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蒙德里安一起回家

肖复兴

四年前，儿子到美国留学。寒假里，他寄来一封信，特别高兴地告诉我他看到蒙德里安的真画作了。他知道蒙德里安是我们共同的偶像，也总愿意告诉我他乡遇故知的那种意外感觉，就像他第一次将蒙德里安的印刷品拿回家一样，仿佛蒙德里安真的是我们家的什么熟人或亲戚。

那年暑假，儿子回家探亲，飞回北京已经是夜晚，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箱。一层层细细包裹的衣服里面，像是剥开一层层卷心菜的菜叶，露出里面的菜心，是一只宽口玻璃杯。

那么远的路途奔波，还要在中途转机，带回一只玻璃杯，磕磕碰碰的，不怕碎了吗？我刚要责怪儿子，玻璃杯已经如一只漂亮的小鸟托在儿子的手心里，端在我的眼前。我看清了，原來是蒙德里安，玻璃杯的四周是蒙德里安那再熟悉不过的图案。

那是他前些日子到纽约大都会美术馆特意买的，带回学校，又特意带给我的。

暑假过后，儿子又回美国上学去了。这只蒙德里安玻璃杯一直在家里的茶盘里，蒙德里安便一直在我的身边，儿子便也一直在我的身边。

今年春天，我去美国看望儿子。利用春假，儿子带我去纽约。在大都会美术馆里，我看到了儿子口中描述过的蒙德里安的真迹。

在美术馆的商店里，我一眼就看到柜台上摆着好几摞蒙德里安玻璃杯。儿子就是从这里给我买那个玻璃杯，从这个柜台前带到北京，送到我的手里。遥远的距离就是这样在一瞬间被跨越，蒙德里安带我们一起漂洋过海，我们也带蒙德里安一起回家。

（摘自《我的父亲母亲》武汉大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