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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北京书风·刘乃和

2018-05-03邹典飞

艺术品 2018年3期
关键词:陈垣书法

文/邹典飞

(本文作者为北京书法家协会会员、京派书法研究会副会长。)

刘乃和像

刘乃和(1918—1998),天津杨柳青人,出身书香门第,其祖父刘学谦曾点翰林,外祖父徐枋为著名藏书家,刘乃和自幼承继家学,笃好文史。1939年考入辅仁大学史学系,1943年留校,为1943级辅仁历史所研究生,后任辅仁大学历史系助教、讲师,1952年,辅仁大学与北京师范大学合并,自此任教于北京师范大学,并先后担任历史系、古籍研究所副教授、教授,历史文献教研室主任,陈垣研究室主任等职,并曾兼任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会长、辅仁大学校友会副会长、全国妇女历史资料委员会委员、《中华大典》常务编委、《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顾问、《续修四库全书》顾问等多项社会职务。著有《励耘承学录》《历史文献研究论丛》等。

刘乃和将一生奉献给教育事业,自1939年考入辅仁大学史学系后,为中国近代史学大家陈垣先生博大精深的学术造诣所吸引,一直追随陈垣先生。陈垣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教育家、史学家,对于宗教史、元代史、医学史、目录学、年代学、校勘学、避讳学、史源学、敦煌学均有很深的研究造诣,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史学宗师。1949年之前,国内史学界有“南陈北陈”之说,“南陈”即修水陈寅恪先生,“北陈”为新会陈垣先生,二人并称为史学界的泰山北斗。刘乃和是陈垣先生的重要弟子之一,同时也是先生的助手和秘书。首都博物馆藏有一件《励耘书屋珍藏汪容甫先生临圣教序》,后有柴德赓、启功、周祖谟、刘乃和的题跋,其中刘先生题跋:“昔柴、启、周、余,人称陈门四翰林,今柴、启、周三人皆有题词,独阙余,盖余逊让之也,援庵吾师为词命书,一九六六年五月,受业刘乃和。”(笔者按,“陈门四翰林”应为柴德赓、启功、周祖谟、余逊,此处陈垣先生有一语双关之意,亦可见先生对弟子刘乃和之推崇。)作为陈垣先生的重要弟子,她追随老师问学,深得陈垣先生学术之精髓,积其一生之精力记录整理陈垣生平资料、总结先生的学术成果。陈垣病逝后,在她的倡导下,关于陈垣先生的研究得到了学术界的重视和推崇。晚年,刘乃和致力于《陈垣年谱》和《陈垣评传》的撰写。此外,刘乃和还开拓出中国古代妇女史的新研究领域。1984年,她在《光明日报》上发表《要重视古代妇女史的研究》一文,呼吁史学界应重视古代妇女史的研究,并身体力行地展开了关于古代妇女史的研究,考证了一些古代女性的生平和事迹,对她们的成就和思想进行分析和总结,如整理了清代女学者王贞仪的《德风亭集》,还组织人力编纂妇女辞典和妇女史研究资料。在学术上,刘乃和继承陈垣“博大精深”“缜密科学”的治学风格和特点,总结先生一生的学术遗产和精神资源,堪称陈门中贡献最卓著的一位弟子。刘乃和逝世后,其同门启功特撰挽联“令誉流传,统战辛勤人共仰;长眠论定,平生业绩自无私”,刘先生之弟刘乃崇与其夫人蒋健兰悼念刘先生诗句“立雪陈门六十春,传其衣钵继其文”。挽联和诗句算是对刘乃和一生成就的公允评价。

刘乃和致柴德赓书札之一

刘乃和致柴德赓书札之二

陈垣先生不仅是中国近代史学界的泰山北斗之一,亦是民国时期著名的书法家。他的弟子们均擅书法,受先生影响很深,堪称是陈垣书法的有力继承者,刘乃和更是先生书法的忠实传人。谈到刘乃和的书法,自然离不开对其师书法的研究。陈垣早年曾参加科举,书法受过系统的馆阁体训练,具有深厚的根基,虽后来由于政治和思想的转变,他参与了反清活动,不再致力于科举,但陈垣早年科举经历为他的书法积淀深厚的传统功力。从事学术研究后,经过常年的笔耕,先生书法逐渐形成了具有鲜明个人特色。据启功回忆:“清末学术界有一种风气,即经学讲《公羊》,书法学北碑。陈老师平生不讲经学,但偶然谈到经学问题时,还不免流露公羊学的观点;对于书法,则非常反对学北碑。理由是刀刃所刻的效果与毛笔所写的效果不同,勉强用毛锥去模拟刀刃的效果,必致矫揉造作,毫不自然。我有《论书绝句》,其中二首云:‘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属《始平公》。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少谈汉魏怕徒劳,简牍摩挲未几遭。岂独甘卑爱唐宋,半生师笔不师刀。’曾谬蒙朋友称赏,其实这只是陈老师艺术思想的韵语化罢了。”可见启功在书法上得益于陈垣教诲良多,其尊帖的思想也是在先生教导下形成的。对于书法的品评,陈垣有自身独到的见解,启功回忆:“还有两件事可以看到老师对于书法的态度:有一位退任的大总统,好临《淳化阁帖》,笔法学包世臣。有人拿着他的字来问写得如何,老师答说写得好。问好在何处,回答是‘连枣木纹都写出来了’。宋代刻《淳化阁帖》是用枣木板子,后世屡经翻刻,越发失真。可见老师不是对北碑有什么偏恶,对学翻版的《阁帖》,也同样不赞成的。另外一事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故宫博物院影印古代书画,常由一位院长题签,写得字体歪斜,看着不太美观。陈老师是博物院的理事,一次院中的工作人员拿来印本征求意见,老师说:‘你们的书签贴得好’。问好在何处,回答是‘一揭便掉’。原来老师所存的故宫影印本上所贴的书签,都被完全揭掉了。”从中可知,陈垣先生对大总统徐世昌刻意追摹屡经翻刻的《淳化阁帖》进行了微妙的讽刺,表达出他对帖学书法的理性认识。此外,对于很有个性的故宫博物院院长易培基的书法,陈垣也不是很赞同,从中可窥知陈垣的书学理念和风格好尚。启功进一步回忆:“老师写信常用花笺纸,一笔似米芾又似董其昌的小行书,永远那么匀称,绝不潦草。看来每下笔时,都提防着人家收藏装裱。”“老师在名人字画上写题跋,看去潇洒自然,毫不矜持费力,原来也一一精打细算,行款位置,都要恰当合适,给人写扇面,好写自己作的小条笔记,我就求写过两次,都写的小考证。写到最后,不多不少,加上年月款识、印章、真是天衣无缝。”总体来看,陈垣遵从清代学者的传统书学理念,受清儒影响很深,他喜爱米芾、董其昌一路的帖学书风,秉承着严谨求实的态度,体现着民国学人清新隽永的学风和独有的风范。

