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烛易容

清澄

临近黄昏，知府王鉴家里乱成一团。今日午后，大小姐王月娥去城南上方山游玩，竟然一去不返，回来的丫鬟仆人说，胆大贪玩的大小姐甩开她们独自进山再没出来，他们只得回来报信。王鉴立即找来总捕头刘神眼，命他立即寻访线索，找回大小姐，不然就撤职查办。刘神眼马上回道：“王大人，上方山有多座庙宇，其中五通神祠最是香火鼎盛。主持叫张五郎，鼓吹五通神主管世上男女姻缘之事，来烧香的都是少男少女。张五郎还散布谣言，说五通神会在信众中挑选中意女子婚配，我猜想大小姐也是溜进五通神祠求姻缘，结果被五通神选中了。”

王鉴一听就急了：“你是我的心腹还不清楚？五通神只是杜撰，张五郎更是淫邪之徒！以前我是收过他的钱替他说话，没想到他竟然色胆包天，把我大女儿抓去，我命你马上带人去围剿。”

刘神眼面现难色：“大人，现在不能确定大小姐就在五通神祠，况且就算在，强攻只会使大小姐更加危險，还是应该派人潜入五通神祠，先救出大小姐再说。”

王鉴听了拍案大叫：“月娥名节要紧，就算他现在把月娥送回来求我宽恕，我也不能让他活了！”

刘神眼胸有成竹地回道：“大人不必着急，我已派众衙役到上方山大张旗鼓寻找，震慑张五郎不敢下手。至于潜入之人，我可以推荐一人，就是千面女侠。”

王鉴一听又火冒三丈：“就是假冒我娘接受商家的礼金，又假扮我夫人，在我家当铺提走一万两银子，三番两次捉弄我的女贼？她不是押在监牢里了吗？你怎么会替她说话？”

刘神眼忙道：“大人，千面女侠提走银两也没有挥霍，而是以您的名义捐给了贫困百姓，我也是侥幸得手抓住她。此后她已然悔悟，在狱中听说大小姐出事，就找我表示愿意戴罪立功。”

王鉴一听眼珠转了转，随后问道：“却不知道这个千面女侠有什么门道？叫她进来吧。”

刘神眼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个女子进来。王鉴一看却是个长相极为普通的女子，不屑地问道：“你自称千面女侠，却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能救出我大女儿月娥啊？”

女侠微微一笑说道：“王大人，我自称千面女侠，当然是精通易容之术。我想易容为您家二小姐王仙娥，以祈求找到姐姐之名，去五通神祠进香，再顺藤摸瓜救出大小姐。”

王鉴听了冷笑道：“却不知道千面女侠如何易容？”

女侠仍微笑着说：“现在天色已晚，只需燃起几根烛火，然后请出二小姐，让我看几眼就可以了。”

王鉴犹豫片刻，还是叫家人请出二小姐王仙娥，然后点燃了四只蜡烛。千面女侠在烛光中，仔细观看了一番美丽贤淑的王仙娥，然后笑着说了一句：“各位请把烛火熄灭。”

王鉴命家人把四只烛火都熄灭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不一会儿女侠又说了声：“请燃起烛火吧。”

家人再点起烛火，只见屋里竟然出现两个王仙娥，俩人相貌一般无二，但衣着不同。刘神眼更是满脸惊讶神色，盯着千面女侠脸部仔细打量，然后又在屋内四处观看。王鉴却是看得满心欢喜：“真是太好了，明天就有劳女侠去五通神祠营救大女月娥，如果成功，我就赦你无罪。刘神眼，你带人暗中埋伏在祠前，伺机接应女侠。”

转天早上天气晴朗，香客们又陆续上山，随后一乘小轿抬上城南的上方山，跟着的除了丫鬟婆子，还有两名官差。轿子到了五通神祠前，丫鬟大叫：“王知府家二小姐，为寻到失踪姐姐，特来五通神祠上香祈愿了！”

轿帘掀开，走出一位衣着华贵、姿容娇媚的少女，正是易容后的千面女侠。一个男巫忙上前行礼，自称是五通神祠主持张五郎。女侠见张五郎二十五六岁，容貌倒也俊秀，但是眼圈浮肿，一看就是酒色之徒。女侠点点头，跟随他进了祠堂正殿，跪下祷告，却斜眼偷偷看去，只见张五郎毕恭毕敬站在旁边低头诵经，不敢正眼看自己。女侠随即明白了，因为他刚胆大妄为劫持了王月娥，不敢再节外生枝。于是她让身边丫鬟婆子都出去，并关上殿门，然后轻移莲步走到张五郎身边，故作娇羞说道：“张主持，其实我进门前没说实话，我不是来烧香的，而是来寻姻缘的。”

张五郎其实早就心神摇曳了，听女侠凑过来说话，忙问道：“二小姐来此地，寻的是与谁的姻缘啊？”

女侠故作虔诚继续说道：“昨晚五通神入我梦中，说与我姐妹俩有一段姻缘，而他已经附身在五郎身上，并已经将我姐姐月娥留在祠中想要成亲。但我姐姐愚钝不从，所以才要我来祠里，与五郎成亲，然后再由我去劝说姐姐，一起服侍五郎。五通神还许诺会保佑我家上下，我是孝顺之人，忙禀明父母大人。他们都是五通神虔诚弟子，听了都欣喜异常，催我来与你结这段姻缘。你没看到，祠外的衙役都撤走了吗？”

张五郎听完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昨天贪慕美色，劫了个来进香的美女，想要成其好事，可对方宁死不从，还自称知府家大小姐，同时衙役又在祠外大肆寻找，看来还真是知府千金啊。他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但又垂涎王月娥美色，不愿就这么拱手送出，如今来了个王仙娥，自己从没见过二小姐，担心眼前人是官府密探假扮，于是仍默默无语。

