的父母患病先后进入了那穴寿坟。

阿友好赌,父母不在,更不受约束。家财散尽时,恰遇村里平整坟地,用作农田。阿友和其他墓主奉命拆迁祖坟。在烟火缭绕中,墓主们小心挖开坟墓,将先人的遗骨装进陶罐,一步三拜,移葬长岭墩。阿友出售了上百辆手拉车的石板、墓碑和墓板,从墓里掘到的金银珠宝,大多抵了赌债。对于白花花的遗骨,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一时间,阿友远近闻名。后来,他用一只金戒指作彩礼,讨了老婆。

阿友家从不扫墓,也无墓可扫。三个儿子结婚后,皆无后。50岁那年的阴雨天,阿友去找阴阳先生。阴阳先生打量他一番,冷冷地说,没有祖宗的人,要子孙何用?啪——阿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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