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笔下的乡土风情
2018-05-06王慧慧
王慧慧
摘 要: 对于沈从文的了解,首先想到的是以清新的“湘西世界”在现代文学领域刻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京派作家群中“乡土文学”的代表,他的作品总是充满着浓厚的乡土气息。与现代乡土写实派小说鲁彦、废名相比,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是一幅山清水秀,充满着纯朴民风的原生画卷,是一个充满神秘的乡土世界,寄托了作者自由美好的社会理想。
关键词: 沈从文 湘西世界 乡土气息 自由美好
作为京派作家的领衔者,沈从文始终以“乡下人”自居,在《边城》、《船上岸上》、《萧萧》、《三三》、《柏子》、《龙朱》、《月下小景》等一系列作品中构筑的乡土风貌、梦境般的湘西世界,令广大读者沉醉不已,经久不衰。本文主要从乡土现实、乡土意境、乡土艺术三个方面研究沈从文笔下的乡土风情。
一、乡土现实
沈从文笔下的乡土世界拥有与现实都市文明不同的魅力,让人感受到这个淳朴的、自由的、洋溢活力的王国,成就了乡土本质的生命范式。
(一)朴实美好的乡土生命
《龙朱》中族长儿子追求女子的对歌,给我们展示了郎家田园的生活方式,浸透着野性的美;《萧萧》、《三三》描写的是乡村女性天真自然的处世方式。《月下小景》讲两个年轻人维护纯洁的爱情,充满了原始的风情。这些乡下人用最天然的想法表达着内心,这些弥漫着诗情画意的作品中,尤以《边城》最著名。
1.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深深体现着湘西世界的人性美。
翠翠天真活泼,心地善良,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她不贪钱,对祖父体贴入微,性格温顺,“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家乡的青山绿水赋予她清纯和灵性,翠翠从爷爷那里继承了勤劳质朴的品质,学会了恬静淡泊的生活态度。他们那种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的生活方式,是古今许多大思想家、哲学家想追求的境界,“在这种不分秦汉、代代如是的环境里,个人不但可以信任自己的经验,而且可以同样信任若祖若父的经验”[1]。在沈从文描写的乡土画面里,人们淡泊自守,遵循传统,世世代代固守在这块土地上,看似平淡的生活恰恰体现了中国劳动人民安守乡土的意识,无论是年老还是年幼,植根在他们身上的观念千年不亘。
随着年龄的增长,翠翠有了少女的心事,和划船比赛中头奖的傩送偶遇,碰出火花。两年后端午节她又见到傩送,不禁对爷爷说:“那个人很好。”后来,傩送在月下为翠翠唱歌,梦中的翠翠灵魂也浮了起来,两个人心有灵犀。不久,天保离家落水而死,傩送远走他乡,老船夫溘然离世。翠翠忍受着一连串的打击,仍一心等着心上人归来。这段爱情悲剧的背后隐含着根深蒂固的乡土道德,“乡土社会追求稳定,男女之间的关系必须不发生激动的感情,男女有别是认定男女不必求同,在生活上加以隔离,非但是有形的,而且是心理上的,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2]。翠翠与傩送这对互相爱慕的年轻人,在乡土感情的孕育下,既没有山盟海誓,又没有离经叛道,有的只是“遵从古礼”的淳厚质朴,这传统也是造成这美丽哀愁的根源所在。
2.老船夫对孙女的亲情体现着湘西百姓最真实、质朴的感情。
老船夫的形象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以来劳动人民的缩影,身上散发着淳朴、实在、勤劳的味道,生活虽然清贫,但乐于助人,“管船人却情不过,也为了安心起见,便把这些钱托人到某峒去买茶叶和草烟……过渡的谁需要这东西必慷慨奉赠”。多年前女儿那场悲剧之后,他责无旁贷地负起抚养外孙女的义务。“他从不思索自己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地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岁月荏苒,对于老船夫而言,有一件事一直是他放不下的,就是要帮助孙女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不惜一切代价,在孙女和他认定的孙女婿之间做出平衡,岂料事违人愿,带着万般的无奈和无限的内疚离世。
老船夫淳朴、善良,凡事只求无愧于心的美好品质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化身,他不仅是一个乡下草根的典型,更代表着中国普遍的乡土大众;在老船夫身上体现出的父母之爱,是中华民族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宝贵精神财富,正是这笔财富,才使周围的乡土世界更加纯净美好。
