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妈妈关心出了个“小病人”

2018-05-14顾施展

心理与健康 2018年1期

顾施展

我们常常说“无忧无虑的童年”，以为青春期以前的孩子心里没有烦恼。其实有烦恼的孩子很多，他们正在受到各种心理、行为问题的困扰，我的小患者嘉嘉就是其中一员。

嘉嘉是一个9岁的小男孩，看上去非常瘦小，皮肤淡白透明，衣着非常干净整洁，他也不像这个年龄的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喜欢吵吵闹闹、蹦蹦跳跳。嘉嘉看上去异常安静乖巧，言行举止规矩的过分。除了没有穿裙子，嘉嘉的外表更像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

第一次走进诊室的时候嘉嘉拉着妈妈的手亦步亦趋，在妈妈的要求下不自然地微笑着和我打过招呼后就依偎着妈妈坐下，微微地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开始几乎都是嘉嘉妈妈在说。她告诉我，嘉嘉最近两年一直说自己胸闷、心慌、喘不过气来。可是先后在省市数家三甲医院检查治疗，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中药、西药也吃了不少，不仅没有效果，胃还吃坏了。最后，是一位儿科医生让他们来看看心理咨询门诊，她才带着孩子过来。在谈话的时候，她一

嘉嘉妈妈和我说话的时候，嘉嘉就微低着头听着。问他的时候，问一句答一句，脸上仍然带着不自然的微笑，这时又让人觉得面前是一个感到有些尴尬却又努力压抑自己的不安维持谈话的成年人。在和嘉嘉的最初谈话里，和嘉嘉妈妈的话如出一辙，几乎一无所获。

在征得了母子双方的同意后，我领着嘉嘉走进了沙盘室。和许多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的粗糙不同的是，嘉嘉显得过于小心谨慎，他花了差不多3分钟的时间，用小沙耙将沙子耙平，然后又花了差不多2分钟的时间选择了自己的第一个沙具—一个蓝头发的小女孩。就这样一直小心翼翼地花了半個多小时的时间创造了一个整齐的世界。当我问他还有什么要改变的时候，他快速地扫了我一眼，抓起蓝头发小女孩，有点不安地左顾右盼了一下，走到沙具架前将它换成了一个黑头发背书包的小男孩。

他将他的沙世界称为热闹的乡村。他告诉我，就像奶奶家的村子一样，有很多人。白天，大人在田里耕种，小朋友在田边帮忙；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小朋友一起做游戏，大人一起聊天、打牌。不像在家里，只有妈妈和自己。不过乡村不安全，所以给乡村加上围栏。

在这个过程中，嘉嘉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没有了那么多顾忌，开始断断续续地讲家里的一些事情。虽然时不时还尴尬地笑一笑，但是我开始能够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嘉嘉的爸爸和姐姐在老家，妈妈和他在郑州，一家人分开在成两个地方已经两年多了。嘉嘉常常感到寂寞和不安，妈妈也不能理解和感受到这些，她总是说：“这是为了让他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将来能够上一个好大学。”妈妈一直要求孩子努力学习。嘉嘉一方面感到父母为了让他有一个好的将来，为他做了这么多，不容易；另一方面又感到家人不能理解自己，自己也一直不能适应现在的学校，而内心充满了不能言说的不满和不安。说着说着嘉嘉的眼圈开始发红，眼眶再也包不住眼泪。边哭边说：“我想回奶奶家有很多哥哥姐姐，过年回去特别开心，一大家人一起看电视，一起放炮。我家里只有妈妈，我好难过。”我花了几分钟让嘉嘉的情绪安定下来，让嘉嘉体验此时此刻身体的感觉，他告诉我似乎胸中的憋闷好了一些。

在之后的数次治疗中，每隔几周我都会将嘉嘉妈妈带入嘉嘉沙盘治疗之旅，让母子在沙盘中一起呈现内在真实的情感关系。在沙盘创造过程中妈妈要不就是盯着嘉嘉，要不就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两个人的沙盘故事也是要么妈妈一味地迎合嘉嘉，要么两个人自说自话。迎合的部分总是与日常饮食起居有关，自说自话的部分则是与各自的情感表达有关。

