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能量与毒品认知:戒毒康复长效机制研究
2018-05-14王杰洪佩
王杰 洪佩
[摘要] 戒毒人员复吸是世界性难题,上海戒毒康复同伴教育却实现了较高的操守保持率,其作用机制值得进一步研究。情感能量与毒品认知是戒毒能否成功的重要影响因素,根据情感能量的高低和毒品认知的正负,可以对不同类型的戒毒行为进行分析。戒毒人员的康复历程表明,低度的情感能量与负向的毒品认知是其复吸的重要原因,而高度的情感能量与正向的毒品认知则能帮助他们拒绝毒品的诱惑。同伴教育小组为戒毒人员提供了高度的情感能量,并促进了高度情感能量下正向毒品认知的内化;其自助、互助、助社会三部曲实现了情感能量的持续获得与戒毒人员的长久改变。从情感能量与毒品认知的视角对复吸行为及戒毒机制的分析,为戒毒康复提供了新的启发。
[关 键 词]同伴教育 戒毒 情感能量 毒品认知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672(2018)01-0051-08
据《2016中国毒品形势报告》统计,截至2016年底,全国累计登记吸毒人员250.5万名,并呈逐年上升态势。尤为令人担心的是,在我国现有吸毒人员中,18岁以上、35岁以下的青年约占六成,成为吸毒人群的主力军。毒品严重危害吸毒者的身心健康,威胁家庭和谐与社会稳定。然而,毒瘾戒除却非常困难,即使在技术较为发达的西方国家,戒毒复吸率也高达90%以上,?譹?訛绝大多数药物滥用者都会陷入“戒断—治疗—复吸—再治疗—再复吸”的恶性循环之中。?譺?訛已有研究指出,戒毒康复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生理康复、心理康复与社会康复。?譹?訛生理康复指戒毒人员在生理上戒除毒瘾,主要通过强戒和医疗手段实现;心理康复指戒毒人员在心理上戒除毒瘾,恢复正常的心理机能;社会康复则指戒毒人员社会功能的恢复,包括能恰如其分地扮演各种社会角色,有充分的社交技巧去适应不同的社会环境等。一般而言,生理康复相对容易,心理康复与社会康复周期长、难度大、易复吸,是对社区戒毒康复的严峻考验,也是戒毒成功的关键所在。
2003年,上海自强社会服务总社以社区为载体,以同伴教育为主要方式帮助戒毒人员融入社会,探索了“自助、互助、助社会”为核心理念的社区戒毒康复新模式,获得了显著成效。以“拾星者”同伴辅导计划项目为例,168名项目成员的操守保持率达到93.45%。?譺?訛由此引人深思的是:为何当社会大众普遍认为“一日吸毒,终身戒毒”,戒毒人群复吸率居高不下的同时,上海同伴教育服务却能够实现戒毒康复群体如此高的操守保持率?同伴教育促使戒毒康复人员获得长效改变的动力机制到底为何?基于近年来我国大举推动禁毒社会工作发展的时代背景和政策要求,?譻?訛总结上海同伴教育服务中的成功经验并探究其背后的作用机制,对于进一步推动我国社区戒毒康复工作的深入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 理论基础与分析框架
(一) 理论基础
1. 情感能量是理性选择的共同标准
情感能量是柯林斯互动仪式链理论的重要概念。与高兴、愤怒、恐惧等短暂情感不同,情感能量是相对稳定的状态,短暂的情感体验可以存储、转化为情感能量。情感能量是一个连续统,从高端的自信、热情、自我感觉良好,到中间的平淡的常态,再到末端的消沉、缺乏自主性与消极的自我感觉。高度的情感能量是一种对社会互动充满自信和热情的感受,激动人心、富于激情、让人难忘,“它是群体的高峰,也是个人生活的高峰。对这些事件我们刻骨铭心,有时使我们执迷地想去重复它们”。?譼?訛低度的情感能量会让人感觉到疲惫不堪或者消沉沮丧,找不到良好的自我。柯林斯认为,情感能量是理性选择的共同标准。传统的理性选择理论并未提供用来比较不同选择收益的共同标准。在现实生活中,个体作出选择并不总是考虑物质利益,在情感行为、利他主义、道德行为等由道德激发的行为中,人们会考虑其他因素而忽视物质利益。