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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琴曲《流水》之乐之教

2018-05-14云燕

北方音乐 2018年6期
关键词:流水

【摘要】琴曲《流水》之水是流动的山中之水,它立足于自然,用声音模拟再现水在山中的全部面貌,通过赞扬水之道、水之德、水之仁,来对人们进行教导。通过用音乐语言准确无误的表达,对其形态逐一进行描绘,段落结构清晰严谨,反映出古人逻辑思维的严密。不仅如此,还体现了古人天人合一思想之伟大,他的伟大体现在就音乐而言,要表达之思想立足于众生平等的观念之上,故而他圆融、自恰、和谐、统一。哪怕就是最为普通的水,都是我们学习的对象,通过向“水”学习,认识水之道、水之德,最终了解“道”,认识“道”,体会“道”,最终得“道”。

【关键词】乐之教;水之道;水之德;水之仁

【中图分类号】J622 【文献标识码】A

作为中国十大琴曲之一的《流水》,从最早记载于先秦典籍始至今已有2000多年,在《列子·汤问》和《吕氏春秋·卷十四》皆有相关记载。如今流传于世之版本约有三十多种,影响最大、演奏频率最高的属《天闻阁琴谱》(1876年)记载的、由管平湖打谱、许建记谱的《流水》。以下所讲、所列举之《流水》,皆为此版本。此曲从婴儿期走向成熟期间,经历古琴制作工艺的步步成熟、演奏技法的发展创新、以及因无数文人墨客及操琴者不断发生变化的思想,在对其不断进行修整、补充、雕琢的同时,在不同时期皆有不同时代之烙印。笔者认为,无论选择欣赏、学习、演奏哪个版本的《流水》,我们都不能忽视此曲所表达之深义,遗忘创作此曲之初衷,以及乐曲所具有的关于“乐之教”的现实性意义。

关于“乐之教”的立论依据是《礼记·乐记》篇,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它是如今我们可以看到的、我国最早的一部具有比较完整体系的音乐理论著作,它总结了先秦时期的音乐思想。“《乐记》对音乐的产生、音乐的本质、音乐的社会作用均有非常系统的论述,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系统论述音乐的著作。”(《圣贤气象》罗安宪编著)在文中对“声”“音”“乐”有层次、有次第的进行严格的区分。

何为“声”?第一,“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即“声”是人与外物发生交互感应之后产生的结果。第二,“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即“声”中有情,是人与外物发生交感、而后用声音语言表达之结果。

何为“音”?第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此处依然在说“音”由心而生,是人心与外物发生交感的结果,再一次强调了交感的重要性。如王阳明所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第二,“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即“音”是“声”与外物相应,外物时时刻刻在发生变化,“声”也随之发生变化,这个变化是有规律的。因此,这个“音”是有感于外物产生的、情感的自然流露,是“情”之外在表现。第三,“声成文,谓之音。”“文”,造字之初是刻画在岩壁、甲骨之上的,记录战争、天象、祭礼等重大历史事件,以及日常生活经验,便于传诸于后世的象形文字,除此之外“文”还有文章之意。“声成文”之“文”于此处之意为文饰之文,这种“文”是对“声”之修饰,是“声”之有规律之变化,这种变化之外在表现是节奏、旋律等之变化。即“音”既有用声音语言来表达符号化、图案化的文字、文章,亦有“声”之有规则、有规律之变化。