女侠看出他的心思，便又说道：“五郎担心我是假冒的吗？那我就把跟随的家仆衙役都赶下山，就留我一个人，叫来我姐相认后再成亲如何？”

张五郎心中大喜，任由女侠吩咐家人下山，然后喊来一个女巫耳语几句。女巫出去不多时，就带来了王月娥。王月娥一见女侠还以为是自己妹妹，不由悲喜交加：“妹妹，你也被淫贼抓来了吗？”

女侠刚想说话，张五郎马上让女巫带走了王月娥，然后兴高采烈地上前，想搂抱女侠。女侠装作扭捏拦住他说：“五郎，虽然是天作姻缘，但我怎么说也是知府家千金小姐，而且我们是遵照五通神旨意结合，无论如何也要操办操办才好。”

张五郎觉得有理，马上准备婚宴洞房，一直忙到黄昏才开始拜天地，然后女侠被送进了洞房，而张五郎在大殿与手下喝酒庆贺。洞房里数只烛火摇曳，女侠身穿大红缎袄，头盖红绸盖头，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不禁暗自着急，心说虽然成功留下来，但不知怎么才能得知大小姐的关押地方。

房門忽然开了，女侠掀起盖头偷偷望去，只见一个醉醺醺的年轻女人进来，一屁股坐在女侠面前凳子上，喘着粗气瞪着女侠，正是白天带来王月娥的女巫。女巫瞪了女侠半天又长叹一声，转而神色忧郁望着女侠说起来：“王仙娥啊，你喜欢五郎，我也喜欢五郎，而且早就以身相许。但是你不知道，张五郎除了你我，还有十多个女人和无数珍宝，都藏在后院地牢，其中还有没跟他同房的王月娥。他根本不是什么五通神附身，每次都是用迷药把看上的女人迷倒，抓进地牢的。这样的男人哪里值得去爱？不如你舍弃了他，让给我，我偷偷放你回家去吧。”

女侠冷笑一声：“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说着扯下红盖头，一指点了女巫昏睡穴，女巫顿时昏倒在床上。女侠仔细看了看她，然后吹灭了一只烛火，关上了门窗。不一会儿，“女巫”推门出来先藏在院内暗处，等张五郎醉醺醺地从大殿出来进了洞房，然后传来几声淫笑，随之所有烛火都灭了，女巫才又现身，向后院地牢走去。

而祠堂外树林中，刘神眼带着十几名衙役盯着五通神祠，树林后还停着一辆马车。终于，王月娥从祠后跑了出来，还背着一只大包袱。刘神眼忙迎过去，王月娥说：“刘捕头，千面女侠易容成女巫，进地牢杀了两个看守，放出了我。女侠还说，张五郎喝醉了睡在新房，里面还有个女人是个女巫，被女侠易容成我妹妹仙娥模样蒙骗张五郎，你们进去直接捉拿就是了。只要拿热水给她洗脸，就能看到她原貌了。”

刘神眼点点头，命两名衙役把王月娥架上马车，又追问了一句：“大小姐，救你的女侠在哪里？”

王月娥说：“女侠怕人多惊动歹人，她跟别的姐妹们待在后院地牢等你们营救。”

刘神眼点点头，让两名衙役带王月娥下山，自己带手下冲进祠堂，在新房抓捕了醉醺醺的张五郎和女巫，然后又去地牢，果然看到有十几名少女在地牢里，其中还有穿女巫服装的王月娥。衙役们顿时傻眼了，刘神眼也吃了一惊，忙上前问道：“这位女子，你是王大小姐还是千面女侠？”

这个王月娥哭哭啼啼说道：“刘捕头，我是王月娥啊，昨天我来上香误入五通神祠，被张五郎用迷药迷倒，随后就要逼婚，我不答应就被关在这里，还派了两个贼人看管。刚才一个女巫进来杀了两个贼人，并嘱咐我们不要乱动，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救我们。随后女巫跟我换了衣服，带上很多珠宝走了。”

刘神眼听完，仔细观看现场，见案上有几只烛台烧着蜡烛，可是其中缺了一根，他精神一振，赶紧从地牢出来，向山下追去。半路上，他就见马车停在路边，赶车的两名衙役昏倒在车上，车里的王月娥和马匹都不见了。他继续追到山脚下，只见一人一马停在路边，正是恢复原貌的女侠。刘神眼停下脚步问道：“千面女侠，你怎么没逃走啊？”

女侠笑了笑：“刘神眼，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你想把我抓进牢里，我不反对，只是等我把弄到的钱财，发给穷苦百姓后再抓。”

刘神眼听完了摇摇头：“你是真正的女侠，我根本没想要抓你，上次如果不是人多眼杂，我也不会抓你。只是我想弄明白，你是如何易容的？”

女侠莞尔一笑：“你是神眼，还没看出来吗？”

刘神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是烛油吧！在王鉴家里，你熄灭烛火，其实就是用烛油易容，因为重新点燃烛火后，我发现房中有只烛火短了一大截。刚才我也去过新房，发现也少了两只烛火，而且你还跟我说过，可以用热水洗掉女巫脸上的易容。在地牢，我同样发现少了根烛火。”

女侠钦佩地点点头，说道：“我家是制烛世家，我曾随父亲去过西方，见到西方蜡像馆里的人像，真是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回国后，我经过多次试验，终于学会用烛油易容，以后就靠这个行走天下，时间久了，就得了千面女侠的名号。”

刘神眼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追问了一句：“我知道了你怎么易容，本该很满足了，不过我还想问，现在是你的真面目吗？”

女侠对刘神眼微微一笑，然后策马而去，那一刻，他觉得相貌平平的她美若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