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读《马说》
2018-05-14廖富友
廖富友
【摘要】《马说》的思想意义,绝不仅仅是发泄韩愈个人的牢骚和怨恨。在封建社会里,压抑人才、埋没志士是普遍的现象。因此,它客观上为封建社会中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知识分子表达了愤懑和不平,是对整个封建社会“伯乐不常有”的黑暗的揭露和批判,是对不能知人善任的昏庸的统治阶级的嘲讽和鞭挞。韩愈的《马说》除了艺术技巧的精湛以外,更有典型、深刻的思想意义:为英才不被埋没呐喊。
【关键词】《马说》;韩愈;思想意义
【中图分类号】G633 【文献标识码】A
《马说》是韩愈《杂说》中的第四篇,是一篇论说文。这篇文章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字里行间蕴含的意味发人深思。这篇文章尽管人们叫它《马说》或《说马》,通篇文字也确实讲的是马,叙述了伯乐对千里马的决定作用,描述了千里马的悲惨遭遇,揭示了食马者的浅薄、愚妄和无知。然而作者真正要说的却根本不是马的问题,而是人,是人才问题,是在为杰出人才受到埋没而呐喊,鞭挞那些封建统治者的有眼不识贤能。文中作者的感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首小诗与韩愈的呐喊何其相似啊!追忆历史,我无缘拜会那些求贤若渴的古代坚主;向往未来,我更为不能生逢旷世明君而万分担忧。一想到天地的广阔无边与永恒不息,就浩叹人生的短暂与渺小。吊古伤今,我怎能不忧从中来,潸然泪下呢!
陈子昂直言敢谏。当时武则天当政,任用酷吏,滥杀无辜。他不畏迫害,屡次上书谏诤。他的言论切直,常不被采纳,并一度因“逆党”反对武则天的株连而下狱,他的感受与韩愈经纶交呼,何尝不是渴望大展才华而不能的千里马?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县)人。祖籍昌黎,人称韩昌黎。唐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幼年早孤,由嫂抚养。25岁考中进士后,长期得不到任用,最初他在长安曾三次上书宰相请求擢用,但结果是“待命”40余日,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经此挫折后,他不得不到汴州依附宣武节度使董晋。董死后又去依附武宁节度使张建封。仕途如此坎坷,加上当时奸佞当权,政治黑暗,有才之士不受重用,这些都使他痛感明主难遇。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他于贞元十一至十六年(795—800)间写出了《马说》。
《马说》全文可分三段。第一段的原文是这样的: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这一段写千里马被埋没的原因——没有伯乐。作者却首先从正面提出问题:“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说世界上先要有伯乐一样的人,然后才能有千里马。“伯乐”,传说是天上的一个管马的星宿,后来人们便称呼善于辨别马的好坏的相马人为伯乐,这里是借代用法,指能够识马的人。这两句话的反面意思是说,如果世界上没有伯乐一样的人,也就不可能有千里马。这样的开头,固然是强调了伯乐对于千里马的极端重要性,但又似乎叫人有些费解。我们知道,千里马是一种客观存在,它不以伯乐的存在为自己的存在条件,即使伯乐不存在,它也照样存在。然而文章却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为什么这样说呢?他又写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说千里马是经常有的,但像伯乐那样的人却很少见,甚至根本没有。在“伯乐不常有”的情况下,而“千里马常有”,这不等于又说,千里马的有无不以伯乐是否存在为前提吗?与前句看起来非常矛盾。那么他究竟要说什么呢?我们再往下读:“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奴隶人”,这里指与伯乐相反的对马一无所知的人;“骈”,原义是“并列”“成双”的意思,这里转义作“一块儿”讲;“槽枥”,分别指饲料槽和马棚。这几句是紧接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来的,大意是说:所以,虽然有好马存在,只能屈辱在奴隶人的手中,同普通马一起老死在马圈里,永远不以千里马著称于世。这里,作者用了一个“故”字,犹如突然吹来了一阵强风一样,把读者面前的弥天大雾霎时一扫而光。原来上文所提伯乐和千里马,是讲对事物的识别问题。作者是在说,必须先有能够识马的人,然后才能看出千里马;否则,虽然有千里马,也同没有一样。到这里,我们对开头两句的理解就应该进一步了——第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这里的两个“有”字,意思并不一样:前一个“有”就是“有无”的“有”字的意思,而后一个“有”就应该做“发现”讲了。第二,这两句的主要意思不在字面之上,而在弦外之音:慨叹当世缺少伯乐一样的人,所以千里马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这一段文字,一开始“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出语不凡,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布下迷阵,叫你产生错觉;接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让人疑团稍解,同时又使你感到不知作者所云,并产生欲知究竟的悬念;最后“故雖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终于亮出真意,令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的开头,真可以叫作引人入胜。
那么,由于“世无伯乐”,千里马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请看文章第二段: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这一段从一个方面,具体论说千里马境遇的悲惨。“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一匹能日行千里的良马,它一顿有时就吃光一石(一百二十斤)饲料。这是讲作为千里马的基本需要,实际是说,要让千里马日行千里必须给它满足的一种起码要求。然而千里马这个最起码的要求却不能得到满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这一句里的两个“食”,都是动词,通“饲养”的“饲”。意思是说,养马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它能日行千里而作为千里马来喂养。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它“一食或尽粟一石”的食量,而只作为普通马来喂养。这样一来,结果如何呢?“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这些马,虽然有日行千里的能耐,但由于吃不饱,气力不足,才能和优点就显露不出来,就是让它同普通马一样尚且不可能,又怎么能够要求它日行千里呢!这几句字面上只是说千里马受到的待遇不公,言外之意是说千里马之所以如此——“与常马等不可得”,绝对不是它本身的无能或过错,而是“食马人”造成的,是那些“奴隶人”糟蹋和埋没了千里马的杰出才能。
这一段只写了千里马“食不饱”的一个方面。其实,它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绝不会仅仅这一点(尽管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然而,由于这一点具有举一反三的作用,这样,其他方面读者就不难想象了。因此,作者也不一一列举了。这一点,我们在第三段中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馬也!
