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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社区生活垃圾治理推进模式探讨

2018-05-14石超艺

关键词:分类居民垃圾

[摘要]我国已做出2020年要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生活垃圾分类模式的部署。但各地仍在试点之中,各城市已探索形成的局部模式也缺乏学理上的提炼和总结。上海是我国推进社区生活垃圾分类先行先试的城市,研究该市社区生活垃圾治理模式,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上海在面上推广的“绿色账户”实效不尽如人意,一些社区的探索却引人注目。梅陇三村经过七年的持续实践,已经成为上海推进社区生活垃圾治理的典范社区。文章对该社区垃圾治理模式的源流、特点、成效和困境做了梳理,并在此基础上对其模式化价值做出了研判,对其困境进行了反思,希冀能为推进大都市社区生活垃圾治理制度建设和模式优化起到一定的基础性作用。

[关 键 词]大都市 社区 生活垃圾治理 生活垃圾分类模式

[作者简介]石超艺(1976-),女,湖南涟源人,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城市治理、环境治理。

[中图分类号]C91-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672(2018)04-0068-09

一、 研究源起

2017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国家发改委、住建部《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实施方案》,对“普遍推行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做出部署,提出到2020年底要基本建立生活垃圾分类相关法律法规和标准体系,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生活垃圾分类模式的要求。生活垃圾分类模式从宏观意义上讲是一个涵盖源头分类、中端清运、末端处置和循环再利用的完整体系。然而社区居民垃圾分类水平低下,则几乎是当前我国试点的46个重点城市共同面临的短板,因此本文专于社区生活垃圾源头分类促进模式的研究。作为生活垃圾产生最主要的源头,社区生活垃圾分类推进模式无疑是组成生活垃圾分类模式体系中最基本的子系统。同时,尽管自2011年我国推进第二轮垃圾分类以来,首批试点的城市经过连续多年的探索,已提炼出不少相对成功的模式,如广东省荔湾区政府购买服务的社会组织模式,北京朝阳区的互联网+模式,杭州的智能APP模式等,但它们的社区推进路径、具体效果,及可复制可推广的内在逻辑,都还有待学理上的深入分析、总结和提炼。

上海作为改革开放的桥头堡,是我国开展先行先试的重要城市,早在2014年就已形成以促进厨余垃圾分类为主要目标的“绿色账户”激励模式,在全市加以推广。然而,尽管至2016年底全市已取得了1万余个小区500万户参与分类、200万户开通分类积分卡的成绩,活跃率却仅为30%。

前端分类水平不高,使政府连续六年作为实事项目加以重视的垃圾分类工作并未达到预期成效,全市生活垃圾产量甚至仍在增长、生活垃圾填埋量则开始出现反弹。垃圾分类减量何以不能?近年来,不少研究者针对上海地区进行了专门探讨,因各文献观点交错,为便于理解,笔者将其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1)缺乏有效的制度约束。国家层面至今仍无一部针对垃圾分类的专门性法规,地方政府的相关规制则多以原则性和倡导性为主,且司法实践也难以操作。(2)管理体制仍然不顺。上海市尽管有副市长牵头、由十余个相关部门成员单位组成的市区两级联席会议制度,但垃圾分类、收运、资源化利用、无害化处理等仍由多个部门分头管理,整体性和系统性仍然不强、甚至职能混乱,分类体系、收运体系、末端处置和资源再利用体系尚不能协同良性运行,影响了源头的分类减量。(3)市场环境不理想。废弃物收运处置及回收再利用行业既缺乏法律法规规范、也缺乏财税、价格等市场手段的支持。社区废弃物的管理和回收体系仍然混乱,影响了居民参与废弃物回收再利用的积极性。(4)激励模式的有效性存在问题。“绿色账户”激励下居民分类积极性不高,加之积分过程人情化,积分卡开卡的“量”與分类的“质”不能同步提升。(5)居民参与水平不高。尽管有意愿配合政府开展垃圾分类减量的居民比例不断提升,但实际参与度不高,分类正确率较低,参与分类的居民中仍有大部分表示有必要让分拣员进行二次分拣。由于分类质量低下,以至于分类与未分类的垃圾仍然不得不混同处置,等等。综合前人研究,可见目前从制度建设、管理体制、市场环境、激励机制、居民参与等方面,都尚未形成良好的垃圾分类集体行动环境,选择性激励的有效性亦有待完善和提升。