3.原著中对邻里间感情的描述展示了人性的善良。
顺顺作为船总,在当地富甲一方,他大方洒脱,“一面从水上赚钱,一面就这样洒脱散去”。“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退伍士兵、游学文人墨客,凡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盡力帮助”,淳朴的作风无疑让下一代也耳濡目染,他的两个儿子“都结实如公牛,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凡从小乡城里出身的年轻人所能够做的事,他们无一不作,作去无一不精”。
相邻之间无不被这样的美德浸润,湘西人的善良在乡下人们身上得以充分体现。“这里的人无不轻利重义、守信自约;酒家屠户,来往渡客,人人均有君子之风;即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和羞耻的城市中绅士还更可信任”[3]。在这个乡土世界里互相之间不存在谁的职务高,谁的身份尊贵,他们都是一样被尊重的。在生活中,也不存在居心叵测伤害对方、占据对方,他们可以敞开心扉说出心里的话。船总顺顺即使在连失爱子的重创下,面对着风雨中丧亲失业、无依无靠的翠翠,竟能尽释前嫌,重新担负照看这位孤女——翠翠的重任。正如费孝通《乡土中国》第一章所论述的——“在这个熟悉的社会中,人们会得到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自由,而规矩是‘习出来的礼俗”,通过这样的“邻里之爱”展示乡土上的人们是一群“未曾被近代文明污染了的善良的人”。
此外,《龙朱》中少年龙朱有出众的外貌和高尚的品行,因卓尔不群得不到爱情,最后终于用歌声得到了心仪的姑娘。《萧萧》《三三》等一大批作品中也流露出自然纯朴的人性、生命的健康和自由、爱情的纯真与天然,《船上岸上》质朴、天然的水边人家,《月下小景》中“天真如春风,快乐如小猫”的女孩子对贞洁的珍重,宁死也要奉献给初恋,这些具有野性的人情美、人性美,只有在远离喧嚣的乡土才能够自然生长,表达了与现代都市中互相倾轧及金钱至上之价值观念的对立。
(二)自然美与人性美相得益彰
除了人情画外,作者还描绘了风景画,幽碧的远山、清澈的溪水、溪边的白塔、翠绿的竹篁等山水风景,《边城》中描写湘西白河的水:“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底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简简单单的几笔,描绘出河水晶莹清澈,河底景物清晰可见,这样富有诗情画意的描写信手拈来,比如《三三》中“水流下去,一直从山里流一百里就流到城里的清清的溪水,溪边除了鸭子就只有那些水里的鱼”,《船上岸上》、《丈夫》对于水乡生活的描写,湘西青山碧水被描绘得处处赏心悦目,让人流连忘返。此外,在表现人文景观时,通过展现当地极具特色的建筑,例如吊脚楼、水车、古城墙,处处展示湘西特色的自然风光及风土民情。
(三)呈现传统的乡土风俗礼仪
作者笔下,大年初一拜年的情景、正月十五的花灯和鞭炮、五月五赛龙舟吃粽子、八月十五家人团聚赏月及各种当地特有节日的风俗习惯,无不给人以美感。正如作者所说“边城所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风俗描写,以《边城》中端阳节龙舟赛为代表,铺开一幅当地美丽的风俗画卷。文中所说的“又狭又长、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画着朱红色长线”专门打造的龙舟;那雄健的桨手和鼓手,“每当两船竞赛到剧烈时,鼓声如雷鸣”;村民与水中鸭子开展的有趣的划水比赛;还描述了饶有兴致观看比赛的各类人群,对于这些情景,文中都做了有声有色的描写,让读者如痴如醉。
《龙朱》中“郎家族男女结合,在唱歌。大年时,端午时,八月中秋时,以及跳年刺牛大祭时,男女成群唱,成群舞”,以及大量篇幅的白耳族郎家王子和黄牛寨主女人的对歌,与现代爱情相比,这种富有乡土特征的爱情风俗更显得大胆、朴实、真诚。
《月下小景》中野蛮的XX族人“女人同第一个男子恋爱,却只许同第二个男子结婚”,塑造了一个神秘蛮荒的湘西少数民族世界。“乡土社会是礼治的社会,礼并不带有文明,或是慈善,礼也可以杀人,也可以很野蛮”[4]。这样的环境更显出男女主角的爱超越一切伦理、道德的束缚,还原生命的本真。不由联想到《边城》,“和《月下小景》一样看似忧伤,却都有着让人道不出忧伤在哪儿的结局,作者深刻揭示了悲剧的真正原因在于一种不可调和又难以抗拒的力量,——乡土社会中传统的礼俗,寄托了作者对民族和个人的隐痛”[5]。
二、乡土意境
沈从文笔下的世界是我们理想的天堂:美丽的“边城”、满是月光的“月下小景”、玉家母子的“菜园”、船上岸上的“水景”、龙珠“超凡脱俗的美”,他对现代小说的突出贡献,不仅在于描绘了现实,还创造了独具个性的“境界”。
(一)沈从文小说的主要贡献是他创造了风格独具的“湘西世界”