据此,柯林斯指出,传统“理性选择”理论的解释具有明显的局限性。在社会互动中,起关键作用的是情感能量,个体总是倾向于获得情感能量的最大化;个体将与谁发生何种强度的互动仪式,取决于他们能够互相提供什么样的情感能量。个体在一种情境下追求物质与金钱,在另一情境下又慷慨解囊、挥金如土,这种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暗含了情感能量的理性考量:前者是情感能量的物质基础,后者是如何获得情感能量的具体表现。
2. 情感能量与认知
认知行为理论结合了认知理论与行为理论,认为人的行为是由其对事物的认知所导致的。对于毒品的错误认知,是吸毒/复吸行为的重要原因。但是,社会上却存在著很多这类认知上的误区,如“吸食新型毒品不会成瘾”、“吸食冰毒可以减肥”、“冰毒可以让人变得活泼”、“‘溜冰是一种时尚”、“有钱人现在都玩这个”等。?譽?訛与此同时,受“一日吸毒、终身戒毒”等观念以及多次复吸经验的影响,戒毒人员自身往往也认为毒瘾是不可能戒掉的。因此,识别戒毒人员认知上的偏差,通过认知的改变促成情绪和行为上持久的改变,对于他们的戒毒康复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毒品认知与情感能量之间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涂尔干描述道:“只要人们聚在一起就能相互影响,社会情感就会非常强烈……但它们会日渐微弱……如果这些情感得以表达的活动与某种能持久的东西相关联,这种情感也会变得更加持久”。?譹?訛涂尔干特别强调当情感能量附着于认知符号之上,情感能量将更加持久;而在另一方面,认知也会随情境动摇,“它随着情感能量的起落而发生显著的变化”。?譺?訛也就是说,在高度的情感能量下,符号具有了情感的意义,人们可以更加恳切和真诚地感受符号表达的观念,更愿意去相信这种信念,因而更容易内化到个体的认知中。相比之下,缺乏情感能量的知识灌输往往转瞬即逝。
(二) 本文的分析框架
目前关于同伴教育动力来源的研究,大致可以归纳为四类:第一,通过同伴教育小组可以“获取知识”,分享信息和经验;?譻?訛第二,同伴教育小组所产生的“同伴压力”对成员的行为有正向促进作用;?譼?訛第三,同伴教育小组具有“示范模仿”效应;?譽?訛第四,同伴教育小组可以实现小组成员“生命意义的建构”,进而促进组员的成功康复。?譾?訛?譿?訛其中,“获取知识”、“意义建构”等解释,更为关注个体认知的形成与内化;“同伴压力”与“示范模仿”的解释,更为关注小组成员之间的互动效应。这些解释为我们认识同伴教育小组如何对组员产生正向影响提供了知识基础,然而他们都忽略了情感能量在其中的作用。
根据已有理论,情感能量对人们在社会互动过程中的行为选择起到关键作用,引入这一因素来考察戒毒康复人员的复吸行为与戒毒机制非常必要。同时,情感能量与认知之间又相互作用,共同影响人们行为的改变程度与持续性。因此,根据社会互动过程中戒毒康复人员所产生的情感能量与形成的认知,本研究建构了戒毒康复人员戒毒行为的理想类型(如图1所示)。其中,高度的情感能量是热情、信心和主动的,低度的情感能量是退缩、消沉与被动的。毒品认知的正负之分在于是否符合主流价值观、是否积极向上。正向的毒品认知包括“吸毒是有害的”、“戒毒是可能的”等,负向的毒品认知则与之相反。在这一框架中,随着情感能量的高低不同与毒品认知的正负之分,导致的行为结果也有所差别。正向毒品认知和高度情感能量结合产生正向行为,即抗拒毒品的行为;在热情、主动的情感能量下,戒毒人员更容易接受正向毒品认知,更愿意采取戒毒行动。与之相对,高度情感能量与负向毒品认知产生负向行为,即复吸行为;在激动、热烈的情感能量下,个体如果接受到负面的毒品认知,容易导致复吸行为。在低度情感能量下,个体情绪消沉,缺乏激情,无论认知正确与否,往往都没有意愿采取行动,导致低效或无效行为。但是,个体有追求高度情感能量的倾向,在图1中,个体行动的趋向为自低向高,与情感能量的轴线方向一致。