但本文重点探讨的梅陇三村或许是一个特例。它是2011年上海市推进第二轮垃圾分类首批加入试点的社区,通过多年的持续实践,已成为上海社区垃圾分类的典范,并因在社区建设和社区治理方面取得的突出成就,多次得到《解放日报》《光明日报》以及中央电视台等众多主流媒体的关注和报道,成为政府部门安排学习和参访的重要对象,从2012年至2017年,接待国内外参访团高达1250余次。学术界对它的关注度也持续升温。通过《中国知网》搜索,自2011年至2017年,报道或研究该社区的各类文献已达53篇。而且,该社区垃圾分类的推进模式与上海在全市推广的“绿色账户”模式区别显著,并带有明显的社区垃圾“治理”特征。因此,深入探究梅陇三村这种典范社区,或可为上海市乃至全国大都市社区优化生活垃圾分类推进模式、促进社区从“垃圾分类”向“垃圾治理”演进提供有益参考。同时,梅陇三村作为首批试点的社区,因得到了多方的大力支持,该模式的可持续性和可复制性也一直饱受外界质疑。在国家发改委全面要求我国地级以上城市全面部署垃圾分类,并向2020年实现社区生活垃圾分类全覆盖和原生生活垃圾零填埋的目标努力之际,对这类典范试点社区的实际成效及其推广价值做出全面客观判断,也已是迫切之需。因此,本研究既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也具有较强的实践意义。

二、 梅陇三村生活垃圾治理源流与模式创新

梅陇三村推进垃圾治理始于一种机缘巧合,其垃圾分类的标准、激励方式、推进主体和运行模式都颇具特色,并具有一定的创新意义。

(1) 生活垃圾治理源流

梅陇三村是一个普通的动迁房小区,位于上海市中心城区的西南角,建设于上世纪90年代,共2360余户,6500余常住人口,以上世纪末期国企改革和下岗潮动迁过来的原住民占多数,另有为数不少的城市新移民与流动租客。按居委干部的说法,这是一个楼幢多、老人多、房型多、困难人群多、房屋出租多的“五多”小区。由于小区成员结构复杂,这里曾经又脏又乱且邻里矛盾不断。

2010年,梅陇三村迎来了转机。“世博会”以后,上海市要求加强基层社区学校推进“一街一品”特色建设,该社区与街道社区学校空间上紧邻,新任校长迅速选择了“生态”作为学校建设的品牌,并与梅陇三村居委书记联合起来推进“一个居住小区,一所社区学校、一户家庭”的“生态家”建设,仅2012年至2014年就从街道和市、区教委、科委、科协等多个政府部门,获得了近450万元的资助,大大改善了学校和社区的软硬件设施和条件,打造了社区学校的低碳创新屋、生态多样性校园、小区环境质量监测中心、家庭废旧物品交易平台,以及科普种植基地、生态建筑群等。社区学校几乎等同于梅陇三村内部设施的地利因素,为提升居民环境知识,改进居民环境行为发挥了重要作用。有学者研究表明,梅陇三村的社区教育切实推进了社区的环境治理。同时,该社区在推进“生态家”建设不久,还在“北京地球村”等知名环保社会组织的帮助下,发动上海世博会期间组建起来的由十名家庭主妇志愿者组成的“绿主妇行动小组”,成立了“上海凌云绿主妇环境指导中心”(以下简称“绿主妇”),并于2012年正式注册,成为上海市第一家社区内生环保社会组织。此后,“绿主妇”不断得到众多环保组织和基金会的指导和支持,逐步成长壮大为一支专业的ENGO,在推进社区垃圾治理乃至社区建设中起到了多元行动系统中的枢纽性作用。梅陇三村推进“生态家”建设之际,适逢2011年上海市推进第二轮生活垃圾分类,该社区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批推动垃圾分类的试点小区,且在“生态家”建设理念的促进下,一开始就初具了“社区垃圾治理”的价值追求与行动雏形。

