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要讲清楚
2018-05-05何光渝
何光渝
贵州省文联原党组副书记、副主席、巡视员。贵州省省管专家,研究员。长期从事文学创作、文艺理论和文化研究。已出版文学、文艺理论、学术专著20余部,主编过多种丛书,主持过多项国家及省部级社科研究项目并多次获奖。
要讲清楚传统,起码有两个前提,一要回到历史事实,二要有辩证法。
2013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提出四个“讲清楚”:“要讲清楚每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基本国情不同,其发展道路必然有着自己的特色;讲清楚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软实力;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沃土、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的进步要求,有着深厚历史渊源和广泛基础。”
要讲清楚,很不容易,起码有两个前提,一要回到历史事实,二要有辩证法。
对传统文化的解读,可以见仁见智,但应是“悟读”,不是“误读”“歪批”。历史是既成事实,我们讲述传统,只能追求逻辑与历史的统一。
千百年来,解读《论语》的学者无数,但关于《论语》,还有太多的疑问未了:今本《论语》编定于公元二世纪,上距孔子去世已六百年。它的原始结集的时间和编者并不清楚;到公元前一世纪出现三种文本的过程,也仍然是个谜,使今本的可靠性打了折扣……种种疑问,历代学者争辩激烈。可惜今天的一些讲述者,常常忘记了这些历史事实,讲述时甚至只字不提,任吾一语定乾坤。
朱维铮先生曾说过《论语》的形成史和解释史——孔子一生长期从事教育活动,所谓“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孔门弟子对孔子言论和思想的理解不尽相同,所以,孔子逝世后,孔门弟子开始分化,到战国中后期,儒学在成为“显学”的同时,内部也形成了“八派”。《韩非子·显学》说:“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庄子》《孟子》《荀子》包括《墨子》里的一些篇章,直到《韩非子》,对孔子的思想都各有见解。
我们现在读到的“今本《论语》”,12000字,就经过了两次大的改造,一次是西汉后期,汉成帝的老师张禹编定的《张侯论》,有21篇。又过了大约两百年,到了公元2世纪中期,郑玄以《张侯论》为底本,根据不同版本进行点校而成书。郑玄死后不到百年,何晏把郑玄的本子及其反对派的意见编成《论语集解》。何晏后,南北朝时期,皇侃编了一本《义疏》。到了公元八九世纪,唐代的韩愈、柳宗元等对郑玄、何晏的本子持怀疑态度,要求回到原典。
今天,一般人很少对传统文化有系统、深入的了解,这就成为某些大众文化“明星”蒙蔽大众、炮制快餐文化以“蹿红”的机会,让受众“在传统文化的虚假光环中懵然并快乐着”。
比如,某些学者没搞清楚历史事实,就借北宋一位权相赵普(922-992年)的话“半部《论语》治天下”说事。即使在宋人笔记(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之一《论语》)中,赵普也只是向宋太宗说他平生只读一部《论语》:“昔以其半辅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辅陛下致太平。”他死后两百多年,元人高文秀杂剧《遇上皇》第三折,将传说中赵普此语渲染成“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其实,该学者并没弄清赵普话的出处。
鲁迅在谈到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时说:倘有取舍,即非完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这话也适用于《论语》和《论语》中的孔子,既不是完整的,也不完全是真实的。将主观臆造的所谓历史诠释,倒扣在古人头上,进而作出价值判断,把《论语》拔高为“治国之本”,几乎等同于“一句顶一万句”,这种思路是倒退。
此种现象,恰好反映出我们在传播传统文化上的某些缺失。倘若长此以往,我们还能够把自家的传统文化“讲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