二、 情感能量匮乏与负面戒毒认知:戒毒人员复吸原因分析
复吸的原因复杂多样,情感能量的匮乏与负面毒品认知或可为其提供一种新的解释。作为一名社会成员,戒毒人员会不断地参与到不同的社会互动中,并在其中获得程度不同的情感能量,形成正向或负向的毒品认知。
(一) 戒毒所中的互动:低度情感能量、正向认知与无效行为
在戒毒所中,戒毒人员的人身权利被剥夺,戒毒人员很难在与管理人员的互动中获得高度的情感能量。据戒毒人员回忆在戒毒所的日子,“不敢和队长多说话,多说多错,要小心翼翼”,“在里面的日子是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的”。戒毒人员无法平等地与管理人员进行沟通,相互间的交流也被严格限制,“不可以交流,不准乱说话,不许抱怨,也不许哭,写信也不可以写这里苦”。在戒毒所里,戒毒人员往往发生失败的互动,产生低度的情感能量,自我效能感低,自尊程度下降。虽然戒毒所中的工作人员会向戒毒人员灌输很多正向的毒品认知,但是在低度的情感能量中,这种灌输大多是低效甚至是无效的。戒毒人员往往在表面上表现得非常顺从,“不要出事,只希望太太平平熬过去,也不想回去之后吸不吸”,在这种态度下,戒毒所中的学习成为应付和敷衍。
(二) 家庭中的互动:正向或负向的认知与情感
当戒毒人员回归社会,面临的第一站就是家庭。家庭互动对于戒毒人员至关重要。从正向来说,家庭给予的爱和理解,可以产生高度的情感能量,在耐心的劝诫和帮助下,促进戒毒人员的毒品认知发生正向改变。然而,戒毒人员与家人的互动也有负向的一面。吸毒为家庭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很多家庭因此而负债累累;吸毒的标签损害了家庭声誉,家人的感情也因此受到伤害。戒毒人员在面对亲人的时候往往背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自责、内疚是常见的心理状态。 “因为我的吸毒经历,令女儿没有通过政审,影响了女儿的前程……”对于吸毒事件,家人常常刻意回避,不愿提起。“在家里很多心里话是不能说的,我女兒不知道我吸毒”,“在家里嘛,沉默寡语的”,“在家里不会乱说,怕家人会担心”。在家庭中的诸多顾忌,使戒毒人员与家人互动受到限制。有的戒毒人员与配偶争吵甚至离婚,对戒毒人员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使得他们自暴自弃,长期保持低度的情感能量,非常容易走向复吸的道路。总体来说,家庭中的正向互动为一部分戒毒人员提供了正向认知与高度情感能量,成为戒毒的积极因素;但家庭存在差异性,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会发生正向互动,甚至有戒毒人员在家庭的负面影响下走向了复吸。
(三) 社会中的互动:社会隔离与负面认知
在吸毒之后,吸毒者往往被打上标签,承受沉重的心理和社会压力,使戒毒人员长期处于低度的情感能量中。戒毒人员在与他人交流时,担心会受到对方的歧视,表现出拘谨、不自信,倾向于自我隔离。吸毒者的标签也让社会大众心生嫌隙,导致互动无法顺畅进行。“和正常人沟通的时候,我还是很自卑的,怕别人瞧不起。我们去找工作的时候,也是要这个证明、要那个证明,对我们并不信任。”在戒毒人员刚开始参加公益活动的时候,“服务对象知道我们戒毒人员的身份,都大惊失色,连声说不要不要,他们说‘我们从来不搞这个,不和吸毒的人打交道的”。在社会互动中,戒毒人员获得低度的情感能量和负面的感受,对戒毒人员的自我认知产生负面影响,进而导致负面的毒品认知。当然,社会中不乏友善之人,戒毒人员也未必全都自卑和封闭,但不可否认的是,社会隔离确实是很多戒毒人员现实面临的问题。
(四) 走向毒友圈:高度情感、负面认知与负向行为