何为“乐”?第一,“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即“音”是“乐”的基础,其根本是人心与外物发生的交感;第二,“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即“乐(yue)”是人之情感表达的需要,亦是人之情感表达必不可少的一种方式,人不可能不乐(le),所以“乐(yue)”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第三,“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即“乐”是由声音语言和肢体语言表达的,执舞具——“羽旄”源于祭祀,持盾斧——“干戚”源于战争,其内容既有对“天地之和”的模拟,是关于对祭祀重要性的延续,亦有军事实力之展现,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体现。作为“乐”之表达方式之一的“诗”,言说之“志”分主观的、“我”之情志,“我”之祝祷、祈愿、祝福等个人意志;以及客观的与外物相应的、“我”之“情”。故而,“乐”有雅俗共赏之性质。第四,“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即“乐”是对“天地之和”、万物化育的模拟,也是事关部落、部族生存、繁衍至为重要的体现;第五,“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乐。”“伦”由“亻”和“仑”组成,“仑”造字本意是商讨准则,评说是非;“伦”则是其准则在人间之具体落实。“理”由“王”和“里”组成,“王”是“玉”,“里”最初有长度单位之意,造字本意是将璞石加工成玉,使之有形有款;也表示玉石中的纹路。也就是说,“伦理”既有事物之条理之意,亦有人伦道德属性,是人与人交往相处之道德准则。对于禽兽而言,知“声”不知“音”;对于众庶而言,知“音”而不知“乐”,只有“君子”知“乐”。原因是君子知“天地之和”,明“天地之序”,尊道守德,即是因知而智之乐,亦是因固守其操守而乐;第六,“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故曰: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此处既有关于个人的修养,也有个人的家国情怀,二者相互交融。这在《大学》的八条目说的更清楚明白:“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第七,“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体现出的是统治者用礼乐对民众进行教化与统治,也就是说“乐之教”既有个人对于自己之教育,亦有国家对于全民之教育;第八,“德者,得也。”从哪里得到?是天。作为儒家学派开创者——孔子,他的根本思想是“正名复礼”,是恢复周代所确立的礼仪法度。周人信仰“天”,“以德配天”是对“君权神授”的有机补充,而“乐由天作”。自此得出我们中国传统音乐之“乐”有神圣性、至上性、永恒性,有国家意识形态,是人之情感表达的需要,更有其普及性、普遍性,以及教化作用。

总而言之,“声”是“音”的基础,“音”是“乐”的基础,其根本在于人与外物发生的交互感应。“乐”是对要表达对象的模拟,不但有声音的模拟,还配合有肢体语言的表达,这个表达是有一定范式的,其中包含有个人修养、家国情怀、社会教化,等等。在李重光编著的《音乐理论基础》开篇第一页第一句对于“音”的定义是“音是由物体振动而产生的”。在第二小节对于音的性质是这样说的:“音有高低、强弱、长短、音色等四种性质。”这仅仅是从其物理性质来定义的,虽然没有什么错,却显得过于浅薄。笔者认为,无论是东西方音乐,还是任何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的音乐都有着深奥的内涵,承载着深厚的民族文化,仅从物理性质上来对“音乐”进行定义,是远远不够的。因此,笔者认为对于“音乐”的定义是不是该重新进行思考?是不是该多角度、多向度、多维度的进行重新的定义?不管其他国家、其他民族如何,首先我们中国人应该对自己国家的“音乐”、尤其是对“乐”有重新的认识,重新进行定义,要对于传统音乐之精华有所继承,还要体现出当下之时代特征,从而体现出中国音乐对于世界音乐的贡献。

既然“音”由心而生,是“人情之所不能免也”,那么通过音乐实现社会教化,用音乐实行统治确是明智之举。然而,琴曲《流水》到底在说什么?它想告诉我们什么?它的社会功用是什么?又给予了我们什么启示?

一、《流水》之水之本意——操琴者立意需准确

琴曲《流水》之标题已经将全曲所描述的内容表达得非常清楚明白,《流水》即流动的水。“流”是形容“水”的,“流”字最早出现于金文中,作名词为具有河川、江河动态性质的水或其他事物;作动词则更加强调其动态之性质。“水”最早现于甲骨文,从造字之本意来看,水是从高处飞溅而下的。此字之字形直观且形象的展现了水之形态、水之特点、水之性质。

从每段旋律的整体走向来看,皆显示出水依山势自高向低而流动,体现出水的性质特点是“水曰润下”(《尚书·洪范》)。

甲骨文和金文所记录的内容皆是“礼”和“乐”。传统上认为八卦为伏羲所创,八卦之中的坎即水。殷商是一个巫祝之风盛行的时代,事事皆占卜,请示神的旨意,并遵照执行。周初承殷制,周文王以八卦为基础,将其两两重合,开创《周易》,其中亦有坎卦。《尚书·洪范》篇之“洪范九畴”中最重要、最先提到的就是“五行”,在其对“五行”的解说和描述来看,“水”是排在第一位的。《管子·水地》有言:“水者,何也?万物之本源也,诸生之宗室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由此推之,琴曲《流水》蕴含人类早期原始的自然崇拜。