刘乃和致柴德赓书札之三

刘乃和致柴德赓书札 局部

陈垣书学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弟子,刘乃和追随先生时间很久,深得先生学术精髓,书法亦遵从老师的教诲。笔者有幸得柴德赓先生之孙柴念东先生提供的刘乃和早年临作及书法数件,得窥刘先生书法之真容,同时也加深了对陈门弟子书法面貌的认识。目前,关于陈门弟子的书法研究,以启功为重心,广受学界关注。但柴德赓、周祖谟、余逊、刘乃和等虽不以擅书名世,但他们的书法亦堪称学者中的典范。这几位先生,尤其继承了其师的治学和书学理念,将史学研究的深邃和艰深融入书法。以柴德赓书法为例,柴先生早年受过传统的书学训练,后师从陈垣先生,书法上得其指导,并曾问学于著名书家张宗祥先生,因此柴德赓先生仅以书法而论,亦称师出名门,书风飘逸悠远、清新隽永,自成一格。据笔者看,其成就不逊于标榜帖学的书法名家沈尹默、白蕉、潘伯鹰等,甚至与以上书家相比,柴先生书法中孕育着更为深厚的书卷之气(笔者将另撰文述之)。刘乃和书法在陈门中亦卓绝一时,堪称精美绝伦,笔者曾见刘先生早年书法,可知其早年的书法基本功颇为扎实,亦是米芾、董其昌书风的重要继承者。这位治学严谨的女性书家,其书法与如今标榜的诸多民国闺秀书法略有不同。刘乃和书法静谧安闲,用笔灵动而沉稳,细微之处亦处理得游刃有余,看得出刘先生的修养和家学。据笔者来看,在诸多民国以书法名世的女性书法家中,刘乃和并非以书家自居,但无论从书法功力还是格调上看,均有过人之处,无一丝的浮躁之气,代表了时代的卓绝精神。在书学理念上,她受陈垣影响甚巨,终身标榜帖学,但未如同门启功那样以擅书名世,而是将书法视为陶冶性情的手段。刘乃和书法是民国闺秀学人书法中不可多得的精品。

2014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刊行刘乃和编《董其昌临天马赋》(并附刘乃和临《董其昌临天马赋》),刘先生在序中记:“一九四七年,援庵师指导余学书法,命习米书,后稍有似处,又持此卷命临。乃写成四屏,援师甚喜爱,为装裱之悬挂于励耘书屋,并持此卷以赠,在卷首题‘乃和珍藏’四字,嘱余再接再厉,以期有成。”从中亦见刘乃和之书学渊源。诚然,刘先生的书法没有同时期以书法名世的书家的鲜明特点,但体现出了她本真的一面,从此卷临作中得窥刘乃和书法的不作修饰,不求惊世骇俗,同时也是那个时代学人书法的真实体现。

刘乃和、启功题跋《励耘书屋珍藏汪容甫先生临圣教序》局部 首都博物馆藏

此前,笔者对民国学人书法关注不多,近日阅读一些学人的著作,笔者惊奇地发现,他们对于书法的认知,不可仅以面貌而论。对于书法而言,具有独特的面貌自然会吸引世人更多的关注,但同时也应该认识到,作品中蕴含的气韵才是书法不可或缺的内涵。有些书家书法不仅形成了自身的面貌,形骸之内还蕴藉着深厚的传统人文修养,故其书名能经久不衰;但亦有些书家过于追求惊世骇俗的形式表象,缺乏人文内涵,经过时间的推移,被归入俗品之中,逐渐被世人所遗忘。二者之外,尤其是民国学人书法,它具有前代渊源幽深的传承,继承了馆阁体的精髓,同时在新时代中,有着与古为新的时代面貌,书法对学人书家来说,是工具、是娱乐、是传承,但并非彰显自己的技能,因此自成一派。刘乃和即是民国学者书法家中的重要一员,她一生追求真实、传统的朴质之美,是陈垣先生思想、学术、书法的重要传承者。正如她致力于古代妇女史研究一样,她亦是近现代女性书法家的皎皎者,其成就足以颉颃于后世书家。总之,刘乃和先生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书法虽仅是其中的一种,但亦应得到更多的关注。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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