按照柯林斯对情感能量的理解,个体会主动寻求正向的情感能量。然而,戒毒人员在戒毒所、家庭互动、社会交往中往往难以获得正向的情感能量。走向毒友圈,成为戒毒人员获取情感能量的可行选择。有些青年认为吸毒可以帮助自己找到“朋友圈”,认识专业领域、年龄、性格都不同的朋友,满足自我存在感、认同感及填补内心空虚。?譹?訛在毒友圈中,“志同道合”的吸毒者相互认同,在毒品刺激下,吸毒者达到情感能量的高度状态,感受到愉悦、亢奋、飘飘欲仙。然而,吸毒行为是负面行为,与社会主流价值观不容,导致严重的负面效应。吸毒之后戒毒人员的情感能量随即跌入谷底,被内疚感和无力感包围,短暂亢奋过后是长久失落。吸毒人员受到法律制裁,陷入了长期低度情感能量的状态。
戒毒人员在戒毒所、家庭互动、社会交往中无法获得正向的情感能量,从而导致了戒毒人员向毒友圈的靠拢。而同伴教育小组搭建的平台,帮助戒毒人员走出了被隔离、被封闭的状态,为戒毒人员提供了一种获取情感能量的替代策略。同伴之间的相互理解、相互鼓励为戒毒人员带来健康、持续的情感能量,从而避免了复吸的负面效应。因此,积极参与同伴教育小组活动,成为戒毒人员获得情感能量的理性选择。
三、 高度情感能量与正向毒品认知:戒毒康复同伴教育的运作逻辑
2003年,在上海禁毒办、上海自强社会服务总社的支持下,戒毒康复同伴教育小组正式成立并开展活动;自此,同伴教育便成为上海社区戒毒康复服务的主要模式。对于戒毒人员来讲,同伴教育活动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有的戒毒人员住所距离活动场地需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依然阻挡不了他们参与小组活动的热情。不少戒毒人员持续数年,不间断参加同伴教育小组活动。据了解,参加小组活动五年以上的有30余位戒毒人员。在问及戒毒人员参与小组的动机时,“能量”一词频频被提及:“这个圈子里有一股正能量,每次都会被这股正能量感染。”“在这个圈子里能获得能量,就有了信心和勇气。”“隔一段时间,就要到这里来充充电”。“能量”即“情感能量”,对戒毒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也是他们在小组中寻求的重要资源。
(一) 同伴教育小组中情感能量的获得
只要人们聚集在同一场所,不管是否会注意到对方,都能够通过身体在场对别人产生影响。柯林斯形容道:“当人们身体之间足够紧密,他们的神经系统变得节奏一致和有预感,并且在一个人的身体中产生的生理基础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中会形成有刺激的反馈回路。”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讲,人同动物一样,为了敏感应对交战、求偶,必须及时做出反应,因此进化出能留意其他人的神经系统,身体之间非常敏感,接近之后就会自然产生兴奋。一旦人们聚集在一起,就会出现共有体验强化的过程,涂尔干称之为集体兴奋。在互动中,人们有共同关注的焦点,产生了共同的情感体验,当人们越来越关注共同的行动、更知道彼此的所做所感时,他们就会更强烈地体验到共享情感。这种情感使群体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群体认同,也为每个参与者带来情感能量,使他们情绪高涨,达到情感能量的高昂状态。
同伴教育小组能够产生正向而强烈的情感能量。首先,有相似经历的小组成员的身体聚集。“拾星者”同伴教育小组每次参与10~30人不等,小组成员具有很强的同质性,都是曾经吸毒的戒毒人员。小组成员有相似的经历,有共同的目标,小组成员清楚地知道哪些是参与者、哪些是旁观者,小组成员身体的在场、高度的互为主体性使得参加者的神经系统被激起,出现情感上的兴奋状态。其次,小组成员都曾经吸毒,毒品对他们的危害、戒毒的痛苦,无需过多解释,简单的语言、动作、眼神就能表达足够的理解和认同,这种理解和认同是在小组之外无法比拟和无可替代的。