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味道
2018-05-14程刚
程刚
双休日,我在叔叔的果园里帮忙,隐隐地听到南侧的果树丛里有窸窸窣窣的枝叶晃动的声响,就跑过去看个究竟。
我發现一个男孩,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攀在树杈上摘苹果。他也发现了我,但已经无路可逃。他从树上溜下来,两个口袋都鼓鼓的,怯怯地立在树下,等待我的审问。
我没有呵斥他。
“孩子,告诉我,摘苹果做什么用?是自己想吃吗?”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
“我妈妈病了,想吃苹果,可是我没有钱买。”男孩用低低的声音说。
这是一个非常老套的理由,使我想起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的一个小故事。
当年苏霍姆林斯基看到幼儿园的一个四岁女孩在花园里摘下了一朵玫瑰花,他很想知道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要摘花,就蹲下身子亲切地问:“孩子,能否告诉我,你摘这朵花是送给谁呀?”小女孩害羞地说:“我奶奶病得很重,我告诉她校园里有一朵大玫瑰花,奶奶有点儿不信。我现在摘下来送给她看,看过了我就把花送回来。”苏霍姆林斯基的心被孩子天真的话打动了。他从花园里又摘下两朵大玫瑰花,对孩子说:“这一朵是奖给你的,你是一个懂得爱的孩子;这一朵是送给你奶奶的,感谢她养育了你这样好的孩子。”
难道今天的事情是这个故事的翻版?半个世纪以前的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和今天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心智、情感与社会经验上是否可以同日而语?在日趋浮躁的社会环境中,这样的理由听得耳朵起茧,男孩的话还有几分可信?
我沉吟了片刻。等待发落的孩子用一只脚搓着另一只脚,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我注意到那澄明的眼球还没有任何杂质。
“孩子,听着,你很孝顺,这是美德,我不会责备你。口袋里的苹果都可以带回去,又脆又甜,让你妈妈尝尝鲜!”我按着教育家的方法去做了。
那孩子使劲地点点头,提起他破烂的足球鞋,一溜烟跑了。我欣慰地在果园门外目送着他,却发现他并没有奔向村子,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跑去。那里是一片茂密的玉米地,他钻进了青纱帐。
好奇心促使我悄悄地靠近玉米地,却发现我又一次被一个孩子愚弄了。
在玉米地里,我看到并排坐着的一双后背,一个是刚才的男孩,另一个是个女孩,梳着一对小辫子。那女孩好像正啃着苹果,男孩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
小小年纪就谈恋爱,并为自己的小恋人去冒险,去撒谎……现在的孩子,真让人无可奈何!我默默离开玉米地的时候,心里一阵刺痛。
那一夜,我躺在叔叔的小床上,几乎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一位母亲领着两个孩子来到果园。我认出了昨天的那个男孩,我猜想那个女孩应该是和他一块钻玉米地的那个。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们是来付钱的。”那位母亲解释说,“昨天这孩子摘了你们的苹果,给他妹妹吃了一个,给我留了一个。他肯定没有付钱,因为他没有零花钱。让您见笑了,我们家困难些,孩子的爸爸死得早……”
他们原来是一对兄妹!我为我昨天的想法感到羞愧。
“您不知道,他妹妹眼睛看不见。”那位母亲又说,“但他疼妹妹,疼得胜过我这个当妈的。春天,他跑到山上摘桃花,说是让妹妹嗅到春天的味道;夏天,他下到池塘里摘莲蓬,让妹妹咀嚼夏天的味道;秋天来了,他就想办法搞到苹果,让妹妹品尝秋天的味道。他说,在我们这儿,苹果最能代表秋天的味道!”
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了。我注意到,小妹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早淌出了晶莹的泪珠。
“我没管好孩子,管理果园是很辛苦的,摘人家的劳动果实应该付钱,一个人不可以不劳而获。”那位母亲继续说。
其实在农村,随便摘几个瓜果李桃尝尝鲜,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我对这位母亲还是敬佩有加,她的话语中,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到一个“偷”字,给孩子留出了足够的心理空间,有效地保护了孩子的自尊。
我郑重地收下了钱,收下了一个贫困家庭的尊严,也收下了一个珍贵的启迪。
秋天的味道是什么?是成熟的苹果蕴含的甘甜,以及咀嚼这甘甜的幸福!
(选自《少年文摘》2010年第2期)
作者从双休日在叔叔的果园帮忙写起,直到结尾点题,整篇文章一点也不平淡,不仅不平淡,而且颇有引人入胜的感觉。这大概是因为文章中有多处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我”发现男孩摘苹果以后,并没有呵斥、教训他,而是用平和的语气问男孩摘苹果的缘由。“我”为什么这样做?这时作者插入了苏霍姆林斯基的故事。作者插入这个故事,一是暗示了男孩摘苹果的行为与故事中的小女孩摘花的性质类似,二是为下文做铺垫。又如,“我”把男孩“放走”以后,他并没有向村子的方向跑,而是跑向了相反的方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感觉被愚弄了……文章中有很多精彩的语言描写、神态描写、细节描写等。如“等待发落的孩子用一只脚搓着另一只脚,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我注意到那澄明的眼球还没有任何杂质”,这里便运用了细节描写、神态描写,这句话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小男孩摘苹果被人发现后的局促不安。什么是“秋天的味道”呢?“秋天的味道”是成熟的苹果的甘甜,是兄妹之情的温馨,也是“我”了解事实真相后的感动与受到的启迪。
本栏目插图:高育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