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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梯山的静

2018-04-28鹏君

飞天 2018年4期
关键词:凉州天梯石窟

鹏君

马踏祁连雪暗山,天梯横架洛阳南。西夏后,北凉先,千年一曲醉无眠。

——渔歌子·凉州

1

总听人们自豪地说起历史文化的璀璨,由衷地赞美丝绸古道的辉煌,每次翻开泛黄的历史页码,也是若登高山之巅,却觉得哪一个都绕不过凉州的恢宏。

既感于凉州曾经的气势,也惜乎凉州如今的沉默,便随意裁剪祁連雪韵、天梯石窟和凉州词调的一点特质,稍稍抬脚,迎着天马的视线,在凉州的过往云烟里走一走,填一首《渔歌子·凉州》,将祁连山的冷峻挺拔与凉州的豪放壮美、天梯山的佛风禅云与“凉州模式”的横架东进、凉州词调的雄浑奇绝与凉州的宏阔古朴,融入大汉盛唐的千年洪流,在天马行空的浅浅踏痕里品味凉州的历史瞬间。

2

虽品之有味,却也只是截取了凉州的树之一叶、花之一蕊,因着题目,今天单说天梯山石窟。

天梯山,因其山峰巍峨、陡峭峻拔、高入云霄、道路崎岖、形如悬梯而得名。石窟始建于北凉沮渠蒙逊,因静而独选天梯山。展眼而望,山、水、佛、云静穆致远,虚空若隐,浑然一体,自有人间佛界胜景的妙处。

北魏灭北凉,迁姑臧宗族吏民三万户、僧侣3000人到平城,开启佛教东移的历程,并以凉州僧人师贤、昙曜为代表,主持造像,开凿云岗石窟,北魏迁都而凿龙门石窟,自此,确立了以北凉为源、北魏为流的佛教和石窟格局,是谓“凉州模式”。

如今,天梯山石窟虽有1600岁的古老之身,却不及敦煌、云岗、龙门、麦积闻名,有些淡出众生视野的悲凉,不觉想起佛教《百喻经》的愚人食盐喻。是说有人用饭,淡而无味;加盐,味香,则只吃盐。正如天梯山石窟,虽淡而缺味,却如饭,只是少了众生习心净目的一点调味而已。不由说,忘源而逐流,犹愚人食盐,说此话不免狂傲,其实尊大而不妄自也是一种境界。

3

我不懂佛教,也不懂石窟,更无从体会佛教的净化开合、石窟的洗炼教化,但对佛教圣地天梯山石窟却有别样的感悟。

日常生活于熙熙,混迹于攘攘,不能说清者自清,但,虽言利却不浊,虽鼻息却不苟,虽蝇蝇于本心,却嬉嬉于繁华,虽风尘濡染,却也是一个不懂世俗的人。

细想起来,尽管人生散淡如雨,却有不少忧烦云卷云舒于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多情女子“闲吟芍药诗,怅望久颦眉”的惆怅。也学雅士品茗、听风赏月、酌酒销魂,总不能解读于醉心,安乐于静守。然,不论日常有什么样的凄凄楚楚、痴痴迷迷、浑浑噩噩,一到天梯山,便有了一份静,一份来自于远古的静。

4

天梯山位于甘肃武威凉州区张义镇境内,安坐于一个南高北低而郁郁葱葱的山地盆地北端,正对祁连绵绵雪峰、密密松林,为碧波荡漾的黄羊水库之天然屏障,形似金龟出水,又称金龟山。不论佛还是众,不论六畜还是万木,在每一个日子里,晨曦微露,从静中醒来,与静的雪、静的雨、静的水、静的山相依相偎,尘世虽喧嚣,这里人神共天,静而无迹,并随着最后一抹光线落入夜幕,又从静中入眠,日复一日,千年静流。尽管也有征战进退、政权更替、情仇欲念、人来人往,但始终不能打破固有的僻静、安静和清静。静缘沉沉,天凉习心,举目禅定,淡泊而普度,谓之净土圣地,不想也难。

5

正值草长柳绿、清风丽日之时,怀着一丝疲倦,带着一脸憔悴,又一次从热闹里来到天梯山。

沿着水堤,顺着山体,曲曲折折地进入石窟,时而绿树映照,时而碧波闪耀,时而峭壁陡立,又有各种野花荆草散生于路边、水堤和绝壁,透着一种天生的静幽。即使被风吹雨蚀有些沧桑的石岩山体也是自有静趣,默默无语,静观天地,似佛意深深、禅意浓浓。

转过一个如胳膊肘的弯道,有一隧洞立于眼前,从山体穿过,知是已到石窟。探身进入,小而窄、幽而暗,却是别有洞天、清凉如秋,洞壁层层落落、斑斑驳驳,就势而凿,原始而古朴,沉寂而清静,两侧多有佛龛沿壁排列,神像各异、威怒不一,但都或坐或立,守着初心,心如止水。