当戒毒人员分享了其拒绝毒品诱惑的经历后,能获得大家的理解、认同和赞扬,在这种互动中,戒毒人员获得了高度的情感能量,他们感觉到自己被理解、被尊重、被鼓励,产生了自信和自豪感。小组成员之间的相互理解和彼此之间的认同,成为了产生情感能量的催化剂。“在这里很舒服,可以完全放松,喜欢这里的氛围”,“同伴之间相互信任,互相尊重”,“可以说说在外面不能说的”,“在外面不能被理解,在这里可以获得充分的理解,非常享受,非常愉悦,像是心理按摩”。再次,同伴教育的带领者通过控制活动节奏,使小组成员共同关注某一焦点;在高度的共同关注中,实现节奏的协调一致,小组成员感受到融于集体的感觉。当这种集体兴奋使个人达到情感的亢奋状态并相互传染时,群体团结和情感能量就会被成功激发,进而形成强烈的“情感能量场”,凡是在这个“场”中的成员都受到这种情感能量的感染。“这种能量会传染啊,我们都能感觉到”,“(在小组中)就是很高兴,很激动,充满力量的”。
在“拾星者”同伴教育小组活动中,小组成员处于平等的位置,相互理解,氛围融洽,为彼此提供情感支持。戒毒人员所缺乏的情感能量,在同伴教育小组中得到满足。在高度情感能量的作用下,小组成员充满了力量和勇气,有足够的信心去抗拒毒品的诱惑。同伴教育小组的存在,成为戒毒人员获取情感能量重要的替代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与毒友圈接触的机会和复吸的概率。
(二) 高度情感能量下正向毒品认知的内化
适当的情感能量是认知内化的催化剂。相比课堂式、灌输式的戒毒教育,同伴小组的优势在于相同的经历更加能够唤起戒毒人员的情感能量。在同伴教育小组中,具备了正向认知与正向情感能量,更容易实现正向行动。在高度情感的衬托下,关于毒品的危害、戒毒的信念被集体兴奋所感染,被情感能量所承载,变得极其生动而有力量,小组成员可以更加恳切和真诚地感受到这种信念,更愿意去相信这种信念,因而更容易内化到人的认知中。同时,认知也反作用于情感能量。认知成为承载情感能量的容器,情感能量因此得以长久存储而不会快速衰退。
在“拾星者”同伴教育小组中,戒毒榜样的存在,让戒毒人员真切感受到毒品是可以戒断的。小组成员HF回忆道:“第一次来(小组)的时候盯着人家一个一个问,你真的没吸过吗?一口都没吸吗?我不相信,难道真的一口都没吸吗?有些疑惑,不太相信;参加了小组之后,看到那么多榜样,才真的相信是可以戒掉的。那人家可以戒,我也想戒掉。”此外,每次活动也都会根据小组成员的特点设置活动主题,如“告别昨天”、“展望我的新生活”、“那一次我战胜了自己”、“我的康复故事”等。在工作者的引领下,活动主题获得小组成员的共同关注,在高度的情感能量的影响下,活动主题更容易内化到小组成员的认知中,产生长久的影响。在一次活动中,戒毒人员拉着手围成一圈,齐声朗读一首诗,“重拾昨天的美好,告别过去的不快,追求明天的幸福,过好今天的生活,做一个新生的、完美的自我,把生命活成歌!”小組成员通过齐声朗诵,实现了身体和情感的协调一致,每一位成员都与其他成员发生强烈共鸣。在高度的互动仪式中,小组成员达到了情感上的高峰状态。“大家一起读的时候,我真的被感动了,里面的一些句子,就好像是在说我一样”,“很感动,觉得自己很激动,很有力量,想要做一个更好的自己。”在高度情感能量的状态下,诗句中表达的“新生”的符号也内化到小组成员的认知中。在很久之后,戒毒人员通过回忆、联想小组活动中的认知符号,仍然能唤起激动与崇高的情感能量。
(三) 小组依赖的克服与长效机制的实现
情感能量會储备,也会随着时间衰退。类似于教会定期举办的宗教仪式,同伴教育小组定期开展活动也非常必要,以便戒毒人员在情感能量衰退的时候及时得到补充。正如戒毒人员XM所说,“在这里(小组)参加活动,感觉可以完全被理解,非常轻松,但是一回到社会马上又是另一个状态了,在现实生活中还是不能被人理解,就发现,原来只有在同伴教育小组中才可以有这种东西出来,出去了却是处处碰壁,所以要经常到这里来充电。”实际上,有很多小组成员都对同伴教育小组产生了依赖,那么,戒毒人员长久的改变如何实现呢?