琴曲《流水》用声音模仿再现水在山中流动之全貌。

从现今发现的、最早记录的曲谱文本——明初朱权的《神奇秘谱》来看,《流水》是从《高山流水》中脱离出来的,不可避免的会有高山之形象。

此曲开篇第一个小节最先出现的三个音的音程关系为纯八度,使人感受到其张力之大,加之选择的音区营造出低沉的音响效果,使人有巍峨雄壮之感,由此联想到的是“峨峨兮若泰山”。“水”现身于第二小节,至第四小节精彩亮相。(见曲谱如下:)

就古琴本身发出的声音来看,深邃而沉静,有儒雅之风、内敛之美,无论表达的是哪种感情,在抒发自己情绪之时,都依然保持着成熟与冷静,发乎情而止于礼,像一位风度翩翩的君子。

就古琴的制作工艺来看,古琴发音的音箱不够大,就其所发出的音量来看,要显示出水的波澜壮阔,更有优势是古筝而非古琴。

既然《流水》所描述的是山中之水,那么用“惊涛骇浪”“奔腾汹涌”①来形容则不符合其常态,此水之状态应为溪水潺潺、水波粼粼、江水滚滚。

二、《流水》之水之道德——守住人之所以为人的人之道

《流水》全曲充斥着老子的思想,是以道家之观点来告诉我们世人如何得“道”。

作为中国哲学第一人、道家学派开创者的老子,他尊道贵德,对水的赞扬用“几于道”来肯定。《老子》第八章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作为世间万物中的一种物质、最像道的一种物质,我们通过琴曲《流水》而认识“道”、体会“道”、从而得“道”。

何为“道”?老子所定义的“道”为天地万物之上、至高无上的存在,是天地万物之本根、本原。②

《老子》第四十二章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而“水”为“万物之本源也”。故,水与道之第一个共性为世间万物之本源。

世间万物皆由“道”而化生,万事万物皆有命,亦历经成——盛——衰——毁四个阶段。然而,《流水》开篇第一段先描绘山中之水之雏形,第二、三段描绘水流之源——泉,而后第四、五、六、七段由泉成涧、涧汇成溪、溪汇成川、川汇成河,第八段描绘河终汇入江。此发展变化过程是一个“生生”之过程,“生生”即为道,在《庄子·大宗师》篇有云:“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道的损益变化,体现出生命之生生不息,以及人们对生命无限之渴望与追求。

此外,还可以看出“道”是动态的。他“生而弗有、为而弗持、功成而弗居”,他“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是自然而然、至诚无伪、运动不息的道化流行。水与道之第二个共性为生生不已、运动不息。

“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职道之精。故德者,得也。”(《管子·心术上》)“德”,为“道在事物上的具體落实,道之落脚处。”③那么“道”落实于水上,所体现的水之德是什么?因水得其“德”,而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水安于居下、处下、“处众人之所恶”,体现出其至阴至柔。《老子》第四十三章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老子》第七十八章云:“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由此看出,水之德为守柔,其外在表现有两个方面:一为“利万物”,二为“不争”。因水守其德,其结果是柔弱胜刚强。有此结果之原因是,在至阴至柔之下,同时蕴含了至阳至坚,反映出其相反相成之关系。《老子》第四十章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这句话说明了事物发展变化之趋势,以及物极必反之道。因此,至柔即至坚,守柔则为强。由此得出水与道之第三个共性为居下守柔、为而不争。

道之性质是自然无为。“自然”是自然而然之意,“无为”是无伪,不妄为之意。④《老子》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么最像道的水,同样是自然无为,此为水与道之第四个共性。我们作为世间万物其中的一员同样也应当遵守,实现人之所以为人的、最自然无伪之本性。这也是操琴者在演奏乐曲中应持有的、最基本的态度。