(二) 垃圾治理模式创新

2011年上海市试点垃圾分类之初,全市尚未形成统一的模式,而是鼓励各区县灵活探索和积极试点。多种机缘巧合下,梅陇三村逐渐形成了独特的垃圾治理模式:

1. 垃圾分类标准独特。自1999年以来,上海市垃圾分类标准先后经历了“有机垃圾、无机垃圾”、“干垃圾、湿垃圾”、“可燃垃圾、不可燃垃圾”、“可回收垃圾、其它垃圾”、“干垃圾、湿垃圾”为主体的五轮调整。因调整过于频繁,居民对分类标准知晓率低,社区内的垃圾分类设施也几乎形同虚设。梅陇三村在ENGO“北京地球村”的影响下,一开始就形成了促进塑料低值垃圾(即利乐包装、塑料袋、马夹袋等)分类的标准,于2011年6月起就将每月月底的周四定为资源回收日,定时定点在社区进行集中收集。当年12月,社区又开始宣导废旧衣服的分类,由居民自愿投放,成为上海市最早设置衣物回收容器的社区之一。

2. 激励制度独特。为激励居民参与垃圾分类,梅陇三村早在2011年发起垃圾分类之初就设置了“零废弃”积分激励制度,对塑料低值垃圾称重给予适量积分。积分能兑换礼品,一年兑换一至两次。礼品多以生活物资为主,如粮油米面、香皂牙膏等。2014年以后,上海开始在全市范围内推进“绿色账户”激励。为配合全市推进干湿垃圾分类,社区也开展了积极的宣传和引导,但并未加入“绿色账户”积分体系,因此参与厨余分类的居民没有积分激励。至于废旧衣服回收,在全上海都属自愿行为,不纳入积分系统。

3. 推进主体创新。梅陇三村作为老旧动迁房小区,物业公司由街道政府委派,业委会只有五人,人单力薄,居委会成为推进垃圾分类的发起者。因居委书记同时担任“绿主妇”环保组织的理事长,街道社区学校的校长兼任副理事长,初期“北京地球村”的联络人也担任副理事长职务,此后又陆续有其它社会组织入场或离开,因此梅陇三村推进垃圾治理的主体不仅有居委會,还有“绿主妇”环保组织、社区学校,以及其它社会组织。

4. 运行模式创新。梅陇三村的垃圾治理注重内外资源的利用和整合。社区通过 “生态家”建设获得的来自政府、基金会和国内外诸多知名环保组织的资金、技术和智力支持,大大促进了垃圾治理软硬件设施和条件的改善。同时,社区还主动与外界废旧物资回收企业对接,寻求废弃物资源化利用的末端解决方案,并能得到小额的资金回报用于积分礼品兑换。在社区内部,居委会牵头积极联合业委会和物业,促进业委会和物业公司配合社区垃圾治理,同时将楼组长和志愿者尽量吸纳进入“绿主妇”组织,不断提升社区垃圾分类的动员能力和专业化指导水平。通过多年的连续探索,该社区逐渐形成了以居委会牵头、“绿主妇”主办、社区学校宣导、社区志愿者参与、业委会支持和物业公司配合的运行模式,构建“政府为支持,社区为主力,市场为出路,社会为依托”的生活垃圾多元主体治理体系成为该社区日渐清晰的努力方向。

此外,梅陇三村的垃圾治理活动内容也很丰富。除每月定时定点的塑料低值垃圾回收活动外,还不断推陈出新,陆续推出了以物换物公益捐助、爱心编织社、创意手工DIY、家庭一平米小菜园、厨余垃圾酵素坊、芽菜种植与冷餐会等活动。在一个社区能持续多年坚持开展如此丰富的活动,这在上海乃至全国都不多见。随着社区知名度的不断提升,该社区还经常作为全区甚至全市的典范,成为多个政府机构开展社区党建社建、生态环保甚至女性权利与儿童成长有关的宣教活动场所。