“自助、互助、助社会”是上海社区戒毒的核心理念。“自助”是指戒毒人员从同伴教育小组中获得了情感能量,提高了自信心。“互助”是指戒毒人员之间的相互帮助,爱心传递,让更多的戒毒人员受益。在助人过程中,戒毒人员获得了他人认可,提升了自尊自信和价值。戒毒人员AQ戒毒成功不久,自尊自信不足,当他看到另一位同伴正在痛苦中煎熬,毅然挺起了胸脯,说,“一定可以戒毒的,你看我,我就是你的榜样!”此后,AQ不仅成功地远离了毒品,还经常被请到戒毒所中演讲,激励了很多戒毒人员,帮助他们树立了戒毒的信心。“助社会”是指戒毒人员参与公益活动,到敬老院、福利院等场所提供志愿服务。参加公益活动的戒毒人员反馈道:“很开心,原来我也可以奉献社会”,“很满足,好像重新找回了做人的尊严,希望还能参加。”自助和互助,为戒毒人员提供了相互理解的温暖港湾;而奉献社会,则让戒毒人员重新获得了他人的尊敬,感受到人生价值,提高了社会认同和自我认同。在助社会的过程中,戒毒人员获得的情感能量强度更高也更为持久,戒毒人员的互动得以从同伴教育小组拓展到广泛的社会交往中。戒毒人员形象地称之为从“充电”到“发电”,情感能量得以持续获得,戒毒人员的长效改变也成为可能。
四、 结论与启发
戒毒人员不断地从一个互动情境转向另一个互动情境,在不同的互动中激发或高或低的情感能量,产生了正面或负面的毒品认知,情感能量与毒品认知相互作用,进而导致戒毒人员的行动改变。其逻辑关系可以表述为互动—情感/认知—行动。在社会交往中受限的戒毒人员,长期处于低度情感能量状态,产生了追求高度情感能量的需求。在毒友圈中虽然可以获得高度情感能量,然而由于负向认知,增加了复吸的风险。同伴教育小组,为戒毒人员提供了高度情感能量与正向毒品认识,成为戒毒人员获取情感能量的替代策略。“自助、互助、助社会”的三部曲,使戒毒人员得以持续获得情感能量,促进了戒毒人员的长效改变。情感能量与毒品认知的视角为复吸原因及戒毒机制提供了新的解释,为戒毒工作带来新的启发。
首先,情感能量匮乏是复吸成因之一,在关注戒毒人员社会交往与社会支持的同时,也应该关注互动是否能够带给戒毒人员充足的情感能量。成功的互动往往需要一定的资源,物质基础与身份符号都是关键影响因素。由于吸毒行为的影响,戒毒人员往往承受沉重的经济负担和心理压力,损害了身心健康,影响了自尊自信,使戒毒人员失去了参与社会互动的资源和勇气,导致自我隔离。因此,工作者应注重戒毒人员的能力建设,增强戒毒人员的自我认同,提高自尊自信和社会交往的能力。在戒毒人员尚未准备好参与社会互动之前,同伴教育小组是良好的替代选择。
其次,注重情感能量与毒品认知的协调配合。只有在高度情感能量与正向毒品认知结合的情境下,才能导致最大程度的正向行动。在不同情境下,要尽可能地实现戒毒人员高度情感能量与正向毒品认知的配合。第一,改善戒毒所的管理模式,给予戒毒人员更多尊重,保护戒毒人员的人格尊严。在戒毒教育中,注重唤起戒毒人员的情感能量。第二,对戒毒人员的家庭提供辅导和支持,以便家人为戒毒人员提供更多情感支持与正向毒品认知。第三,应倡导社会对戒毒人员的接纳,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为戒毒人员提供参与良性互动的机会。
再次,实现情感能量的持续获得与长久改变。同伴教育小组是为戒毒人员提供情感能量的可行方式,但戒毒人员必须参与到更广泛的社会交往中,才能实现情感能量的持续获得。在社区康复中,应关注戒毒人员不同情境下的互动,形成全面化、体系化的戒毒模式,避免戒毒服务的片面化和碎片化。在同伴小组之外,工作者可通过组织戒毒人员参与公益活动、协助就学就业、开展家庭辅导、进行社会倡导等,扩大戒毒人员的社会交往,实现戒毒人员的长效改变。
Emotional Energy and Drug Cognition:
Long Term Mechanism of Detoxification Rehabilitation
WANG Jie, HONG Pei
(School of Social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 China)
Abstract:Drug addicts' relapse is a worldwide problem. Through applying the method of the peer education to the drug rehabilitation, the communities of Shanghai has kept a quite high rate of abstinence. Emotional energy and drug cognition are two important factors which will exert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success of drug addiction treatment. According to the level of emotional energy and the cognition of drugs, different types of drug addition treatment can be analyzed. The rehabilitation process of drug addicts demonstrates that low emotional energy and negative cognition of drug can easily lead to their relapse, whereas high emotional energy and positive cognition of drug can help them to resist the temptation of drugs. The analysis of the behavior of relapse and the mechanism of detoxifi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otional energy and drug cognition provides an inspiration for drug rehabilitation.
Key words:peer education; detoxification; emotional energy; drug cogn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