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歌

十八须

山中歌

吾来山中，只为寻访高洁之士

他在乱石中开了一片地

一半种荞麦，一半种金菊

他坐在菊花丛中，喝煮熟的荞麦粥

君来迟矣，你想见的那个人早已故去

像被泥石流裹挟而去的小石子

如今，他的麦地长满了野草

他的花园里只剩下火麻

松下歌

给我松树，给我白云，给我一座受伤的山峰

让它住进我身上的伤口

充当祖传的药物

清风吹兮明月歌

石头沉默兮灵魂求索

躯体变化兮蝉蜕谷壳

给我石头，给我坟墓，给我一首童子的歌谣

我要住进不为人知的山洞

变成大山缺失的部分

流水潺潺兮乌鸦嘶声

石榴迸裂兮柿子红

人山俱化兮大道无终

凉山的孩子

六七岁的孩子

背着比身子还高的一捆柴

沿着山路行走

柴很重，却是他今生背负的最轻的事物

把柴堆到院子里

他就会长大

他必须背着石头房子进城读书

当学校对他关上大门

他只能走得更远

此时压在他背上的，是一座大山

因为他是大山的孩子

终此一生，他必须负重而行

直到被背负的记忆压垮

变成漠然的泥土，冷酷的石头

凉山的鹰

我在芭蕉坪住了数月

却没有看见一只鹰的影子

只看见一团团云彩

在天空的蓝缎子上滚来滚去

好像一群撒泼的山羊

山林里传来鸟的叫声

昭示着飞翔一族的存在

我在竹林里看到一群麻雀

也在洒满阳光的山坡上

和乌鸦默默对视

但我一直没有看见鹰

没有鹰的存在

天空将会因空虚而崩溃

我的岳父，一位越战老兵，被旧年的伤痛折磨

有着一双见惯生死的眼睛

他十分肯定地告诉我

所有的鹰都藏進了石头

只在夜晚出来

那时漫天星光，满山大风

鹰像一团黑色的火把

被天空举在胸口

也有一些鹰变成了人

开着摩托车在群山间飞翔

而最矫健的神鹰

变成了离凉山最近的月亮

满月的夜晚你站在山中凝视月亮

会听见生命在云中的飞翔

会看见像孤独一样洁白的羽毛

覆盖你无神论者的头颅

九只鹰

一只鹰迷失在天空深处

用翅膀里的生铁

击打白云

一只鹰隐入山中

抱着一块石头

度过一生

一只鹰自断双翅

直立行走

变成美好人间的残疾人

一只鹰飞进寺庙

茹素一生

让爪子忘掉过往的血迹

一只鹰飞进教堂

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

体验救世主的疼痛幻觉

一只鹰安居山村

牧羊为生

在阳光下默数石头

一只鹰在平原老去

他的胃里

充满了泥土和水

一只鹰横行都市

双翅如刀

斩杀弱小和良善

一只鹰行走于白纸之上

一个未完成的生命

等待着真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