三、 社区生活垃圾治理的成效与窘境

(一) 社区生活垃圾治理的成效

通过多年的探索,梅陇三村在生活垃圾治理方面不断取得进步。首先是有意愿参与生活垃圾分类的居民不断增加。至2016年底,已有780户居民领取垃圾减量“零废弃”积分卡,占社区居民总数的三分之一。其次是塑料和废旧衣服回收的数量也持续增长,从2012年的2.1吨增长到2016年的16.4吨(表1),相当于人均减量2.52千克。此外,ENGO“绿主妇”迅速成长壮大,逐步从一个只有10人的队伍扩大到影响上海6个区县、覆盖33个社区的“绿主妇”联盟组织,拥有560名绿主妇志愿者和6000余名环保志愿者,并形成了以促进生态社区营造、社区治理和垃圾分类为特色的专业环保社会组织,为促进垃圾分类减量奠定了良好的人员基础。

(二) 社区生活垃圾治理的窘境

社区生活垃圾治理的根本目标是持续不断促进垃圾的减量化、资源化和无害化,最有效的方法是在前端大力提升居民生活垃圾初次分类的数量和质量、通过中端有效清运、在末端加以合理处置和循环再利用。然而,名声在外的梅陇三村,依然面临不少尴尬的窘境。

1. 促进垃圾分类参与持续提升的窘境。梅陇三村自2011年7月开始推进塑料低值垃圾回收以来,参与人数除最初几个月有显著增长,进入2012年此后就开始徘徊不前,2015年甚至还出现回落(表1)。直到2016年,每月参与塑料低值垃圾分类的居民仍然在130至160人之间波动,全年新增的人数只有16人。笔者在长期观察中还发现,参与的成员基本固定,且以中老年居民、尤其是女性居民占绝大多数。

2. 废弃物资源回收量停滞不前的窘境。梅陇三村的塑料低值垃圾回收量与参与人员数量变化的特点基本一致。自2012年以来,回收总量一直维持在1.8至2吨左右,未有明显进展。当然,如果加上并不纳入积分系统的废旧衣物,这一数值就从2012年的2.1吨增长到了2016年的16.4吨,开通“零废弃卡”的居民也在逐年增长,这一方面说明居民的环境意识不断提升,垃圾分类行为也在逐年改善,另一方面也说明“零废弃卡”的吸引力有限。

3. 塑料低值垃圾的回收利用遭遇停滞。2017年初,就在国务院明确要求先期试点的46个城市在“十三五”末要强制推行垃圾分类之时,与梅陇三村对接的塑料回收企业突然单方面中止了清运和回收。居委会为了维持居民参与垃圾分类的信心和决心,尽管继续保持月度回收工作,并继续给予积分激励,但回收的塑料垃圾不久就堆积如山,无处安放,最后只好交由区绿化市容局处置,资源回收利用已无从谈起。“绿主妇联盟”的其它21个已推出了塑料垃圾分类的社区,虽然还能听从梅陇三村的劝导,继续推行塑料垃圾分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对塑料低值垃圾分类产生困惑与怀疑。

4. 梅陇三村的干湿垃圾分类也不理想。梅陇三村的“零废弃卡”积分只针对塑料垃圾。尽管社区加强了对居民参与湿垃圾分类的宣导,街道还聘请了社区环卫工人购买湿垃圾的二次分类服务,但据笔者的长期蹲点观察和访谈,每位环卫工人一天能分拣一桶就几近极限,干湿垃圾混装仍属普遍。2016年上半年,笔者的研究团队针对梅陇三村及其周边的三个绿主妇联盟社区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持续观察,并对居民开展过随机调查,收回的114份有效问卷表明,虽然有46.5%的居民回答参与了垃圾分类,但只有4.4%的居民认为自己对湿垃圾进行了正确分类,其他人则是干湿粗略分类后投放进垃圾箱。这种分类方式从实效上无法达到末端减量的目标。如何促进居民形成良好的干湿垃圾分类习惯,仍然与其他大多数社区一样,是一大挑战。