这一段主要写作者的慨叹。“策之不以其道”中的“策”,原指马鞭子,这里也作动词用,驾驭的意思;“食之不能尽其材”中的“尽”,是竭尽、发挥无余的意思。这两句是说,使用千里马,不能按照千里马的特性去使用它;喂养千里马,不能让千里马把全部能力施展出来。这里,“食之不能尽其材”,是针对上段“不知其能千里而食”而使千里马“食不饱”说的;“策之不以其道”,你可能觉得似乎有些突如其来,而且又不够具体,但只要我们稍加琢磨,就不难发现作者的匠心。原来前面写了喂养千里马,这里自然就该写使用千里马了,行文上是顺理成章的。而如何喂养,已经写得很实;这里如何使用,自然无须再面面俱到详写了,虚写一笔,读者也完全可以想见。比如,千里马的特性是善走,只有在这方面使用它,才能发挥它的才能;因此这里的“不以其道”,就可能有“用非其长”的含义了。另外,千里马是不用鞭催的,它是会自觉征驰的;因此这里的“不以其道”,又可能含有拼命抽打的意思了。他们或者对千里马极不负责,胡乱摆布,或者“食之不以其能千里而食”,而“策之却以其能千里而策”,对千里马毫不爱惜!这样,就自然要引起千里马的不平了,然而“鸣之而不能通其意”,千里马为受到如此待遇悲愤地嘶鸣,但它的主人一点也不懂得它的意思。这一句同前两句在写法上并不一样,“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是完全从人的方面去写的;“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是既写马,又写人,因而在意思表达上就有着递进的关系,“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陷入了极大的盲目性,已属愚蠢;而“鸣之而不能通其意”,千里马对使用和喂养的失当提出了抗争,用马人仍然懵然无知,无动于衷,就更愚蠢了。然而尤其愚蠢的是,他们糟蹋、损毁了千里马之后,“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拿着鞭子对千里马抱怨说:“天下没有好马!”这里,作者用极其精练而传神的漫画之笔,使“执策者”一副浑浑噩噩、虚妄自得的神态跃然纸上。“临之”两字,看似寻常,却含义很重,无异于在说:有眼无珠,近在咫尺,视而不见!到这里,在文章接近尾声的时候,作者的感情已经达到了高潮:“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啊呀!事实难道是没有好马吗?其实是你们根本就不识马!“其真无马邪?”这是一个反问句,语势凌厉,有不容置辩的力量;“其真不知马也!”这是一个感叹句,感情激愤,有促人猛醒的作用。这最后两句的言外之意是说:不是没有良马,而是没有伯乐!这样,作者就又巧妙地重申并回应了开头一段中提出的论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无限感喟和悲愤中结束了这篇短小精悍的论说文。掩卷深思,发人深省,千里马如此,人才何尝不是这样啊。千里马的命运取决于执策者是否独具慧眼,比方才智之士的前途取决于当政者是否识别贤愚,作者曲表心迹,并不让人感到晦涩难懂,反而觉得别有韵味,情趣横生。
《马说》这篇散文,不仅说理透辟毫无抽象之感,而且讽刺辛辣毫无露骨之嫌,在当时巧妙地发挥了针砭时弊的战斗作用。
《马说》的思想意义,绝不仅仅发泄韩愈个人的牢骚和怨恨。在封建社会里,压抑人才、埋没志士是普遍的现象。因此,它客观上为封建社会中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知识分子表达了愤懑和不平,是对整个封建社会“伯乐不常有”的黑暗的揭露和批判,是对不能知人善任的昏庸的统治阶级的嘲讽和鞭挞。韩愈的《马说》除了艺术技巧的精湛以外,更有典型、深刻的思想意义:为英才不被埋没呐喊。
(编辑:龙贤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