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码头
2018-05-08李晓恒
李晓恒
1951年的舊金山海湾,浓浓的晨雾渐渐逝去,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蔚蓝的大海上。尽管是冬天但这里并不寒冷。慢慢天升高了海发亮了,海明威望着港湾里那一根根竖起的桅杆,嘴里叼着一个木质的大烟斗,像个老水手一样沿着海湾一个大大的陡坡向渔人码头走去。他的步履明显有些踉跄,但依然执着坚定。
在渔人码头一间能看海的木结构酒吧里,海明威坐在固定的位置上,他和往常一样要了一大瓶马提林酒,这是他生平最嗜好的酒。他把酒缓缓倒进一个透明的玻璃杯中,看了片刻,然后一仰脖子,那金黄的液体流入了他的胃。不一会儿,他感到一股子烈焰在他体内燃烧起来,他那满是沟壑的饱经沧桑的面庞也像壁炉中的火一样通红。他神情安详、平和、恬静,仿佛过去一切非凡卓越的经历都变成了一缕轻烟。只是他那鹰隼似的眼睛还像过去一样深邃。面对着这片海湾,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他酷爱大海,并想去征服大海,就像想征服自己的命运一样。
往事如烟,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永远不会凝固。他笔下的一个个人物和故事却成了永恒。自从写作《太阳照样升起》而声名鹊起后,他被公认为美国“迷惘的一代”的代表开一代先河。虽然不知不觉老之将至,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病魔缠身,胡须如雪,但在马提林酒的作用下他信心又恢复了,他像个美国西部的斗牛汉子跃跃欲试。他并没有被荣誉眩惑了眼睛。他睿智过人,知道自己还没有登上巅峰。他笔下的版图不算小了,从美国到法国,从南美洲到黑非洲。他写过战争、狩猎、登山、斗牛爱情,但他的笔端始终没有涉及大海这个主题。他一生向往大海,少年时离开内陆福克纳老家的庄园来到加利福尼亚海边,他一下就被大海所诱惑了。他曾小试锋芒把哈瓦那一个渔夫的故事写成一篇通讯,但那篇东西没能激起一点儿水花就消失了。
后来,在风云动荡的20世纪初,他亲身经历了两次大战,他出生入死,体验生的微笑和死的恐怖。读了他的《永别了,武器》你不能不为他英雄主义的精神所感染,不能不为他笔下激越而痛苦的心灵呐喊而震撼。他到过中国,在嘉陵江畔沉思;他去非洲攀登乞力马扎罗山;他在马德里冲锋陷阵。他以博大的人道主义情怀关注着人类的生存和命运,他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和挚爱。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大海的涛声夜夜激荡在他的耳畔,如今他的人格精神已得到一种升华,他的笔更加犀利、老练、成熟。刀锋已经出鞘,寒光闪闪。海明威把拳头捏得咯咯发响,像一个即将登场的拳手。
海上起风了,他听到长风在海上擦着船身呼啸而过,在暮色的海面上有一团渔火随着巨浪或上或下地闪耀,海水蓝得像他笔下的墨水。大师已经聆听到海的启示了,那十五年前哈瓦那渔人的故事渐渐凸现在眼前,像发了酵的马提林酒愈陈愈浓。长期的积蓄,浩瀚的期待,海明威终于落笔了。
1952年《老人与海》发表,果然石破天惊。他以哲理和象征,使他的硬汉精神在这部作品中得到了升华,同时他借助一个老渔人与海的较量完成了他与海的情结。1954年,当海明威在爱达荷乡间的别墅里品味孤独与寂寞时,他的《老人与海》使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达到一生最辉煌的顶峰。
若干年后,当我来到旧金山海湾的渔人码头时,大师已经谢世近四十载。我坐在当年老人坐过的酒吧,要了一杯同样色泽的马提林酒,远眺着深蓝幽静的大海,仿佛依旧能听到当年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