为走出窘境,自2017年5月开始,梅陇三村开始了新的探索征程。在上海市2016年推出“两网协同”政策的促进下,社区主动联系与生活垃圾末端处置有关的企业和机构,并逐渐提出了“全品”回收的新理念,在提升垃圾治理的精细化水平上进行新的尝试,又于2017年10月开始对接上海市的“绿色账户”,并成为“绿色账户”激励制度改革的试点社区。目前试点仍在进行之中,“全品”回收与“绿色账户”的改革效果,仍有待观察。

四、 作为一种社区垃圾治理模式的研判

诚然,作为官方认定的典范,梅陇三村的垃圾治理仍然困境重重,加之试点以来得到了众多人力和高额财力的支持,使外界对它的“可复制性和可持续性”质疑从未间断,认为它只是一个可供参观的“盆景”,无法成为一种模式加以复制和推广。然而,梅陇三村何以能在垃圾治理集体行动环境整体欠佳和社区原生矛盾不断的背景下,异军突起且独树一帜,它连续多年的试点又有哪些经验值得借鉴,是否能提炼出一些模式化的价值,又有哪些教训需要吸取和规避,更应成为研究者们探究和思考的价值取向。

(一) “典范社区”的因由研判

模式能否模式化,判断其为典范的因由,是分析其模式意义和提炼模式化价值的逻辑起点。梅陇三村能成为上海市社区垃圾治理的典范,有它天时地利人和等多重因由,具体有如下方面:

1. 社区“生态家”建设的先发优势。2011年以“生态”为主题的社区建设和社区学校品牌建设在全上海尚属凤毛麟角,尤其自“十八大”以来,国家对生态文明建设和社区垃圾分类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梅陇三村的“生态家”建设和垃圾治理一经展开就恰适了各级政府和部门的新目标和新需求,因此能迅速得到多方的大力支持,加上各大主流媒体的持续宣传和报道,知名度和影响力日益扩大,更使社区垃圾治理能持续得到重视。

2. 多元治理主体叠加嵌套下的能效倍增。社区通过“生态家”建设,在多方人财物的支持下,公共空间不断优化,原本脏乱差的小区一跃成为该片区二手房房价高地,居民、业委会、物业公司也因此更愿意支持居委会推进垃圾治理。这些垃圾治理活动又继而成为居委会营造社区公共性的抓手,由此衍生出的众多社区自组织,又促进了社区的善治。与此同时,社区学校快速成为上海市推进垃圾分类教育的典范学校,“绿主妇”则演进为一个以促进生态社区营造和垃圾分类为特色的四星级专业环保组织,并能吸引外省市购买服务。居委会、“绿主妇”和社区学校互相嵌套作为社区垃圾治理的多元主体,多方资源共享显著促成治理的能效倍增。

3. 多元参与和积极的外向拓展。梅陇三村的垃圾治理除三大推进主体外、业委会和物业公司能积极配合,另外还有一支人数不少且人员稳定的社区志愿者队伍。同时,梅陇三村注重借用外来力量,随着社区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和外界关注度的不断提升,它与国内外各种环保组织的联接日益频繁,不少相关企业主动投资对接梅陇三村的垃圾治理试点,其它社区则纷纷前来取经,甚至成为其联盟成员,高校部分研究人员还主动成为该社區的志愿者,进一步促进了该社区垃圾治理参与队伍的外延拓展。

此外,还有社区能人的带领。社区能人是社区善治的重要基础。上海世博会以来,梅陇三村的居委书记和社区学校的校长都是典型的社区能人。居委书记还被选举成为上海市人大代表。

当然,正如上文所述,梅陇三村的垃圾治理实效有限,实际上它的典范价值主要体现“社区建设和社区治理”方面,这一判断既能从千余次参访团的参访主题得到体现,也能从“中国知网”搜索到的53篇文献中得到印证。这些文献中2/3是以社区自治共治、社区参与、社区教育、社区党建、三社联动、社区科普和人物宣传为主题,只有1/3与社区低碳、生态建设、环境整治有关且大多是报纸类的简短宣传文献。

