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金夜话(三)·不 簋
2018-05-03丛文俊
文/丛文俊
(本文作者为吉林大学博士生导师、教授)
临不簋 局部
不簋拓本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此器与虢季子白盘同时,关系密切,而面目迥异。铭文记叙器主人从虢季子白征伐猃狁,乘胜追击于西,虢季子白欲先返宗周献俘于天子,行前勉励器主人继续奋勇杀敌,并赏赐弓矢、臣仆和土地,器主人拜谢,为先祖宗庙作器奉祀云云。铭文中虢季子白称器主人为“小子”,表明其为年轻的属官,崭露头角,因功受赏,乃其私人作器,与虢季子白因功而得到天子嘉奖作器荣宠有别,书法面目的差异也就很好理解了。王室作器,时有“王命史某书”或“史某受王命书”之语,其“史”即王室善书的史官;史官所书,率由典则,故可以用象王者之风,化及天下。虢季子白盘雍容泱泱,帅型堂堂,为大篆楷式,为秦文先行。不其身为下属,其私人作器不可能获得胜流操觚题铭,故不能工,亦不入大雅。比较而言,此器风格颇与西周中期的一些作品相类,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大篆书体演进中的滞后状态。
通临不簋 62cm×62cm 2013年
临不簋 局部
临不簋 局部
与虢季子白盘相比,其字形小大整饬,偏旁样式、位置相对稳定;此器字形小大相差悬殊,字形或不规范,偏旁或改易写法和位置,随意性较大。与书写简率的散氏盘相比,其字虽然小大阔狭有差,但以其有方格界栏的约束,变化远逊于此器,这种情况在西周中、晚期金文中也比较罕见。笔者在金文书法创作中,大都采用这种小大由之、一任自然的构形与篇章之法,既与性情相合,也会使美感胜于方格界栏域囿中的楷式典范,追斯源流,当与此器等有很大关系。
此器文字颇少规范,故尔于构形中有较大自由与变化。例如同字而偏旁的繁简有别,义近形符互用;偏旁的样式、位置因字制宜,随形变化;左右结构的字形上下错位;字形偏旁或省简笔画,或讹误,或改作,等等。通篇观之,取势虽正,而无呆板;虽接“篆引”,而多削减。是以其书尚存古质,颇带拙意,无拘无束,别具匠心。前贤所谓“简易之道”,旨在明乎书理,不斤斤于楷式,不营营于法度,返璞归真,期于自然。如秉此心,则此器可以临习,知其妙而解其意,即与大道不殊。如夸饰丑拙,恣意变形,则不啻南辕而北辙,难窥其门而入矣。
又,此器字形篇章既明,用笔即须随之副之,相辅相成以全其妙。其笔欲实,实乃劲媚而有余,然须好整以暇,从容优雅。若一味使力,则易失其空灵;若务逞筋骨,则其拙即失淡意;唯其以平淡御实笔,始能由实返虚,空灵自生。以是观之,此器书法之美,不在法度之中,而出笔墨之外。老子所谓“大盈若冲”者,可与此相通,胶着所见,即无缘规摹斯妙也。
三千年篆法传承,尽在楷式法度,前贤论议,亦不出此范围。清贤虽有变化,不过赏心悦目,斯道味薄,近乎浇醨。所幸近代以来,考古发现甚富,即如百余字以上之金文书法作品,亦不下百千之数,面目之多,远远超乎想象。若据前贤论议及师法传承所得,将有大量之美妙佳作无从认知,需要有新的研究与释说;若以现有的个人体验去应对,则选择有限,能学而不能言,于己于众,均不利于久远。笔者不揣谫陋,通临并为叙论者,亦正因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