踏步于虽无形却有影重重叠叠朝圣还愿者的脚印里,尽管不是与佛的虔诚交流,也从脚底尘埃的喜和累中,体味出祈福者的仰望和心怡,自是静流如电,颤动着全身。我无从知道这是不是与佛的情投意合,而决然知道这是通向静穆的脚步,虽无声,却有意,单纯而自然,陪着我向洞天叩问,为什么脚步的重叠里总带着许多浮和躁?洞天静静地注视着,用浓重的鼻音嚼出一句话:去问佛,佛心一体,就在眼前。

我躬身于一座佛像前,抚摸着盘坐的双腿,有些凉意,又见怒视的双目,惊心地往后一缩,不禁为自己的所为生出些羞涩、惭愧,再看佛像已不再怒视而有了许多温和。心想,石凿泥塑的佛像其实掩盖了许多佛的丰富表情,使人难以看清包含的善和美、静和养。不自觉地想说:心静自有佛,心乱佛自远。

6

走出隧洞,又是山水相连,佛云高流,便到大佛处。

佛祖释迦牟尼依山面水端坐于石窟,遥对雪峰,虽不及乐山弥勒佛壮实高大,却是慈眉善目、温和庄重,一言不发而信威自显。尤其不似乐山大佛双手抚膝,而是解众生于苦难的无畏手印,舒展而飘逸、厚重又灵动,举手于胸,掌心向前,五指向天,像是拒万千苦难于无形而安告苍生信众:“无事,一切都会过去。无事,一切都会安好。”更像一位智慧长者,静听顶着高香跪伏于脚下信者的一言一语。可谓谶无边、语无限,隐隐一句“无事”的佛语禅言,解开了烦杂缠绕的蒙蔽,成为开启心灵的钥匙,让天地气韵流畅,不由顶礼膜拜。沿阶而下,立身于石窟底端,仰视于佛,似入云端,亦真亦幻,只觉全身真气涌动,浑圆连绵,缓缓化为静默,无悲无喜。

石窟内立于佛祖两边的文殊、普贤菩萨,广目、多闻天王,以及迦叶、阿难尊者,神情肃穆,仪态威严。或目光炯炯,肃听佛祖的圣言布道,谨记一言一行,以期广施佛法;或怒目察于世界、侧耳闻于四方,披甲执胄,护佑天下,自是职责;或双目微含、凝神静气,为如来法,定慧行解、并进双修,侍于释尊,发乎心、发于行,全在普度众生。

置身于此,沐浴清心,似在轮回的清幽里读经释道,佛与众生在默默相对中拉近了距离,世间的嬉戏热闹渐行渐远,凝于佛像的翩翩衣纹里,千年而习静。闭目细品,唯有天籁般的静,如青莲凝雾含露的静,如佛灯长生长明的静,更如手捻佛珠口诵真言的静,形静、心静、意静。像是凝固了全部的尘嚣,静的天,静的地,静的人,静的佛,静的山,静的水,静得万物通灵,不觉心逸如仙。

7

天梯山,与佛共养共生而居于林阴之间有一个村落,名叫灯山村,虽不知是何来历,也不知道是先有村还是先有窟,想必一定与佛有关,是佛灯佛山之义。村民虽不是人人信佛礼禅,但从纯朴的举止、闲淡的言行可以看出,人人都有一种佛心禅悟、静修静性的随定,不羡喧嚣,宁静格物,致知而善行,自是一个水也幽、山更静,林也幽、人更静的世外之境。

穿过灯山村,行至天梯山西端,正是水库出水口,两山夹一沟,坝高而涧深,山披翠碧,林木掩底,遥遥只见在隐隐的野杨、白桦和河柳之间有一院红砖红瓦的房屋,浮着袅袅青烟,红砖红瓦已在岁月中变得有些土灰,斑驳地散生着青苔瓦藓,更增添了一种古远之感,随着高落的水声,愈加静而幽深,不由发出只教我心留、唯其此处幽的感慨。不觉自问,这来自于雪山沐浴着佛缘的清静之水,浇灌着万千麦田、滋润着百万心田,干渴的麦田、浮躁的心田是否也能感到一种静而无欲的圣洁?

8

天梯山以独有的静,虽不能达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绝胜境界,却洗礼着到此一游或朝圣膜拜的每一个人。或许有人觉得这里没有想像的风景,在著名石窟中,既没有敦煌的宏大,也没有云岗的壮观,既没有龙门皇窟的贵气,也没有麦积烟雨的秀丽,然而却忘了它的虚空和清静。佛祖释迦牟尼本是“觉悟者”,菩提树下的大彻大悟,原本静而凝心就是为了生老病死的苦难,天梯山正是最好的解读,万般皆无念,只为度众生。

再进一步说,敦煌的宏大讲述的是佛教故事,云岗的壮观张扬的是雕刻技巧,龙门的贵气彰显的是皇家气派,麦积的秀丽突出的是泥塑艺术,唯有天梯山以其清静的笃定,居远而不拘、弘法而不泥、居功而不馁,静静地坚守着佛的高天厚土,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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