《边城》作为沈从文湘西小说的代表作,最引人入胜的是他笔下诗画般的湘西世界,自然山水逶迤秀美,人们单纯而勇敢,没有阶级分别,均以真挚、和善为人之本,外公对孙女的爱、翠翠对傩送的爱、兄弟间诚挚的手足之爱、相邻之间的爱,这些都代表着传统美德与人和自然糅合在一起,虽然女主角的爱情悲剧令人扼腕叹息,但这种对自由爱情的向往与探索,却表达了他们打破传统思想牢笼的勇气,是“湘西世界”优美、健康、自然的人生形式的深刻表现。
《月下小景》中描绘了“一些为人类所疏忽、历史所遗忘的残余种族聚集的山寨,他们用另一种言语,用一种习惯,用另一种梦,生活到这个世界一隅,已经有很多年”。《龙朱》中苗家的描写,这些让人身临其境感受到的民俗风情,总与神秘、封闭、质朴这些词联系。此外,《三三》、《萧萧》也有对乡下生活场景生动细致的描述,一派纯朴自然的风光,仿若世外桃源。
这些如诗如画的具有原始风情的世外之地,与现实中的都市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形成独特的乡土景观,表达了向美求善的精神追求,并以此寄托作者重造民族品德的理想。
(二)沈从文的小说很多地方还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学表现梦境
《边城》中傩送的歌声进入翠翠的梦境,翠翠沉浸其中。随着歌声,翠翠的身体就像插上翅膀,站在白云上,翱翔在天空中。“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对山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作者通过梦境艺术地表达翠翠内心深处对傩送真挚的深情。
《月下小景》中描写傩佑对着熟睡的恋人对歌,将自己的歌声作为女孩子灵魂安宁的摇篮,歌声停止,她才惊醒,在这朦胧的境地里,两个自由的灵魂真正合二为一。
《龙朱》中把自己的心愿寄托在梦幻中:“睡后不久,就梦到女人缓缓唱歌而来”,“女人一笑龙朱就勇敢了,这王子猛如豹子擒羊,把女人抱起飞向一个最近的山洞中去”。沈从文善于在一种美妙的梦境中,挖掘人物内在的灵魂甚至原始的自由之美,特别具有民族韵味,表现了鲜明的浪漫主义特征。
无论是构筑的湘西世界,还是梦中奇特的想象,沈从文的小说充盈着无所不在的乡土诗意,读之不免陶醉向往,在凡尘俗世生出几分宁静的向往与思绪。
三、乡土艺术
“写乡下,仿佛有与废名先生相似处,因为是用抒情诗的笔调创作”[6]。与现代乡土写实小说的清新淳朴相比,沈从文的小说语言更独特,既有浅显文言的简约凝练,又有口语的生动活泼,例如对“翠翠”“三三”“萧萧”的外貌行动描绘,翠翠以“水晶”“小兽物”“山头黄鹿”作比,而萧萧的发育成长则“像一株长在园角落不为人注意的蓖麻,大叶大枝,日增茂盛”,三三“热天坐到风凉处吹风,用包谷杆子做小笼,捉蝈蝈、纺织娘玩;冬天则伴同猫儿蹲到火桶里,拨灰煨栗子吃”,对日常生活的描绘,语言灵动飘逸、生動风趣。此外,对乡下景致的描写也很到位,语言朴实优美、简洁风趣,无论是《边城》中的优美恬静,还是《三三》、《萧萧》中的自然随意,抑或是《船上岸上》《菜园》中的质朴亲切,都具有强烈的画面感,可以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当地的自然之美。
沈从文先生笔下的乡土世界,拥有与现代都市文明不同的魅力,比如《边城》《龙珠》《丈夫》《月下小景》用一定的篇幅记录了对唱民歌的内容,源自作者湘西本土语言的积累。湘西民歌最大的特色就是大胆热情,保留着原始的浪漫主义风格,带有浓厚的乡土风味,情感变化起伏全由歌声表达,将当地生活刻画得淋漓尽致、血肉丰满。
“沈从文被人称为‘文体作家,开创性地发展一种特殊的小说体式,以对话体、书信体、日记体、童话、神话等多种形式融入写实的乡土小说,古朴传神。对于文字的撰写,可以做到简约活泼,对于人物的刻画,可以做到清新自然”[7]。其实这些都是源于对湘西土语的研究,同时离不开湘西一山一水的浸润,只有对湘西乡土文化完全融入血液,创作中才能实现对湘西世界的独特呈现。
对于沈从文,想用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的评价作为结语:“他是现代文学中最伟大的印象主义者,他能不着痕迹,轻轻几笔就把一个景色的精髓,或者人类微妙的感情脉络勾画出来”,正是他在这一方面的功夫,使他笔下的乡土世界与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为人们带来世俗之外的感动和满足。
参考文献:
[1][2][4]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62,56,60.
[3]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211.
[5][6]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187,185.
[7]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