(二) 作为垃圾治理的模式化价值

然而,梅陇三村正是因为持续多年将垃圾治理嵌套在更为宏大的社区建设与社区治理背景之下,并以垃圾分类和垃圾治理为社区特色,将二者融合贯通起来相互促成,才使其典范地位得以持续保持。也正因此,该社区的垃圾治理模式具有了部分模式化的价值,具体则可析出如下几个方面:

1. 合理设置社区垃圾分类组织模式。党建引领下以居委会为主体的多元推进可成为一种有效的社区垃圾分类组织模式。梅陇三村作为动迁房小区,以“党建引领下的居委会牵头、教育机构和环保组织倡导、业委和物业支持”的模式既证明了居委会成为责任主体的可行性,也说明了业委和物业协同运行的必要性,以及政府在社区加大垃圾分类教育投资和购买环保组织垃圾分类专业化服务的重要性。然而按照2014年颁布的《上海市促进生活垃圾分类减量办法》,住宅小区生活垃圾分类投放管理责任人,由业主委托物业服务企业实施物业管理的,物业服务企业为责任人;由业主自行实施物业管理的,业主为责任人;未实行物业管理的,由乡(镇)人民政府或者街道办事处确定责任人。笔者认为,该制度的有效性与可行性仍值得商榷。从梅陇三村以及近年上海全市各区试点的实践以及上海市各区绿化市容局的年度工作总结来判断,全市垃圾分类促进主体以物业为主体加以推进的成功案例凤毛麟角,成效相对显著的大多数是以居委会为主体推进的社区。

2.优化社区垃圾分类动员模式和运行模式。推进社区垃圾分类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社区责任主体做好不断优化居民分类动员模式和运行模式的思想准备。梅陇三村通过社区学校的持续教育、环保组织的专业化指导、社区活动的推陈出新,发动党员、志愿者和楼组长带头,不断吸引和发动居民参与,并主动向外链接政府、企业和社会多种资源,共同推进生态社区营造,促进垃圾问题的解决。动员模式与运行模式不断优化,是梅陇三村垃圾治理持续改进的重要策略。世界各地的经验证明,促进居民垃圾分类需要长期坚持,因此需要各社区根据自身禀赋,立足现实、以居民为本、因地制宜,打一场持续推进居民不断优化垃圾分类行为的“持久战”。

3. 具化社区垃圾分类教育模式。推行垃圾分类社区教育是实现垃圾分类全覆盖的重要基础。“环境知识→基本价值观念→环境保护态度→环境保护行为”是我国环境社会学创始人洪大用提出的环境意识提升的四大阶梯,它们环环相扣,级级增值。目前,除大众传媒传播和加强校园基础教育外,还应针对广大社区居民开展具体的垃圾分类科普教育。梅陇三村通过社区在地实践,设计丰富多彩的教育活动形式,促进居民将知识内化为意识,改善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只有做到社区垃圾分类教育的全覆盖才可能实现垃圾分类参与的全覆盖。

4. 提升社区生活垃圾分类价值模式。价值是行动的起点,重视社区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重视居民获得感,是促进社区生活垃圾分类参与常态化的有效途径。梅陇三村的垃圾治理与社区党建、社区“生态家”建设有机融合起来,社区环境持续改善、社区治理不断优化。“零废弃卡”尽管激励水平低,但每月仍有百余位居民连续6年持之以恒参与低值塑料垃圾分类,尤其是不进入积分系统的废旧衣物回收量持续快速增长,可见居民环境意识和环境行为持续提升。

(三) 作为模式的困境与反思

当然,梅陇三村垃圾治理模式显然不能作为一个整体加以模式化推广,它在当下面临的两大困境更已走向亟待反思的边沿:

1. 垃圾分类标准需要反思。梅陇三村连续七年所主倡的塑料低值垃圾分类如果没有企业的回收再利用,居民的分类减量是否还可持续,“零废弃”积分激励与礼品兑换是否还有可能。