终于有一天，嘉嘉妈妈单独和我约了一次咨询。在这次咨询中，嘉嘉妈妈第一次坦诚地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原来嘉嘉妈妈在大学毕业以后，和自己初恋男友结婚之初也是甜甜蜜蜜，事业蒸蒸日上，本来以为自己爱情事业双丰收，谁知道生下自己的大女儿之后，婆婆就开始嘀咕让她生儿子，嘉嘉妈妈因此和婆婆发生了两次冲突，夫妻双方的感情再也不像原来的样子。直到后来生了嘉嘉，家庭关系才得到缓和。嘉嘉出生之后就是全家的小王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都恨不得把他宠上天。虽然对工作有些不舍，嘉嘉妈妈为了照顾好嘉嘉还是回家做了全职妈妈。

从嘉嘉6个月起，爸爸妈妈带着嘉嘉到各种早教、幼教和兴趣班里接受当地最好的教育。到嘉嘉上小学的时候，更是专门在省会买了学区房让妈妈带着嘉嘉过去上小学。

在10次的沙盘游戏治疗中，嘉嘉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善，同时嘉嘉和妈妈逐渐在内心深处体验到这种情感的忽视对嘉嘉的影响，妈妈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对孩子而言妈妈的全职陪伴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重要的是妈妈、爸爸和孩子心与心的交流，建立稳定的亲子三角关系。所以，在第11次治疗时，嘉嘉爸爸和嘉嘉姐姐第一次走进了咨询室。我第一次看到他们一家。

嘉嘉爸爸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极为普通。嘉嘉姐姐与嘉嘉的气质截然相反，是一个有点男孩子气的少女，活泼而有点大大咧咧。一家四口如众星捧月般地将嘉嘉簇拥在中间，嘉嘉再次出现了前几次治疗中的局促不安。

在100分钟的家庭治疗中，一家人通过治疗师在他们互动中的扰动和引导，逐渐意识到全家人这一切行为在嘉嘉看来是压力，不是爱。在嘉嘉的内心深处，一方面感受到的是，他是父亲心中的宠儿，母亲在生活上关心他爱护他，姐姐也照顾他让着他；另一方面，父亲忙于工作，经常一个星期与他也说不上一句话，更谈不上父子之间的游戏互动，母亲的目光常常飘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姐姐对他是又爱又妒忌，让嘉嘉感到自己被爱湮没了，却也在爱的荒漠中孤零零地独自前行。

尤其是上小学之后，因为远离自己熟悉的环境，远离父亲，嘉嘉常常被不安全感所控制。母亲在生活上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却忽略了孩子心中的不安、焦虑、恐惧。这种父母溺爱和情感忽视的冲突让嘉嘉内心受伤，潜意识中用身体症状来表达精神的痛苦，表达寻求帮助的呼喊。

最后，一家四口一起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嘉嘉转学回老家。这样，嘉嘉能和更多熟悉的小伙伴在一起，也能够在父亲的身边学习如何做一个男孩，也可以增加内心的安全感。

这次家庭治疗之后的第四次治疗，嘉嘉的症状几乎完全消失了，他身上那种怯懦的感觉也少了许多。嘉嘉这次的沙盘世界，第一次出现了男孩子们都喜欢的汽车，虽然有些凌乱，却更有生机和活力，也更加开放。说自己的沙盘故事时也没有那么吞吞吐吐。嘉嘉告诉我，最近他的胸口再也不难受了，和小朋友一起去跑着玩也不会憋气。前几天，一家四口一起去爬山，他和爸爸一直走在最前面，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男子汉，特别开心。

近年来，儿童躯体化障碍的发病率有上升的趋势。很多患者的发病原因都与家长生活上的溺爱和心理上的忽视有着密切的关系。当孩子无法在这种冲突中找到平衡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常常会用身体的各种不适来向父母发出求助的信号。

所以，当孩子出现功能性的躯体症状的时候，父母应该及时地反思和调整自己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