琴曲《流水》用乐之声实现乐之教,即通过模拟再现自然界中的水之声,让我们效法水之德,明白水之道,从而通晓为人之德、为人之道。听之,我们仿佛置身于水的世界,它如此渺小、如此平凡、如此谦卑、如此柔顺,却又如此强大,胸怀如此宽广。其根源在于它的得“道”,那么老子眼中得其道之人的表现是什么?是尊道贵德,自然无为,以及《老子》第七十七章和第八十一章所说的,“是以圣人为而不持,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即以最自然而然之心态处世,包括面对顺境与逆境。然,要达到这样一个境界,首先要做到虚其心。心因虚而空,因空而能容、能动、能游,体现出心之性灵。还应做到“涤除玄鉴”,以及“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老子》第十六章)即通过去除人们心中的各种主观色彩,让心和头脑达到至虚至静至清至明至深至灵之状态,从而观照世间万物之本源的“道”。这也是演奏《流水》之时应持有之心里状态,如此才能更全面的认识作品、更正确的理解作品、更准确的把握作品,用更为合适的方式来处理作品,以自然而然之心态表达作品。

学习、练习弹奏此曲之目的就是通过对最像道之水的认识,而认识“水之道”,使人自觉自发的效法水,具有最自然无伪之本性,守柔处弱,为而不争。在反复的练习过程中,认识“水之道”,体会“水之道”,在不断加持“道”的过程中,将“道”之内涵深化于心,达到“忘”之至最高境界,从而守住人之所以为人的人之德、人之道。

三、《流水》之水之仁德——告诉世人处险之道

琴曲《流水》第六段中所用的、右手大量连绵不断的滚佛、配合左手来回往复绰注的技法,让我们深深感受到随水漂流、以及在水中沉浮之无力、无助。因不能自拔、不能脱离困境、以及因陷入坎陷中所产生的各种负面情绪,用道家自然无为之态度已然不够,而儒家对此则有自己明确的态度和系统的解说。

首先从《周易》入手。《周易》中讲水的一卦是“坎卦”。“坎”,为险、为陷之意。从卦象上来看,“水洊至”(《象》),即上下皆为坎,象征重重坎陷,其凶险昭然若揭。此时我们该如何?《卦辞》云:“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习坎”,是向水学习之意。卦辞所表达之意是要有诚信、要维系人心,才能亨通,前行才能有所收获。⑤

“重险”(《彖》),既有纵向之“重险”、亦有横向之“重险”,来去皆为坎为陷,险且深。

乐曲模拟前行流动之水,告诉世人处险之时应当“行”才能“有尚”。前行为水流之主要流动方向,也是世人处险之时最应遵循的基本行为方向,其坎陷是横向之“重险”。音乐语言之表达见如下:

乐曲形象地再现了深陷漩涡之中,水流之势为向下,在随之浮浮沉沉、步步下沉,象征深陷困境、險境而无力自拔,此坎陷为纵向之“重险”,见谱如下:

此时我们该如何?《周易·坎卦·象》曰:“水洊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即“水流不断,是习坎的象征;君子据此要恒久保持德行,反复演习教化之事。”(《周易解读》杨庆中编著)⑥

乐曲第七段表达了陷入坎陷中之坎陷。人们常说“静水深流”,即便是陷于漩涡之中,只要保持水流的主体流动方向——前行,就能保持亨通。这是乐曲通过水之流向、处于水中之状态,告诉我们一个处险之道——“行有尚”。如何“行”之?是“君子以常德行”。

在孔子看来,“君子”是具有理想人格、高尚道德品质之人。“君子以常德行”之 “德”,是人在追求正当利益时,考察其正当性和合理性的标准之一,是孔子所定义的“仁”的其中一项内容。君子之德是仁、知、勇。⑦三者之内在联系为,“仁”是人所本有的给予他人的关爱,为核心;“知”为“智”,有由知而智之认识变化过程,是行“仁”之方的必要条件;“勇”是君子行仁行义之“行”的必要条件。三者缺一不可。

在汉代学者刘向编著的《说苑·杂言》篇讲述了“习坎”之原因:

子贡问曰:“君子见大水必观焉,何也?”孔子曰:“夫水者,君子比德焉。遍予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义;浅者流行,深者不测,似智;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绵弱而微达,似察;受恶不让,似包蒙;不清以入,鲜洁以出,似善化;至量必平,似正;盈不求概,似度;其万折必东,似意。是以君子见大水观焉尔也。”。

