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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兜哈拉海

2018-05-08田夫

草原 2018年4期
关键词:疙瘩汤哈拉城里人

田夫

我相信世界上的任何遇见都来自于缘分。人和植物亦是。那是谷雨时节,还差几天才谷雨。地处北方的赤峰大地才懒汉突然醒来似的打个哈欠,忙了起来;因为昨天还冷风飕飕,今天就暖洋洋了。一切都显得那么急促,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农民忙,因为播种的季节快到了。大地忙,一天一变样——你蹲下身瞅好了,昨天还是去秋遗留的枯草丛,今晨绽出的新绿都寸八高了:借助的是一夜的暖风。新的生命都在地表面比赛。暖风也招来燕子在天空作画,也招来了一些不是农民的城里人,家雀似的落在荒坡、田埂、树林里。

过去是农民挖野菜,不挖不行啊,肚子饿。现在轮到城里人来挖野菜了,乡下人就撇着嘴角朝城里人笑。背地说些城里人什么,至于说得对不对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我倒不这么看,在做下种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我赶着毛驴整地的时候,我伸长脖子朝地头的小树林看,那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城里人,猫腰撅腚是在挖蒲公英、小白蒿(此时还叫茵陈)、车轱辘菜(马齿苋)无疑了。吃腻了鸡鸭鱼肉的城里人来找纯天然了。也叫什么回归大自然。但我的心却没那么多对他们的善意理解,因为正惴惴不安:他们不会发现那个秘密吧?

那是几簇异于蒲公英、小白蒿、车轱辘菜的嫩绿的小生命。我是在去林里赶驴的树枝间无意发现它们的。不夸张说我都被吓了一跳。我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林里怎么会突然有了它们呢?从来没有过的。林间不是耕地,有人移栽或播种。真是奇了怪了。但事实就在这存在着,由不得你瞎想。看来大自然真是神奇无比,让人想不到的事多了。它乍出土就显出与众不同的样子:不像草那样尖细、急躁、招摇,更不像蒲公英、小白蒿、车轱辘菜那样出土就奴才样匍匐于地面,它像战国时期举向天空的旗帜,让时下的人在闻到硝烟味的同时听到了猎猎声。它叫哈拉海。

百度搜索哈拉海,别名:宽叶荨麻,小荨麻。产地:山西、河北、内蒙古、东北地区;朝鲜及西伯利亚地区。天材中药材网则标注:哈拉海有祛风定惊、消食通便之功效。

我想,人类初食哈拉海肯定有一不平凡过程,甚至有故事发生。因为哈拉海一点也不招惹人爱;它也拒绝人类,要不长满刺干嘛。人类一定是饿急眼了,误食之,结果发现是美味。过去人们饿肚皮,哈拉海用于充饥。它跟其他野菜一样,为延续人类生存做过不可磨灭的贡献。今天,人们当然不吃哈拉海也能活了,但人们对它仍然情有独钟。这跟人们的良心没关系,是哈拉海好吃。

现在,在赤峰地区的餐馆里,哈拉海几乎冬夏都是人们必要的菜。并不用放肉,放少许油盐配上土豆即可。炖得黏糊糊的,洁白藏于深绿之中,只看一眼,那食欲便急不可待了。

谢天谢地,那些城里人并未发现。也不是他们眼神不好,是哈拉海太小了,小得也许只有我才能发现。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发现啊。我为这发现隐隐地心跳了好几回。我都舍不得把这告诉媳妇,心里就想留着这个小秘密,等将来给她个惊喜。哈拉海不仅能炖土豆,也是疙瘩汤的绝好配菜,勺子往碗里舀时泾渭分明,黏糊糊香气四溢,端碗放唇边筷子根本就用不着,稀溜溜疙瘩汤早惯性进肚里了——半碗下去还没觉出味来。

是。我这样青睐哈拉海,是我们这里太奇缺了,奇缺得以至于人们闲时,在树荫下瞎扯“闲篇儿”打赌:那个什么我要是赢了你就请我吃顿哈拉海疙瘩汤吧!有一次我无意间听见,我老母亲和在门口石墩上的几位老人也提到了哈拉海——那当然是在忆旧啦。也说不出是诉苦还是在怀念,就听母亲说:那年五月节刚过,我怀老大都六个月了,还跟着一帮老婆爬四方哈达(二十里外一座大山的名字)。连阴天,那路滑呢。真没白跑,那阴坡儿哈拉海真多。那时候哪有这种粘胶的手套啊,就狠了狠心,先是疼的,后来麻了——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黑烧火棍(一种凶猛的蛇),那东西一蹦一人来高,把人撵得——丢鞋的,喊妈的,可那肩上的哈拉海袋子谁都舍不得扔……

我陪母亲一下就走进了当年。虽然那时我还在母亲的肚子里。

但现在我光猴急不行,我眼前的哈拉海还没长到可采收的程度,刚长到寸把高的叶子嫩嫩的,像向上伸着的无数个孩子的小手指,都让我不忍心下手。但我又有惻隐之心,这林间不是我家小菜园,我不采恐怕是给别人留着了。但我终归还是没采。早了点。

夜里竟然有一场小雨悄悄落了。早晨媳妇起来做饭,拉窗帘时说了声下雨了。声音很轻,梦中的我还是一下就醒来了。我竟如年轻人那样忽地坐起来,很冲动地想:这雨太及时了。地里刚埋下不久的种子,这回好了。接着我就想到了那几簇隐藏在林中的哈拉海,这回会气吹样的长吧。我决定明天就去采。我的眼前都出现了一大海碗——鼻子不自觉抽了下,竟闻到了香味。

可接着就有两天有事不在家。

再回来,媳妇问:“咋看你慌慌张张像有多大事似的?”我说:“没啊。”媳妇笑着说:“你说没就没。”我就知瞒不住了,对她说了哈拉海。媳妇又笑:“怀孕女人才这样嘴馋呢。”我想对媳妇说实情但还是住了嘴。

我慌慌张张奔树林来了。但我的心里一点都不轻松,眼前满是哈拉海被别人采了的失望的场景。当快接近时,我竟有点不敢向前迈腿了。像那儿有一窝惊了就会展翅飞起的鸟。啊,当看到哈拉海真的完好无损时,我竟轻轻叫出声——当我扑上去时,我才发现自己忙中出错,竟忘了带皮手套。哦,顾不得返回去了,就和当年母亲那样——但我还是把褂子脱下来,三两下缠在手上,但愿能管用。事实证明我是自欺欺人的,褂子根本就挡不住哈拉海尖利的刺!

回家后,我把手一下就伸进装满水的盆里,牙缝挤出嘶嘶声。媳妇说:“疼吧?”我说:“都疼得麻了,像火燎。”媳妇问:“遭了这么大罪,我咋没看见哈拉海呢?”我结巴着说:“可惜太少了,咱家人多都不够吃一顿。就——顺路留在老院了。”老院住着我的爸妈。媳妇呵呵笑了,说:“其实你那点小算盘我早就知道。这阵那哈拉海该下锅了吧。”媳妇的笑使我有些绷紧的心弦一下松开了,我爽快地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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