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三纲领”解读
2018-05-14齐晨
齐晨
【摘要】牟宗三先生认为,中国哲学的特质在于“主体性”和“内在道德性”,其主要围绕人的“生命”这个中心,由此阐述一整套的人文关怀。同时,朱子在《大学章句序》开始部分也讲道:“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其落实在个人身上,重在修身成人,最终将个人之德性与“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结合起来。由此,本文试图以牟宗三提出的“道德主体性”为视域,来探讨《大学》开篇的“三纲领”中所蕴含的心性说、境界论和工夫论以及反思。
【关键词】道德主体性;三纲领;心性基础;境界观;工夫论
【中图分类号】G644 【文献标识码】A
“大学者,大人之学也”,何为“大人”?简单来讲,“大人”是一种宏大的人生格局和理想的人格境界。王阳明在《<大学>问》中提到,大人可以达到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这就打通了“我”与他人他物的关系,人虽有形体之隔,但人绝对不会仅仅局限于这个形体之中,其心不被遮蔽则可以体天下万物。这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也是“三纲领”的教化目的,其对人的主体性非常重视。而牟宗三先生就提出,中国哲学的特征就在于“主体性”和“内在道德性”,其更偏向于主体的经验性实践,而不只是停留在精神思考层面。牟先生的“道德主体性”原则与《大学》之主旨思想——“三纲领”正是契合的。历来虽有很多关于《大学》、牟先生的学术思想的研究,但是将牟先生在《中国哲学的特质》一书中提出的“道德主体性”观点与“三纲领”结合起来研究的相对较少,因此本文试图探讨的是从“道德主体性”原则出发,以此为视角来分析“三纲领”。
一、何为“道德主体性”
(一)“道德主体性”的提出背景
“西方的学问以‘自然为首出,以‘理智把握自然;中国的学问以‘生命为首出,‘德性润泽生命。从自然到生命,既须内转,又须向上。因为这样才能由‘存在的现实而契悟关于生命的学问”,古希腊最初的哲学家多是关注宇宙本源探讨,直至苏格拉底将哲学从天上拉回人间,探讨至善、正义、德性等。但是对比起来,中国对道德领域的探讨所采取的方式依旧不同。这也是造成中国究竟有没有哲学的争论的原因之一,牟先生认为,以发源于古希腊的哲学来看,中国确实没有这种“哲学”,但是西方哲学是否可以成为哲学的评判标准,这是有待商榷的。他认为,“凡是对人性的活动所及,以理智及观念加以反省说明的,便是哲学。”而中国哲学正是注重“内在道德性”,注重“主体性”而非“客体性”,由此提出了“道德主体性”之说。
(二)“道德主体性”的内涵
“一般物件是量的存在,可以用数字计算,并可加以分割。人格是质的存在,不能用数字计算,并不能加以分割。人性論是以人格为中心的探讨。人性论中所出现的抽象名词,不是以推理为根据,而是以先哲们,在自己生命、生活中,体验所得的为根据”。 中国哲学注重实践,特别是道德实践,“三纲领”可以说是中国古人们历来所关注的道德实践的目标。在这种重视道德实践的氛围下,人以自身的生命状态为主要的认识反思的对象,追求高尚美好的品德。这种对道德的追求不仅仅停留于各类文字典籍之中,更重要的是在实践中实现,使其真正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这正是“道德主体性”的体现。
二、道德主体性反思下的 “三纲领”的内涵
(一)“三纲领”所揭示的儒家心性基础——性善
《大学》开篇所提出的 “三纲领”不是泛泛而谈,它揭示出了儒家的心性基础。人能够明其明德,做到亲民,又能止于至善的根据在哪里?这主要在于人性中的善良本质,人作为道德实践的主体,其善良的本性是做到“三纲领”的基石。
儒家站在性善论的角度上剖析人性,《孟子》中对人性的阐述论证颇多,其中一个经典的例子便是“孺子入井”。人们看到小孩子处于危险的境地时,会不假思索地去救援,在伸出援助之手前并没有去计算这其中的利害得失,譬如这样做是不是可以结交孩子的父母,是否可以让自己名扬乡里。在看到孺子有难的那一瞬间,怵惕恻隐之心已开始显露,这是自然之天理,继续顺着这种发端将其彰显,人之善良的德性便被发扬光大,不受私欲的蒙蔽,这也正是“明明德”的过程,彰显回复人光明的美德。