孔子用水与君子比德,向子贡解释了君子见大水必观之之原因:第一,水遍布天下,给予万物,不偏不私,有如君子之德;第二,所到之处,万物生长,有如君子之仁;第三,水性向下,虽随外境而有不同形态,但却始终奉持遵循自天而得之真性真情,有如君子之义;第四,水于浅处流动不息,于深处渊不可测,有如君子之智;奔赴万丈渊谷而不迟疑,有如君子之勇。细致入微,守柔处弱,无微不达,有如君子之察;蒙受误解与诋毁,默不申辩,有如君子之胸怀;泥沙俱下,却以一泓清水而出,有如君子之善于教化;装入量器,始终保持不偏不倚之水平状态,有如君子之正直;遇满则止,不贪着,有如君子处事有度、有分寸;无论怎样百转千回,必定东流入海,有如君子之意志。故,君子见大水定要仔细观察。

在《论语·雍也》中记载:“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到人与人在性格上、精神追求上的个体差异性,那么在对自然物的审美取向上也同样存在个体差异性。从这种差异性可以找到符合自己道德品质的特点,更全面、立体的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在尊道守德的基础上趋利避害。其实,我们在选择学习、练习弹奏《流水》之时,已经表达出了我们的审美取向;我们通过弹奏乐曲来表达“我”对水之认识、水之赞叹,在达到物我两忘之时,水之美即“我”之美,水之乐即“我”之乐,水之德即“我”所追求之德。

然,何为“知者”?何为“仁者”?“知者”为什么会“乐水”?“仁者”为什么会“乐山”?“知者”的特点为什么是“动”?“仁者”的特点为什么是“静”?“知者”为什么会“乐”?“仁者”为什么是“寿”?孔子没有明确的解释,而在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中是这样说的,“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这句话清楚明白的解说,解开了我们心中所有疑惑。在孔子看来,“知”与“仁”为君子之必备品格,有“知”而不通“理”,是缺仁、缺德;有“理”而无“知”则滞,同样缺仁、缺德。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之乐即是君子之乐,其原因是什么?在刘向的《说苑·杂言》有这样一段话:

“夫智者何以乐水也?”曰:“泉源溃溃,不释昼夜,其似力者;循理而行,不遗小间,其似持平者;动而之下,其似有礼者;赴千仞之壑而不疑,其似勇者;障防而清,其似知命者;不清以入,鲜洁以出,其似善化者;众人取平品类以正,万物得之则生,失之则死,其似有德者;淑淑渊渊,深不可测,其似圣者。通润天地之间,国家以成,是知之所以乐水也。诗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魯侯戾止,在泮饮酒。乐水之谓也。”“夫仁者何以乐山也?”曰:“夫山巃嵷嶵,万民之所观仰。草木生焉,众木立焉,飞禽萃焉,走兽休焉,宝藏殖焉,奇夫息焉,育群物而不倦焉,四方并取而不限焉。出云风通气于天地之间,国家以成,是仁者所以乐山也。诗曰:‘太山岩岩,鲁侯是瞻。乐山之谓矣。”

也就是说君子见水而知水之德,见山而知山之德,此为由知而智之乐,亦是格物致知之乐。

乐曲第八段、第九段表达了危难已过,江水之“周流无滞”,虽有余波,但“无滞”。这里的“危难已过”并不是说已不处于坎陷之中,而是已通晓当处于坎陷之中,应该如何面对、如何自处,才是保身立命之法,这是精神对于现实世界的超越,亦是对于“寿”之解释。“寿”之涵义为“死而不亡”,“生生”之外在表现,亦是道之外在表现。乐曲尾声用泛音给人以空灵、玄妙、深邃之感,就像道之气化,无时无处无所不在。

综上所述,乐曲《流水》是想要通过模拟再现自然界中、山中之水的声音,来赞扬水之道、水之德、水之仁,从而实现乐之教化功能:首先,是要持有良好的心态——自然而然、无伪不作;然后,以“涤除玄鉴”之客观至诚之态度来认识事物,从而真实不虚的反映事物;而后是告诉我们一个处险之道——“君子以常德行”、“行险而不失其信”。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境之下,始终坚守“我”生来所本有的至情至性、纯善无恶之本性,“我”之所以是“我”所必备的精神品格。

