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如果你今晚睡得早
2018-04-27
成年之后我发现,所谓亲人,约等于一年只能见两次面的人。
爸爸在家庭群里说:还有两个月就可以见面啦!
懊恼又一窝蜂地扎满心头——不要像是为了见我而活着,好不好。可他们偏不。成年之后我发现,亲人是年復一年的亏欠。
而生活,是日复一日的重复。
一回生病了,正赶上除夕夜。妈妈说,不要吃药,过年的时候吃药,一整年都病痛不断。我被气笑:要是不吃药,你就不担心我连这个年都熬不过去?
世界上所有的妈妈固执起来,大都是不讲逻辑的。
除夕夜的前三天,妈妈就开始在她的菜单上增增减减了。她爱做的菜其实就那十几样,就这么做了十几年,也不厌倦。
吃了菜,是要逐一点评的。起初还能毫无立场地支持,后来——就好比你的恋人问你,你爱我吗?头半年里,你变着花样地说我爱你,半年后,你敷衍地挥挥手,好啦好啦,爱你爱你,别打扰我看电视。
有一年我实在无法忍受,委婉地说:妈,我发现了一个美食App,特方便,所有菜都有教程!
妈妈刚做完菜的喜悦也以委婉的方式暗了下去。她说:好呀,我可以学一点新菜,你喜欢吃什么就翻教程给我看。
我们母子之间是不存在潜台词的,什么都藏不住。她一定是当即了解到了我的乏味,不然她接下来不会说:其实我是想给你留下一点妈妈的味道,有一天你想不起妈妈,还可以想起菜呀。
五味杂陈,百转千回,一时语塞。煽情的本事是可以遗传的。
做子女的,大概是要一辈子亏欠父母了。在他们面前,我永远是多说多错。
公司新来的编辑小妹说,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但她有一个什么都能做得好的姐姐。姐姐是她一辈子的阴影。
我有一个表弟,小时候,找着机会就打他,但感情一直很好。直到上了高中,没皮没脸的表弟才终于有了羞耻心。大概在表弟的眼里,我也是那团钉子户般挡着他阳光的云。但他不知道的是,每当我以“别人家孩子”的身份被提溜到他面前的时候,我都很想对家里的大人们说:你们能不能别夸我,或者不要以跟表弟作对比为出发点地夸我,我不想失去一个亲人。
从表弟终于有羞耻心开始,我们就渐渐疏远了。每年过年都得见面,七天假期里,有三四天都待在一个屋里。可我们就是说不上话,有时我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跟他打一架。
唯一的交流机会,就是我给他送红包。每年,我都在红包的封口内侧写上一句不算祝福的悄悄话。
今年,表弟工作了,按照习俗,我就不用再给他送红包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件不必再重复的事,我头顶的光却史无前例地弱了下去。
年底,已经见了底。日子,还是日复一日。
每天早晨我站在公司走廊尽头醒神,熟悉的保洁阿姨总会拎着拖把出现在我身后;每个临近出刊的日子,衣服里都因为焦急和奔忙散发出同样的汗臭。
今天重复着昨天,明天又重复着今天。一年又一年。每小时,每分,每秒。可有些重复再重复的事,却还是没能做好。
成年之后你会发现,无论是养成一个新习惯还是改掉一个旧习惯都是那么的难。所以无论许多少新年愿望,来年,我多半依然是陈旧的我。
除夕夜,妈妈说,今晚要早睡,这样你未来一整年都可以早睡,少点烦恼。
好的妈妈,至少今晚我努力做到。