宋儒多认为“性”分“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这里的“天命之性”也就相当于“明德”,诚如朱子所注:“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重理而应万事者也。”天命之性得乎于天而湛然纯一、至善无恶,人皆有之。但是在后天的生活中,人们不免受到私欲的影响,天命之性便受到了气禀的遮蔽,人就需下工夫去除不正当的欲望私心,让自身本有的天命之性如其所是地显现出来。《大学》所立足的人性基础就是人性本是善的,所以人才有“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的可能。
心性之学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点,在宋儒那里对心性更为强调,但其仍然是对先秦心性思想的继承与阐释,而非绝对的自立门户。它关乎进行道德实践的基础与合法性,也关乎道德实践主体的行为方式与生活态度的选择。虽然对于人性原本究竟是善还是恶、是善恶交杂还是无善无恶众说纷纭,有的人通过生活中的事例去论证,有的人试图用自然科学的实验方法去研究,但却没有得出一个人们普遍认同又具有坚不可摧的根基的答案。不过对于“性善”的认同和坚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鼓舞着作为道德实践主体的人弃恶扬善,不断追求更高的境界,也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更加真诚、纯粹。
(二)“三纲领”所揭示的儒家境界观——“明德”与“至善”
1.明德
关于“明德”有两种解释,在周代初本指行为,“明德”即是明智的行为,而自宋儒开始,将其解释成为了“虚灵不眛”的心体。美好明智的行为,其根本来源于美好的德性,美好的德性在人心,虽有两种解释,但这两种解释可以组成一套追溯道德主体性的系统。
崇高美好的德性是“明德”,其内涵也就包括仁义礼智,同时《大学》中关于明德的叙述还有“皆自明也”,“明明德”其关键在于“自”——自明其德,这就从侧面说明“明德”不是外在于人的东西,不是外在的、与人客观对立的目的,它本就在人自身之中,需要人自己将它阐发出来,所以人自身就是道德的主体。另一方面,这也肯定了人具有主观能动性,具有主动向上的力量与能力。
这里有一个小问题:“明德”是为人的起点还是境界呢?或许“明德”既是为人的起点也是为人的境界。诚如“人之初,性本善”,《中庸》中的“天命之谓性”,表明人性之明德在最初已经具有,在这个角度上可以说“明德”是为人的一个起点,虽然是起点,但不代表人不会偏离“明德”所规定的轨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一直保持自己的心性不惹尘埃。于是,也就必须“明明德”。人重新认识彰显本有的美好品质,也就又达到了“明德”的境界。
2.至善
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也是最高的善。可以做到“止于至善”的人,不仅仅是在理论上知道事物当然之理,同时内心又有坚定的志向以及自己所能够依靠的信念,从而保证在实践中可以让自己的行为以及内心所想都自然符合事理,是则是,非则非,可以随感而应,或者说他们的“知”与“行”是合一的。
以“明明德”和“亲民”为例,二者同样要“止于至善”而不迁。前文对“明德”已有讨论,“明明德”在“止于至善”,这是一种“大人”的境界,也是仁的表现——既可以忠实地反映自己的内心,喜怒哀乐之表现无过无不及,而非巧言令色;又能够体察别人,感受到他人的情感,去掉人我之间的私心偏见而达到情感上的感通,同时,把这种情感推扩到天地万物之中,达到与天地万物一体、和谐相处,也就是要践行“忠恕之道”。对于“亲民”来说有两解,一是将“亲民”作“新民”,“新民”在“止于至善”则是指人不断除去人欲等的污染,不断地更新自己,直至明其明德,使人性达到至善而不迁,同时自己做到后也要推己及人,带动他人对此下功夫;二是作为“亲民”来讲,即亲近人民。但“亲民”不仅仅是外在的行为举止对别人友善,其内心也必定是友善的,这种“亲民”的外在表现必定有其内心的基础,它本于人心之仁,由内心的善表现于外,而不是为了从他人身上谋取利益,求得好处而刻意地讨好,这样的“亲民”才是“止于至善”的。正如在王阳明的《<大学>问》中所说:“固有欲亲其民者矣,而惟不知止于至善,而溺其私心于卑琐,生意失之权谋智术,而无有乎仁爱恻坦之诚,则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止于至善之过也”。特别是对于统治者来讲,“止于至善”的“亲民”显得尤为重要。由此,最重要的是人的起心动念纯乎天理而没有人欲之私,为仁由己,行中庸、忠恕之道,才可达到“至善”的境界,这也是人之道德主体性的充分发挥。