提到道家、并涉及超越意识,不得不提及老子、以及老子最为重要的音乐思想——“大音希声”。对于“大音希声”之大,笔者认为有二解:第一,“大”做形容词时, 表示事物的体积、面积、数量、力量、规模、程度等方面超过一般或超过所比较的对象,“大音”,即是大的声音;第二,“大”作名词时,“大”就是老子所说的“道”。《老子·第二十五章》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也就是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的字是道,名是大。其根据是我们中国古代人的姓名组成有:姓、氏、名、字、号。因此,“大音”也就是“道音”,“大音希声”即“道音希声”,“道”具有神圣性、至上性、永恒性,它的特性是“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音”亦是。“希声”之所以是“大音”的特点,其原理就是“反者道之动”(《老子·第四十章》),体显现出的是世间万物不但相辅相成,并且相反相成。“大音希声”最重要的意义、以及对于世界音乐的贡献就是从有声向无声、有形向无形的超越意识,以及以有限向无限延伸的永恒精神。

不仅如此,还体现了古人天人合一思想之伟大,他的伟大体现在就音乐而言,要表达之思想立足于众生平等观念之上,故而他圆融、自恰、和谐、统一。哪怕是最为普通的水,都是我们学习的对象,我们通过向“水”学习,而认识水之道、水之德,了解“道”,认识“道”,体会“道”,最终得“道”。

此曲立足于自然,用音乐语言准确无误的表达山中之流水,对其形态逐一进行描绘,段落结构清晰严谨,反映出古人逻辑思维的严密。笔者之所以将乐曲之表达与文字所描绘之实物实景相对应,其原因有两个。第一,原始音乐最重要的特点是模拟,模拟的是生命自始至终有规律、有秩序之发展变化之过程。第二,自古以来国家教育对于“礼乐”教育的重视,以及古代先贤圣人围绕名实关系所展开的论辩,文人雅士对于古琴艺术发展不可磨灭之贡献,从而导致“名实”问题在音乐上的有所体现。关于名实之辩最早产生于先秦,琴曲《流水》最早的文字记载亦在先秦著作。在百家争鸣之时,各家对于“名实”皆有自己的主张:孔子主张“正名”,墨子主张“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老子提出“道常无名”,庄子主张“名者,实之宾也”,荀子提出“制名以指实”。还有后世汉初董仲舒的“名生于真”,东汉徐干明确指出的“名者所以名实也,实立而名从之,非名立而实从之也”,南北朝人刘昼的“名以订实,实为名源”,明清之际王夫之的“知实而不知名,知名而不知实,皆不知也。”等等。作为文人四艺之首的琴,不能忽视文人之思想对于古琴乐曲的雕琢、补充,更不能对操琴者对古琴艺术之贡献视而不见。

四、“乐之教”之现实意义

中国古代自有一套教育体系,音乐教育从属于这套体系,此体系服务于统治阶级,助人完成自我人格的完善,两者相互交融、和谐统一。提及音乐教育之起源,不得不讲到周公,他“制礼作乐”将音乐教育纳入国家教育体系,将“乐”与“礼”相结合,在音乐用制方面实现等级划分,维护其统治,使“乐之教”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中国古代音乐最初的原始形态是模拟。古代先人在用声音对世间万物进行模拟的同时,体现出了对世间万物的恭敬,这是爱无等差、众生平等的体现。

我国传统音乐从古至今所具有的现实性的意义,就是音乐的社会教化功能。就个人修养而言,古人通过“乐”来对世人进行教导,要做君子,要有大丈夫的气节。为此,我从中国传统音乐、尤其是传统古琴作品透漏出人应有的精神境界进行划分:

第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的大丈夫之气节。

第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天下》)胸怀天地万物之气概。

第三,即便有一天,天塌地陷,我之肉身不存,但是我的精神因与道相符相合,道在我亦在。这是道心永存之精神。

这是何等胸怀!何等气魄!对于音乐教育来说最重要的是关于音乐对于人的自我人格完善的促进作用,以及音乐带给我们的关于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启发与启示。最终,让人们可以自觉、自发、自主的遵守“人之所以为人的人之道”,为促进和谐文明的社会提供基础保障。

参考文献

[1]顾梅羹.琴学备要[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4.

[2]罗安宪.老庄论道[M].辽宁:沈阳出版社,2012.

[3]罗安宪.虚静与逍遥——道家心性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4]杨庆中.周易解读[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0.

[5]罗安宪.中国孔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云燕(1981—),汉,陕西西安人,在职研究生,研究方向:音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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