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缸的少年
2018-05-08
司马光成名很早。7岁时,他因为砸缸救人的事一夜走红,刷爆了朋友圈。这个春风得意的少年,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一辈子都会跟“砸缸”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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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不到20岁就高中进士甲科。入仕之后,司马光砸的第一口“缸”,是官场的潜规则。
他曾在礼院当过“奉礼郎”,就是掌管祭祀礼仪的小官。有个叫麦允言的宦官去世了,仁宗皇帝曾经很喜欢他,就把自己出行的仪仗队赐给他举行葬礼。司马光跳出来抗议:“麦允言只是皇上的近侍,对国家没什么功劳,这样做不妥!”
“顺水人情”这几个字,司马光好像根本不认识。他非但不给同事面子,不给老板面子,连外宾的面子也不给。
有一回,交趾(今天的越南)进贡了一种奇特的野兽,并称它是“麒麟”。司马光一脸的不以为然:“到底是真麒麟还是假麒麟?就算是真的,自己来的才是祥瑞之兆,抓来的不过是普通动物而已。”
可以想象,司马光这个刺头一定得罪了不少人。但你若以为他对谁都冷面无情,那就小看了他的为人。
宋朝的科举考试很务实,要求考生提出对国家内政及外交军事问题的见解和对策。有一年,一个叫苏辙的热血少年参加了礼部会试,他答得很直率,刀刀见血,考官有点受不了,打算把他刷掉。司马光知道此事后,立刻表示:“苏辙有爱国忧君之心,不能因为说话太直就落榜。”宋仁宗听从了司马光的建议,特地下一道诏书,将苏辙的名字放在进士名单的最后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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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砸的第二口“缸”,是最敏感的立嗣问题。
宋仁宗身体不好,又没有儿子,太子之位一直空着,大臣们忧心忡忡,可谁都不敢提。司马光胆子最大,直接去见宋仁宗,当面请他快做决定。宋仁宗沉思了很久,然后说:“一定要挑宗室子弟为太子吗?”司马光说:“我还以为自己必死,没想到您这么开明,竟然接受了!”宋仁宗呵呵一笑:“没什么,古今都有这种事。”司马光放心地回到家中,可左等右等,也没见仁宗皇帝下诏立太子。司马光急了,又写了一封奏章,问道:“是不是有小人作梗,说您正当壮年,不要做这种不详之事?您可别忘了唐朝的宦官之祸啊!”宋仁宗读后大为触动,当即正式启动策立太子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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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砸的第三口“缸”,是王安石。
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年龄相近,性格相似,同样智商满格,又同样忧国忧民,充满正能量,完全可以称为当时政坛的“双子星”。
两人曾在群牧司(管马的机构)共事过五年,关系好得如亲兄弟,然而两人却上演了宋朝官场上最复杂、最精彩、也最优雅的一场大战。
事情的起源是一场祭祀。公元1067年,宋神宗继位。第二年夏秋,黄河以北接连发生水灾和地震,庄稼歉收,国家财政收入也随之减少。有官员建议:“为了节省开支,今年的南郊祭天大典,就把赏赐群臣黄金丝帛的仪式取消吧。”
司马光说:“我同意,救灾和勤俭节约都应该由贵戚高官们带头。”王安石则说:“节约能省下几个钱?财政吃紧是长期问题,缺钱是因为没有善于理财的人。”司马光反驳道:“你所谓的‘善于理财,不过是巧立名目,在百姓头上增税而已。”王安石马上否认:“错!善于理财的人,不需要增税就能充实国库收入。”司马光哼了一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世上的钱财和物资,不在民间,就在官府。官府如果设法从百姓那里巧取豪夺,那可比增税还要恶劣!”群臣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宋神宗开口了:“我赞同司马光的看法,不过暂时不能按他所说的做。”
不久,雄心勃勃的宋神宗下达旨意,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副宰相),开始推行新法。司马光与王安石,一个主张节流,一个主张开源,双方都有道理。但对于年轻有为的宋神宗来说,王安石的主张更有吸引力。而司马光拒绝了皇上让他辅助王安石变法的提议,跑去写《资治通鉴》了。
王安石的新法刚开始推行时,效果立竿见影,国家财政收入很快增加了。可是计划经济本身就会导致政府机构膨胀,造成越来越大的财政开支。而且越往后执行越乱,有些地方甚至官逼民反,社会动荡不安。司马光的种种预测都应验了。当时,上至皇太后,中至各级官员,下至普通民众,都对王安石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王安石因为阻力太大,想要辞职,司马光接连给他写了三封信,说:“我反对你,是因为新法的一些措施伤害了民众,希望你尽快改善,而不是否定变法本身。想想皇上对你寄予的期望,你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无论司马光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王安石总是硬梆梆地回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还打压苏轼等指出新法缺点的官员。司马光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再也不想跟王安石说话,并说他“不晓事”、“摒除异己”。
公元1074年,一场旱灾终结了王安石的宰相之路。虽然第二年宋神宗又恢复了他的职位,但不久后,王安石再次罢相,从此彻底离开了政权中心。回到乡下种田的王安石,每当忆起这场风波时,对变法派和保守派中的很多人都表示鄙视。只有在提及司马光时,会说:“他是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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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砸的最后一口“缸”,是社会舆论。
公元1085年,宋神宗驾崩了,年纪不到10岁的小皇帝宋哲宗即位,高太后听政。高太后一向反对变法,执政后第一件事就是任用司马光为宰相。67岁高龄的司马光,一上台就把王安石苦心经营的新法全部废除了。包括苏轼在内的一些官员站起来提出异议,说:“新法也有可取的地方,不能一概废除。”然而司马光也像王安石一样拒听意见,把他们统统排挤出京城。
公元1086年,王安石在江宁悄然去世,丧事办得极其简陋,完全不符合一代名相的身份。
司马光此时也正在重病中,挣扎着起身,给当朝宰相写了封信,为王安石辩解:“他的文章和人品都值得钦佩。现在朝廷正在矫正他的过失,革除他的弊端,那些反復小人一定会往死里诋毁他。我希望朝廷能够厚待他,不要否定他这个人。”由于司马光的坚持,王安石避免了死后被彻底清算的命运,还被朝廷追赠为一品太傅。
同年10月,司马光去世。他的葬礼与王安石有天壤之别。从京师到夏县,人们纷纷买祭品前去致奠,还到街上哭送灵柩。
北宋的魅力或许就在这里:从范仲淹、欧阳修、包拯,到司马光、王安石、苏轼,他们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交情好而附和对方,也不会因为政见不同而影响私交。他们每个人的人格都经得起时代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