目前看来,梅陇三村坚持的垃圾分类标准似已难以为继,可见社区层面推进低值垃圾分类,其前提是要有良好而稳定的政策和市场条件支持。企业停止对梅陇三村塑料低值垃圾的收运,这显然是正常的理性行为。社区层面的垃圾分类必须与末端形成畅通回路,垃圾分类才可持续。2018年2月,上海市再次推进加快生活垃圾全程分类体系构建的步伐,但对低值回收垃圾只作了要求环卫托底的安排。梅陇三村及其绿主妇联盟社区多年培养起来的居民低值塑料垃圾分类一旦叫停,其作为典范社区的生态环保教育的示范效应将遭受重大损失。如果相反,有关部门能抓住契机,为绿主妇联盟提供塑料低值垃圾的系统性解决方案,促进更多的社区参与低值塑料垃圾分类,或可为上海的垃圾分类精细化管理及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

2. 该模式是否还能大幅提升居民垃圾分类参与,尤其是扩大居民干湿垃圾分类参与。上海市推行干湿垃圾分类全覆盖势所必然,梅陇三村多年的试点并不包含干湿垃圾分类。居民参与干湿分类的程度将直接成为考验该模式是否有利于提升居民环境意识和环境行为这一价值标准的试金石,然而当下还无确切答案。

垃圾分类需要“经济激励与行为规范相互支持”,梅陇三村内在的垃圾治理组织体系与动员能力非一般社区可比,居民参与仍然困境重重,可见当下的经济激励与行为规范都不足以促进垃圾分类的全覆盖。上文已述,学者们对上海“绿色账户”激励机制的研究成果均证明了该激励模式动力不足、效果不佳。“零废弃卡”和“绿色账户”的激励模式和激励力度基本相似,梅陇三村经过7年的连续试点,加之光环效应和马太效应的助推,垃圾治理模式不断优化,社区动员的精细化程度不断提升,但居民的实际参与度仍难有大的突破,更遑论全覆盖。因此,梅陇三村的试点实践再一次有力地证明,若要实现垃圾分类全覆盖,必须对当前推行的“绿色账户”激励制度进行大力调整和完善,并加快建设各种约束性规范制度。

反思困境,或可成为改革的线索和创新的起点。尽管当下政策环境与市场条件没有明显好转,梅陇三村最新推进的改革和探索,仍是针对如何处置塑料低值垃圾,以及促进居民参与全覆盖,继续尝试通过探索市场化出路,积极寻求政府和政策的支持,寻求垃圾全分类与全品回收的解决之道。这种自下而上的创新性探索,或许又一次证明了该种模式下的主体有着更强的自主性和自主能力。

五、 简短的结语

本文对梅陇三村的案例研究,只是从微观意义上对一个社区推进生活垃圾治理进行模式性的探讨,远无法完成对一个城市宏观意义上的生活垃圾分类推进模式的系统论证。但对这样一个典范社区的深度剖析,一方面是我国当前垃圾分类政策制度环境、市场支持环境、社会心理和居民行为状况的一个缩影,可为完善和优化我国的制度建设提供一种案例基础;另一方面,也是在外部环境尚需不断完善、而全国各地推进垃圾分类的号角已急促吹响的时代潮流中,为更多的基层政府和城市社区在社区垃圾分类组织模式、居民动员模式、社区运行模式、社区教育模式和社区价值取向等方面提供一种具象的借鉴和参考。

当然,梅陇三村的垃圾分类试点无法简单地用成功或是失败来总结,但其创新性和探索性无疑对推动上海乃至我国的社區生活垃圾治理具有值得记录和探讨的案例意义。同时,始于2017年5月的“全品回收”试验,尽管成效如何仍无法定论,仍需后续研究,笔者也将继续观察和思考,希冀能持续通过对这一典型案例的深入剖析,为促进我国城市社区的垃圾治理乃至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起到一定的基础性作用。

(责任编辑:亚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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