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变与万化,一顺以贯之
2018-04-28王非一
王非一
我常常在想,在这样一个世界,还有什么样的故事(事故)我们没有见过?每天打开电视或者手机,从新闻、微博到网络直播,还有时下炙手可热的“抖音”等短视频软件,我们对于新、奇、特等“戏剧性”的获得和满足正在变得越来越便捷。于是叙事类作品的故事模式也在发生相应的变化,我们对剧情的期待由正反两方面的紧张刺激角力转向了其他方面。
剧场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因为舞台假定性的缘故,时空可以是非常自由的,但要自由地表现外部戏剧动作强烈、大开大合的强情节(诸如追逐、枪战、寻宝等),在很多时候充满了局限。于是有一部分观众被分流到了影院或者游戏、密室逃脱等“拟戏剧的”(dramaturgical)文化产品中去。
剧场中,除了那些卖点就是强情节的戏剧作品(如佳构剧、悬疑剧)依旧追求发现与突转,甚至正在变得越来越追求情节密度、悬念、发现与突转,包括在很多其他作品的呈现中,观众对于传统编剧法中“反情节”的情节都显示出了极强的接受度。“IP戏剧”在这方面的实践也拓宽了当下剧本创作的思路,在很多此类戏剧实践中,许多原本不符合情节规律和人物逻辑的(原作中的)“名场面再现”的拼贴对很多观众来说也变得都是可接受的。剧本中叙事篇幅在某些情况下可以被解放,每一个片段只要能够让观众有耐心看下去,就能够成为今天剧场中结构剧作的一种方式。
《解忧杂货店》在内容上有很多切中现代人痛点的“忧愁”在书中得到排遣,这些具有普遍意义的困惑在一个神奇的故事机制中慢慢展开。故事中,在杂货店就能收到穿越时空的信,其中有一位善解人意的浪矢爷爷,另有三个好心办了坏事、处于人生低谷期的小偷由于偶然的契机进入了这间杂货店。很多读者看完书以后都认为“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的杂货店就好了”。
在创作话剧《解忧杂货店》剧本的过程中,也曾经有人提出过这本小说的改编难点除了时空的跳跃、支线故事的穿插之外,还有动作性不够之类的难题。但我以为,当今观众的观剧习惯和对剧情期待发生的变化更能帮助我较为自信地确立了此剧的改编基调和改编方向:我希望本剧的剧本能保证故事是流畅的、人物是可认同的、观众对剧情是可产生共情的,剧作为各种舞台效果留出空间即可。
作为一部有原作的改编作品的编剧,我以为在创作时应当首先是一个读者,接着才是作者。创作剧本时,内容可以根据舞台客观条件以尽可能保留为原则进行删改,但主题应和原作保持一致,不然只是根据原作写了一本借壳还魂的“故事新编”,就会失去改编作品的意义。
在剧本主线和建构的建立上,曾经有过几种游移,是以“浪矢爷爷解忧”的故事为主线进行改编,还是以“神奇的杂货店”本身为主线都是我考虑过的方向。但在实際推进过程中,我发现这两种方案都会有一定的弊端。
若以“浪矢爷爷”为主线进行改编,爷爷的动作局限于读信回信缺乏外部动作;浪矢爷爷和小偷处在不同的时空但又有交集,几位求助者与爷爷的书信往来权重要如何分配也是问题;而且舞台表现上,大篇幅的信件往来难以处理得有趣生动。若是选择“杂货店”作为主线,时空的问题得到了一部分解决,但因为时间跨度大且跳跃,人物在时间轴上陆续出现,剧作缺乏贯穿的戏剧行动,在观看时势必会产生视点散乱、无法建立共情视角的问题。
为了规避以上弊端,我找到一个观众可以共情、代入的视角顺畅展开剧情,现在采用的是以三个小偷行窃之后误入神奇杂货店开始,由于接二连三收到来自过去的信,于是通过为他人回信解忧最终自己获得救赎为剧情主线。至此,支线故事的穿插方式与配比应运而生,每段剧情应当承载的功能也就此确定了。
由于三个小偷视角的建立,小说文本中十分精彩的几个求助者的故事就有机顺畅地被带入剧情中,其余支线故事分别补足了晴美如何得知杂货店,令三个小偷收到晴美的信的情节变得可能;交待了丸光园的由来,赋予整个故事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奇幻感有了一个合理基础;讲述爷爷对杂货店“一夜限定复活”的决定,一方面解答了“解忧的意义”,另一方面也交待了为何三个小偷能收到信也能寄出信,从而最终得到爷爷的解忧。
现在再看整个剧本,我惊讶地发现最后形成了类似“三一律”的戏剧模式,观众观看此剧的时间轴与小偷进入杂货店度过的一夜基本保持共时,这种线性叙事保证了观众观看的连续性。三个小偷的主要戏剧行动均围绕杂货店展开,而巧妙设计的转台将支线剧情的场景也与主场景杂货店成功结合,更建立了一种场景在视觉上的统一和谐。在剧情线上,围绕“三小偷的解忧与被解忧”渐次展开,在外部事件(来信)发展的过程中,前史被逐步发现,人物贯穿的戏剧动作完成。
本剧剧情上带有的奇幻色彩,本剧主要人物(三个小偷)的塑造均选择了一种略带喜剧色彩的基调,稍微带一些夸张,让观众觉得三个小偷可亲可爱,愿意代入他们的视角进入这个故事。
小说有日系小说的特点,人物性格、形象的描写不像很多小说那样具体形象,在转化为舞台形象时,就要从文本提供的基础(描写、前史和行为)合情合理地重新构建三个小偷的形象。本剧中三个小偷性格分别设定为幸平憨厚,敦也暴躁,而翔太轻快、机敏,他对于幸平、敦也两个人关系微妙的变化有敏锐的感知,可以不时调节三人之间的气氛,又善于发现场景中事物的变化。这样三人在性格上都可以推动剧情,也可以交织出有趣的互动场面。剧中的其他人物在塑造时,更注重还原日本文化和时代的特征,用这种略带概念化的方式写作他们,希望在片段化的剧情中,第一时间就能让观众迅速接受人物的身份、性格等信息,立刻进入剧情。
我在创作《解忧杂货店》的过程中展开了一些关于我们今天需要怎样的商业戏剧的思考。我认为,实验戏剧从形式到内容对戏剧本体进行着持续的探索,而商业戏剧则起码应该是对于各种戏剧技巧纯熟应用。对于任何IP,都是创作的素材之一,与莎士比亚利用历史故事写作并无不同,而我们的创作除了作为“IP戏剧”之余,也应该符合戏剧创作和欣赏的规律。这种规律或许会随着观众的变化而更新,但我想成为品质合格的商业戏剧也是IP戏剧,在已经成为“红海”的市场中走得更远并获得回报的唯一选择。 (摄影/尹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