(三)道德主体性的修养工夫论——“诚意”“正心”
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作为《大学》一文的“八条目”,它为人如何才能达到“三纲领”中所说提到的境界提供了一条具体的实践路径。“八条目”内涵丰富、内容众多,本文仅对 “八条目”中与“道德主体性”直接相关的“诚意”“正心”的修养方法试着进行简要阐述。
诚其意——毋自欺,必慎独。在众人面前,人一般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能够管理好自己。但当自己独处而没有外在约束时,欲望就会容易暴露出来,流于放纵。君子独居之时,其所作所为与在人前并无不同,这也是君子与小人的一个区别。而我们要想做到这一点,不只是用外在规则来约束,更重要、更根本的在于自己的道德。这里的“独”不仅仅是指个人独处之时,还指自己的内心,这正是一个别人不知而唯独自己知道的地方,所以“慎独”也要慎其心念所发,时时省察内心。所谓“诚于中,形于外”,自己内心是什么状态早晚都会通过自己的言行表现出来,所以,小人即使一开始将自己掩饰得很好,也终究会露出马脚。由此“诚意”也就是不能够自欺,譬如讨厌恶就像讨厌难闻的臭味一样自然,喜欢善就像喜欢美好的事物一样自然,“恶恶臭”“好好色”都是人的本能反应,并没有通过理性的推理思考一番,由这种本能反应的例子表明了“诚意”“毋自欺”应当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这种实践的方法实则也体现了一种忧患意识,牟宗三认为这种忧患意識“所忧的不是财货权势的未足,而是德之未修与学之未讲。他的忧患,终生无已,而永在坦荡荡的胸怀中”。由此观之,中国哲学之所以重视道德性,就在于忧患意识。圣人也是如此,他们担忧万物生育是否得其所,最终会发展成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从积极的正面路径进入对人生的思考。
正其心,简要来说,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遇事当喜则喜,当悲则悲,不被过度的私欲、情欲掩盖了内心,成为它们的奴隶。人们在对待自己讨厌的人时,经常会陷入过度讨厌,从而被负面的情绪掩盖住理智,即使他做的是件好事,自己可能也会觉得看不顺眼,这正是心不得其正的表现。人在愤怒的时候也往往会被冲昏头脑,这样就会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在别人身上而有失公正;恐惧也是如此。而任随偏好之心也会放大你所偏好之物,过于关注此而忽略了彼,比如喜欢看漂亮的人,而对长得不好看的人嗤之以鼻,这就是有分别心,待人便不诚。
被愤怒、恐惧、偏好等困扰,导致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心的发用不正确,就会出现物理上的身体在这个地方,但是心不在这儿。心的发用不在当下,而在其他的地方,那么就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如此下去自然会偏于一端,由于心是身之主,无法正心,也就无法修其身。《大学》里所提到的修养工夫正是如此环环相扣、紧密联系在一起,从而为道德主体性的表现与扩充提供了可靠的方法论的指引。
三、结语
“生命原是混沌的。只是每一人冲破其混沌,透露其灵光,表露其性情,各有其特殊的途径与形态。”道德性内在于作为主体的人身上,他不是上帝赋予给我们的,人害怕堕落的情感会激励着自己不断进取、不断向上,朝着“三纲领”这个目标,不断在生活着中体悟“大学之道”并随即将其呈现出来,突破混沌,显透灵光,混沌的生命状态豁然开朗。由道德主体性来看,“三纲领”不应只是书本上的文字,更重要的是作为主体的人类对它的践行与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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